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舟改完备注,及时锁屏后放下手机,重新拿起了那块手表。
款式有些旧了的手表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表盘上的划痕清晰可见,他莫名觉得这块表就像傅沉这个人,外表看上去冷冰冰的,仿佛不近人情,如果不深入接触,就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些划痕究竟代表着什么。
一想到这块表被傅沉戴了四年,从不离身,上班时、开会时,出席重要场合时,参加晚宴时,召开新闻发布会时……有划痕的腕表永远在他手腕上,跟他一起出现在公众视野中,顾舟就有种奇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感。
没人不喜欢被捧在手心的感觉。
顾舟觉得,如果现在再有人问他“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选择谁”,他可能要开始偏向后者。
傅沉刷完碗从洗手间出来,顾舟也已经观察完手表,把表递还给他。
傅沉把表重新戴回手腕上,感觉那表上还带着对方的体温,这让他觉得心情愉快,指腹贴着表盘摩挲了一圈,在床边坐了下来。
顾舟听他讲了半天故事,感觉有些累了,正打算躺下休息,却见对方拉开床头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包没吹的气球。
顾舟疑惑地看着他:“这是干什么?”
“医生说你肺功能有点弱,让你多训练,恢复得快一些,”傅沉拆开包装,从里面拿出一根气球,“来吧。”
“……训练吹气球?”顾舟接过那根长条形的气球,“这是那种用来编东西的气球吧?”
“嗯。”
顾舟看了看他,觉得傅总又在动心思了,他决定配合他的表演,把气球凑到嘴边来吹。
他以前没吹过这种气球,也不知道技巧,一试发现并不好吹,第一次吹没吹起来,只感觉一用力,肺部动刀的地方又开始疼,忍不住开始咳嗽。
他现在相信吹气球可以锻炼肺了,就是这训练未免有点疼,他得适应适应。
“慢一点,”傅沉轻拍他的后背,“慢慢吸气,再慢慢吹出来。”
顾舟再次尝试,忍着胸腔的不适将那气球吹了起来,边吹边往下捋,空气逐渐充满整根气球,还挺长的一根。
他艰难坚持到吹完,已经感到肺活量告竭,一停下来,又开始剧烈咳嗽。
傅沉赶紧帮他拍背,看到他皱起的眉头,比刚才又苍白几分的脸色,忍不住喉头发紧,心里难受得要命。
如果可能,他很想代顾舟受过,他不想再让顾舟承受任何痛苦,可偏偏的,他不能。
他看到顾舟难受,只感觉自己的痛苦比他更甚,这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举动,在经过大脑的允许之前,冲动已经战胜理智,他伸出胳膊,抱住了对方。
顾舟一愣,没料到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刚咳到一半的咳嗽突兀地停了,他感觉傅沉轻轻环抱住自己的腰,像是怕碰到他的伤口,不敢用力,只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脸别到了他身后去。
顾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直觉告诉他,对方的神情一定十分痛苦,他听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鼻息不断打在他颈后的皮肤上,弄得他很痒。
他一时间忘记挣扎,就这么安静坐了一会儿,任由对方抱着,随后无奈笑起来:“疼的是我吧,怎么感觉你比我还难受?”
傅沉身体一顿,如梦方醒般松开他:“抱歉。”
顾舟没说什么,也没怪他冒犯,毕竟他们现在貌似还是恋人关系,他又咳了两声,把吹好的气球递给他。
傅沉调整好情绪,将气球封口,然后真的开始编气球。
顾舟看着他把那气球折来折去,内心充满了疑惑,他本以为对方要给他表演一下“在做出成品前你看不出是什么,成品一出你就会感到惊艳”,耐心在旁边等着,结果等了半天,根本没等到什么惊艳的成品。
终于他忍不住道:“你到底在折什么?”
傅沉把折好的气球放在他面前,沉默了一会儿:“不像吗?”
顾舟认真打量着那个造型别致的气球,直觉告诉他应该是某种动物:“像什么?王八?”
“……这明明是狗,”傅沉把气球立在掌心,“不像?”
顾舟呆住,开始怀疑到底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对方的脑子出了问题,他指着那个所谓的气球小狗:“这……狗?哪是头,哪是尾?”
