唐酒诗回到莲心院中就开始发热。
唐夫人的问询进行到了一般,她这个女儿就昏昏倒地,把唐夫人也吓了一跳。
像是要把上辈子生的那场病再生一次回来似的,高热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什么意识,只记得咬紧牙关,生怕自己昏迷之中漏了什么字眼出去。
在定国公府之中,请大夫还算容易,大夫来瞧过了,也只道是惊悸引发的高热,治是不难治的,可是病去如抽丝,要彻底好起来还是很难。
唐夫人把车夫和小红又盘问了几遍,但也没有得到什么新的结果。
唐酒诗的确是被那天的贼人吓到了,车夫也只知道这些,他又不能时时刻刻跟在姑娘身边。
而小红更是呆呆憨憨的,让唐夫人颇为不喜,但是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她的事情。
不过,车夫说的话还是引起了她的主意。
“那日,有一个年轻公子一路护送她回来?”
“是,那位公子衣着极贵,年轻俊雅。”车夫的口中全是好话——就差暗示那人和唐酒诗极配了。
唐夫人定定看着女儿苍白的脸。
她并不怎么意外这一天的到来。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秉性,天生就是藏不住的,明珠即使沉入泥沙之中,依然会熠然生辉。
然而手握明珠者同时手无寸铁,只会在旁人争抢明珠的时候被误伤。
所以这也是唐夫人执意要来到京城的理由,但是现在,她却有一点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这么做真的是一件对唐家很好的事情吗?
唐夫人犹疑了一瞬,还是放下了自己的忧虑。
唐酒诗一病就是数十日。
病好了之后,她才知道府中其实有许多人来探望过她。
唐梦诗当然不可能不来,还有容汐,就是隋姑娘也来了一次,此外,定国公府二夫人亲自来了一趟。
前面这些人都是同辈,她只需要回礼即可,但是二夫人那里却不行。
等到唐酒诗彻底好全了,她就随着唐夫人去了定国公府二夫人那里一趟。
这位姨母和唐夫人很像,不苟言笑的时候尤其如此,至少唐酒诗一看见那张脸就有一种不怎么舒适的感觉。
这全然是一种直觉,她也不好表明,和二夫人坐着,也只是寒暄了几句。
因为夫家的原因,在这位夫人跟前,唐夫人始终处于弱势,虽不明显,但是让唐酒诗心头一跳。
后宅之中,能说的话其实并不多,唐夫人要给定国公府二夫人看唐梦诗的绣品,二夫人一边夸赞,一边时不时也要夸唐酒诗几句。
这让唐酒诗感觉更不对了。
从一开始这位姨母对她表现的都是善意,但是在善意之中,总有一些古怪的地方。
此时,唐酒诗忽而听见了帘外的婢女一声惊呼。
“公子!”
一个年轻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他和容深生得有一些相似,虽不及容深,可也是个俊秀的年轻人。
“母亲!”
他口中唤了一声之后,才发现二夫人在宴客。
“澈儿。”二夫人道,面色微微一变,“来见过你两位表妹。”
唐酒诗反应过来,这是二房的容澈,算起来,是她的嫡亲表哥。
容澈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和唐家两位姑娘见了礼。
唐酒诗能够清晰地看出来他眼中惊艳的神色,但是容澈的涵养还在,没有做出来什么过激的事情。
而她早就习以为常,还能够腾出来心思去想另一件事。
上辈子,二夫人好像也一直在避免她和容澈的接触。
更奇怪了。
她下意识提高了警惕,不过并没有刻意做一些什么。
就是上辈子,容澈也不是唐酒诗会选择的目标。
唐梦诗这样知礼守礼的,就更不会有什么想法了。
容澈只是见了礼就避让开了,唐夫人也明白不能人家母子之间必然有什么私房话要讲,知情识趣地带着两个女儿离去。
走到半路,唐梦诗忽而道,“母亲,汐妹妹昨日请我去疏影院玩,不知母亲可否准允。”
唐夫人道,“去吧。”
“等等。”唐酒诗插话道,“我也正想去感谢一下汐妹妹来探望我,不如,我和妹妹一起去。也顺便培养一下我们的姐妹感情。”
她把后半句话加重了。
唐夫人蹙眉,但是又无法拒绝唐酒诗的请求。
“你也去。”
从语气上来看,和对待唐梦诗的和颜悦色截然不同。
唐酒诗才不在乎这些。
她看起来亲亲热热跟上了唐梦诗,实际上二人的距离比昨天那匪徒离她的距离还要更远。
一路无言,二人到了疏影院。
这里是定国公府后宅最好的院落之一,足以可见定国公府对于容汐的宠爱。
见到唐家姐妹,容汐也很惊喜。
“酒姐姐也来了!”
唐酒诗笑道,“我想念汐妹妹,所以就和梦姐儿一起来了,汐妹妹不介意吧?”
“当然了。”容汐的喜悦没有掺假。
不过,疏影院不止容汐一个人。
“隋姐姐也不介意吧?”
隋宜春挤出来一个假笑,“当然了。”
“姐姐进来坐。”
四人围坐在一起,看起来是亲亲热热的,实则只有容汐才是真正的热情,唐梦诗莫名的心绪不佳,隋宜春明摆着面色不悦,而唐酒诗却还好,始终笑意盈盈,让人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隋宜春呛声道,“唐姑娘来得正好。”
唐酒诗不言,隋宜春不悦地重复了一遍,“唐姑娘!”
