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松带回辽阳的四个人,张懋修是朱翊镠最后接见的一个。
其时朱翊镠身边只有陈炬一人。
张懋修行过觐见之礼后,朱翊镠让他坐下说话。
这对于在泰和元年尚未到来之前就派出来的官员来说还有点不习惯。
不过张懋修还是坐下来了,感觉有许多话要说。
“朕交给你的任务,现在看来是觉得难还是容易啊?”
朱翊镠上来问的第一个问题。
“臣现在还看不出来,只觉得努尔哈赤一旦坐大,将不好控制。”
张懋修谨慎地回道,眼下努尔哈赤统一大业才刚起步,肯定不会表现出来有任何对抗大明的迹象。
这样,皇上交给他的任务,是难是易,自然就不好判断了。
朱翊镠当然清楚,但还是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臣是感觉,努尔哈赤太彪悍了,且有超强的领导能力,这种人一旦让他成势,岂会甘于人下?”
继而,张懋修又补充道:“臣感觉这就是人性:一个人越来越厉害,伴随而来的是名气越来越大,而随着名气越来越大,人的性子往往会变。虽然他自己或许不以为然并不这样觉得,但种种事情总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朱翊镠颇有感触地点了点头道:“看来你有很深的体会哈!”
“因为臣想到了家父。”张懋修也不隐瞒自己内心的想法,如实回道。
朱翊镠微微颔首,张居正的人生经历像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几个儿子都看在眼里,当然会有很深的感触。
“你的意思是,在你爹主政期间,随着名气越来越大,他的性子变了?”
“是,陛下,至少臣这样认为。既然这是人性,或许都会这样吧。”
看了朱翊镠一眼,张懋修接着慷慨激昂地说道:“正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一个人一旦拥有了力量与权力,便拥有了伤害别人的能力,很容易以势压人以力逼人。人是容易变的,一个人能力越强,越容易变得狂妄。所以在臣看来,一个人爬得越高,就越要懂得时刻反省自己,审慎行事,这样才不至于给自己惹来灾祸。”
“嗯,看来你悟性不错哈。”朱翊镠点点头,随即口风微微一转,说道,“可你这话,是想通过你爹的人生经历,来警示努尔哈赤甚至包括朕吗?”
“臣不敢警示陛下,这只是臣对人性的小小的一点感悟,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实在可笑。让陛下见笑了。”
“你刚才的话很有道理,人性本来就是这样,名气大了,能力强了,人都会变的,而很多时候他自己不自知。你能从你爹的人生经历中悟出这理儿,同时警示世人,当然也包括朕在内,朕很欣慰。”朱翊镠由衷地道。
“臣在陛下面前献丑了。”
“你不必谦虚,朕让你留在努尔哈赤身边,不正是担心这个吗?眼下他肯定没有二心,一旦坐大就不好说了,所以你还得时刻盯着点儿。”
“臣明白。”张懋修道,“不过臣心中有几个疑问,不知可否请教陛下?”
“说吧。”
“陛下此次御驾亲征到了辽阳,为何却又不出兵帮助努尔哈赤呢?”
“对你也不必隐瞒,朕这次御驾亲征只是个幌子,真正目的是要坐镇辽东推行改革。至于建州女真之间的角逐,朕现在还不想插手。”
“哦。”张懋修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尤其是努尔哈赤与尼堪外兰之间的角逐。”朱翊镠又刻意补充道,“虽然努尔哈赤是朕的徒弟,可尼堪外兰早就归顺我大明,倘若朕出兵打他,以后还有谁会归顺我大明王朝呢?”
“那陛下派李如松将军前往……”
“本来是派去劝和的,谁知还没到努尔哈赤与尼堪外兰便打起来了。”
“原来如此!”张懋修恍然顿悟,“臣心中的疑惑这一下子都解开了。”
“有一大战略,朕觉得眼下很有必要与你解释一通,你要认真领会。”
“陛下请说。”张懋修立马正襟危坐。
“朕有心将女真各部落纳入我大明版图之内……”朱翊镠娓娓道来,并对张懋修提出更高的要求与责任担当。
张懋修听完,沉吟半晌,也不是在思索,而是感觉被惊吓到了,正准备感叹一番,只见李如松冲进来。
“陛下,朱侍卫与哱承恩打起来了。”
“这个家伙,为什么呀?”朱翊镠豁然站起。
“好像朱侍卫是为了他师父。”李如松如是般回道。
朱翊镠忙出去,见朱八戒正与哱承恩动手。哱承恩力气不如朱八戒,但反应十分灵活,龙腾虎跃一般,一时半会儿好像也没有挨揍吃亏。
“住手!”
朱翊镠上去大喝一声。
哱承恩立即退开。
朱八戒跃跃欲试还想上,可看了朱翊镠一眼,又退回来了。
“怎么回事?”朱翊镠呵斥朱八戒。
“他骂师父。”朱八戒怒指哱承恩。
“所以你就动手了?”
“是。”朱八戒腰板一挺,感觉自己改还很有理似的。
“去,跪一个时辰反思。”
“师祖……”
“跪两个时辰。”
“……”朱八戒欲言又止,但也不敢再开口,知道再开口就是三个时辰,甚至四个时辰,只得乖乖地罚跪去了,可心里头那叫一个不乐意啊。
朱八戒刚一跪下,他岳父王象乾便来了,又将他一顿臭骂。
随后朱翊镠也来了,说道:“瞧你的神情,好像还不服气是吧?”
“……”朱八戒不说话。
“陛下,臣刚才已经教训过他了,这个鲁莽的家伙。”王象乾帮衬着接道。
“不过与哱承恩干一架也好,那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朱翊镠喃喃地道。
“师祖,那徒孙是不是可以免跪?”朱八戒忙咧嘴一笑。
“你也知道师祖一言九鼎,说过的话能不算数吗?即便你觉得不该跪,也得跪完两个时辰。”
“……”朱八戒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王象乾摇头叹气,随朱翊镠出来后不禁喃喃地道:“真不明白小朱对努尔哈赤的感情为何如此之深?”
朱翊镠感慨地道:“本来他的心智就懵懂,不在意人情世故,加上从前过着孤儿的流浪生活,没有人对他好,努尔哈赤教他武功,对他应该还不错。如果你与我遇到困难,小朱也会这样挺身而出的。”
“这一点臣知道,可身为御前侍卫总得多多少少明白陛下的心思吧?”王象乾恨铁不成钢地道。
“算了吧,咱这样对他,其实他不快乐。”朱翊镠意识到了。
“哎!”王象乾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已经不是孩子,成年人的快乐总是需要付出代价才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