傅沉眉头紧锁,表情严肃,把气球调整了几个角度,试图让对方看得更明白一点,结果非但没让顾舟看明白,“狗”还站不住了,一放就歪倒。
傅总终于觉得自己的气球狗质量不佳,把它放在一边,又抽出一根没吹的气球给顾舟:“我重新做。”
顾舟:“……哦。”
他发现他已经开始习惯傅沉的套路,比如现在,他大致看清了对方的目的,又不太好戳穿,只能继续配合他的表演。
顾舟吹了第二根气球,傅沉再次尝试折成小狗,失败。
傅沉面子有点挂不住,他抿了抿唇,为自己辩解道:“昨晚刚跟着网上教程学的,可能还不太熟练……抱歉,再吹一次。”
顾舟神色如常,继续配合吹了第三根,傅沉……失败。
“再来一次吧,这次肯定行。”
“再……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
直到连续吹了第五根后,傅沉终于不演了,这次他十分熟练地把气球折成了狗,头、尾、四肢、耳朵都清晰可见。
“这次终于对了,”傅沉嘴上还在为自己找补,“从昨晚折到现在,这是唯一成功的一个。”
“你接着装,”顾舟已经不为所动,他吹得肺都感觉不到疼了,“傅总为了让我多吹几个气球,真是煞费苦心。”
傅沉很想接着装,可惜表情没绷住,嘴角很浅地抬了一下:“都知道我在装了,你怎么还这么配合?”
“没办法,”顾舟钻进被子,在床上躺了下来,“谁让我是你男朋友呢,当然得宠着你点。”
傅沉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猛地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很快从惊讶转为惊喜:“顾先生的意思是,我能转正了吗?”
“看你表现,”顾舟冲他伸手,“你要是继续喊我‘顾先生’的话,可能会有些困难——不送我?”
“送你,”傅沉立刻把那只气球狗放在他掌心,“那我叫你什么,小舟?”
“随便你,只要你别学程然,故意喊我‘舟舟宝贝’就行。”顾舟看着那只憨态可掬的气球小狗,点了点头,“嗯,像你。”
“好,”傅沉又笑起来,似乎真心实意地为“能够转正”而高兴,“那……小舟?”
顾舟很少见他笑,为数不多的那么几次,也只是十分克制地稍微抬一抬唇角。
但这次不同。
他能够感觉得到,傅沉这笑意是真心的。
和任轩在虚情假意下表现出的夸张笑容不同,傅沉是真的很高兴。
顾舟忽然觉得,自己重活一世,学会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学会了分辨假意与真心。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傅沉真的改了口,不再喊他“顾先生”,而喊他“小舟”。
起初顾舟还是有点别扭,这个称呼最早是他母亲喊他的,后来他和任轩在一起后,任轩也这么喊,但他又不能让傅沉改用程然的叫法,程然大多单独喊他一个字“舟”,或者“我的舟”,要是傅沉顶着那张冷漠俊脸叫出这几个字,他一定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好在被他叫了几天之后,顾舟也逐渐适应了,喊的次数一多,他再听到“小舟”联想起的就不是任轩,而变成了傅沉。
这个称谓被傅总从他的前男友手里强行夺走,像是在掠夺地盘,标记所有权,向顾舟也向所有人宣布,自己才是他的现任男友。
顾舟在医院住了五天,被喊了四天的“小舟”,第五天时在傅沉陪同下做了一些检查,然后被医院告知,可以出院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居然还有些不舍,这病房住着跟酒店似的,不比家里差多少。
最重要的,他能和傅沉睡一个房间。
经过五天的住院,他已经从一开始的“很不适应”变成了现在的“很适应”,傅沉不论做什么声音都很轻,并不会打扰到他休息,而他需要什么只用叫傅沉一声,对方就会来照顾他,实在很是方便。
一想到出院以后就没人二十四小时守在身边照顾自己了,顾舟很是依依不舍,但又不好表现出来,不太想让傅沉知道自己正过分依赖这位刚“转正”四天的男朋友。
这天下午,傅沉帮他办好出院手续,一些生活用品也提前让司机拿上了车,顾舟只需要换好衣服,带上自己,就可以正式出院了。
“把围巾系好,外面凉,”傅沉说着帮他整理领口,非要把大衣的扣子系到最顶上一颗,“好了吗?”
“好了,”顾舟感觉裹得太严实了,“车不是就在门口?这么一点路不至于的。”
“不能掉以轻心,”傅沉说,“已经是冬天了,注意保暖。”
顾舟只好不再反驳,跟着他离开医院大楼,上了停在楼下的车。
这回是司机开车,两人坐在后座,顾舟把围巾解开了一些,考虑着等下到家以后要怎么跟傅沉说道别的话,以及下一次约会选什么时间。
他身上的刀口还没拆线,虽然伤口不大,但最近显然不适合吃乱七八糟的东西,那约会时间就得推后,至少要等到一周,或者更长时间以后……
他正想到一半,忽然将视线投向车窗外,疑惑道:“这方向不对吧,走这条路到不了我家,前面两公里都不能调头。”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冲他笑了笑:“顾先生,没错的。”
顾舟皱眉。
他瞬间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傅沉。
傅沉接收到他询问的视线,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确实没错,不去你家,去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