唐酒诗像是愣了一瞬,而后道,“隋姐姐是唤我,还是在唤梦姐儿呀?”
隋宜春面色一白——她竟也忘了现在这里有两位唐姑娘,而且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把唐梦诗放在眼中。
“二位都是一样的。”隋宜春道,也不管唐梦诗那不怎么好看的面色。
“女学的入学试时间已经定好了,就在半个月后。”
“这么急?”唐酒诗微讶。
隋宜春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傲然道,“陛下自有打算。”
唐酒诗轻轻掩袖道,“原来如此。”
她的反应并不是隋宜春想要的,隋宜春也并不知道,唐酒诗或许知道的比她更多一点。
女学的入学试如此匆忙,是因为陛下想要让女学赶上国子学春季入学的时间,以此为例,慢慢让女学朝着国子学和太学的标准靠近。
而这个时间,也避免了一些世家大族临时赶着教女——毕竟第一届女学弟子可是天子门生,其中的好处下一届很难再重复了。
陛下的苦心和雄心,实属寻常人难及,但是女学早就并非唐酒诗心中所愿。
“入学试在即,唐姑娘准备好了吗?”
“没有。”唐酒诗道,似乎有一些心虚的样子,再给自己找理由。
“隋姐姐也知道,我刚大病了一场。”
“是呀,隋姐姐。”容汐插话道,“酒姐姐才刚痊愈呢。”
“我看唐姑娘是被吓到病了。”隋宜春撇嘴道,“赌约我还记着呢,唐姑娘可不要错过了。”
她摇摇曳曳站了起来,“汐妹妹这里是不需要我了,我先走了。”
容汐想拦住她,又担心隋宜春脾气大发,竟是就这样目送隋宜春走远了。
她连忙又对着唐酒诗道,“酒姐姐你别放在心上。隋姐姐就是那个脾气。”
唐酒诗点点头道,“我知道。”
她倒也有些同情容汐了。
隋宜春这样想一出是一出,明显是被娇惯出来的,难为容汐同样也被家人疼爱,却不曾和隋宜春一样。
“你也不必太担心。”唐酒诗道,“隋姑娘似乎从刚才开始就在算计时间,或许是与人有约。”
“可是……”容汐也想不出来隋宜春和什么人在此时有约,等她想到了之后,忽而面色变了一下。
“酒姐姐说的是。”
她又低声道,“女学的事情,姐姐不要担心。”
唐酒诗和她对视,见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女学的入学试,我也是会去考的。酒姐姐可以用我的名额。”
唐酒诗微微睁大了眼睛。
容汐当然不可能没有免试的名额,但是……她也不会不知道这名额的贵重才是!
“汐妹妹不必这样。”
容汐道,“与我而言,既然我能考上,那个名额就没有用了。”
她忽而又有一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不过,我的名额也只有一个。”
透明人一样的唐梦诗其实一直在听她们的话。
“不劳汐妹妹费心。”她又补充了一句,“母亲并不喜欢女学。”
唐酒诗看了她一眼道,“是啊,我会去说服母亲的。”
“姐姐一定要去啊。”容汐亲亲热热挽着她道,“我还等着和姐姐一起上学去呢。”
唐酒诗看着容汐,越过她和唐梦诗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有些惊讶——她有一种感觉,或许,她们此时心中所想是一模一样的。
容汐这样的姑娘不会明白,世界上有一种无法说服的亲生母亲,对于她不爱的唐酒诗是这样,对于她满意的唐梦诗也是这样。
恐怕,容汐的愿望是没有办法达成了。
可她又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唐酒诗又和容汐聊了一会儿。
她读书不少,经历也远比容汐丰富,言谈之间,容汐当然是更加喜欢她了。
到了将近正午的时候,唐酒诗才拒绝了容汐留饭,和唐梦诗一起告辞。
姐妹二人向来各自沉默,但是破天荒的唐酒诗第一次主动开口。
“小红和青鸽在这里等等,我和妹妹有话要说。”
小红当然是听唐酒诗的话的,青鸽在唐梦诗的示意之下,也退了一步。
只剩下姐妹二人。
唐梦诗道,“姐姐有什么话?”
唐酒诗似笑非笑道,“梦姐儿也想去女学吧。”
她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唐梦诗顿时有一些惊慌,“我并不想……”
她辩解的话说到了一半,对上唐酒诗的眼睛据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唐酒诗好像一眼看穿了她一样,让她无从逃避。
“是。”唐梦诗道,“但是母亲不会同意的。”
唐酒诗道,“母亲不同意,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唐梦诗警惕地退了一步,“可是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我们的姐妹情?”唐酒诗道,“开个玩笑而已。不为什么,我就是想看看母亲对她的乖乖女儿生气的样子,你觉得如何?错过了这一次,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梦姐儿。”
她不怎么担心唐梦诗会拒绝自己,不过那真正的理由当然也不会让唐梦诗知道了。
女官考试和女学时间相差不远,名额张贴的时间也相近,她当然要拉一个垫背的共享唐夫人的怒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