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嬴政一如过往,早起练剑。
在锻炼完内力之后,嬴政拍拍身上的微尘,端坐在书房的窗户边上,提起一壶温茶水,为自己斟上一碗,解渴闲神,尤其是在早上练剑之后,更为安逸。
书房外面的小院,残顾正在院中的草地上盘腿静坐,细细品味方才嬴政练剑所散发出的名剑之势,想要从中找寻到剑意的窍门,进而求得一分突破之机。
天下之大,江湖之大,远不是一国所能概括得了的。这么大的天下,江湖高手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而这么多高手,修出剑意者也不过才一手之数,可见剑道之路何其难也!
为此,对于像残顾这样的一流顶尖高手而言,能够遇上剑意者,借鉴一二分,已经是莫大的机遇了!
残顾屏气凝神修行之时,吴成从旁边走过,来到书房内。
“公子,蒙毅在院外求见。”吴成进到屋内,朝嬴政施了一礼,禀告道。
“蒙毅?”嬴政对此表现得很诧异,蒙毅无甚官职,虽然是蒙骜之孙,但是凭这个也进不了宫啊?如今怎么……
顿了顿,嬴政连忙说道:“快请进来!”
不管蒙毅是怎么进宫的,如今亲自来找,想来定有要事。念及此,嬴政连忙遣吴成去相迎,自己则起身来到院中,等候蒙毅到访。
不多时,蒙毅的身影走了进来,来到院内,嬴政当即迎上前去,笑着打招呼:“蒙毅,你怎么进宫了?走,快进来坐!”
“见过公子!”蒙毅恭敬一礼,随后被嬴政拉着胳膊进了书房。
打招呼的间隙,两人便已端坐在窗户边上的桌案之上,嬴政为蒙毅倒了碗茶水,席间笑着问道:“蒙毅,你怎么进来的?怎么以前没见你来过?”
“公子见笑。”蒙毅脸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蒙毅这段时间受军需官相邀,在整理盘点函谷关十万大军的军备,算是有所发现,这才借禀报公子之名进了宫,公子莫怪。”
“哈哈~”嬴政一听,顿时喜笑颜开,笑着答复道:“你我都是兄弟,借个名算什么事,我怎么会怪你呢!等下你回去的时候,我让吴成给你一块令牌,以后想进宫拿着令牌即可!”
“蒙毅谢过公子!不过这令牌倒是不用了,蒙毅今日来见公子,确实是有一件大事想要与公子叙说,需要公子帮忙拿个主意。”蒙毅板正一礼,随即目色微沉,好似有些心事,当下闷声回道。
“什么事?但说无妨!”嬴政看到这儿,顿时也明白了过来,蒙毅此来进宫求见自己,想必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嬴政问起,蒙毅自然也就没有遮拦,当即将自己的发现道了出来:“公子,蒙毅此次盘点军备之时,发现了往届军备盘点当中的端倪!”
”……”嬴政听后眼睛立马上抬,紧盯着蒙毅说道:“军备盘点,能有什么端倪?”
说到这儿,蒙毅苦笑一声,说道:“是啊,军备盘点,不过是明账过渡记录的过程罢了,这一份账目会经过内史、廷尉和军需官三重确认,根本不可能做假账,蒙毅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有的人却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生生盗走了如此数量的军备,而且账目上还查不出任何的端倪!”蒙毅看了看嬴政,眼里很是复杂。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嬴政此时也渐渐提起了心神,全神贯注地等候蒙毅的解释:“蒙毅,你究竟发现了什么端倪?”
蒙毅端正神色,将军备盘点这一件事向嬴政详细道来,以期望嬴政能从头到尾了解这件事情的影响。
说着,就看到蒙毅从一旁拿起一把细长竹简,将其当作军备,为嬴政实际演述。
“公子,我秦国历来军备盘点,分为战时盘点和成品军备入库盘点。所有的军备都是由各大工坊产出,弩机等制式军备更是数量清楚,按照工匠之名分别计数,将同批次的成品军备上传至内史府,进行成品入库。这便是成品军备入库盘点!”
“而战时盘点,便是将库存内的军备按照账目拉出从中提取战时所需的军备数,从账目上扣除,发往前线。”
“不论是战时军备盘点,还是成品入库盘点,因为工坊遍布各地,甚至弩机这一单一军备,所需的部件需从各个地区制作,统一运至河西郡组装。而这路途一长,就牵扯到军备的折损情况。”
“秦国法度严明详尽,制式军备的生产也不像别国是从权贵私坊产出,无法追踪溯源。为了保证军备品的质量,秦法明确规定了成品军备的材料以及性能,由国府直接控管,极大程度保证了军备质量的稳定。”
“但与此同时,制式军备的出产数量和优劣数量也必须要有规定,生产军备的原矿也都需要国府统一分配,如此就需要一个标准,用来衡量军备生产是否合乎规定,于是便有了律法规定的军备折损!”
“按照律法规定,出产军备的折损不得超过两成,也就是说百斤的原矿,按照惯例可制成十把秦剑,损耗的数量不得超过两把,必须要有八柄上好的秦剑!”蒙毅摆出十根竹简,并将其中两根抽到一旁,留下八根在桌案上,其意明了。
“而军备运输之上,其折损不得超过一成之三。依旧拿秦剑作例,河西郡生产的秦剑,若要运到蓝田大营装备,一百柄秦剑里面,路上不论遇到何种情况,磕损不得超过三柄,否则就要治运输官失职之罪!”
“而这一次军备盘点上面的问题,就出在这折损比例之上!!”蒙毅手指指向旁边那“损耗”的两根竹简,面容凝重地说道。
“你是说,有人把折损的军备克扣下来,充当己用?”嬴政皱着眉头,疑问了句。
“不至于此!”蒙毅回得干脆利落,只是这话里的内容,却让人感到有些不寒而栗:“察觉出战损一事之后,我特意翻阅了内史府留存的档案,发现自四年前开始,每一次军备盘点的战损都特别接近律法规定的界限!”
“例如去年运送至陇西的三万套甲胄秦剑,其中的战损数为八百九十五,离律法规定的一成之三紧紧只差五套!而这一现象,四年间大大小小共有二十四起,不管是生产耗损还是周转耗损,都毫不例外卡在了律法规定的界限左右,异常诡异!”
听到这里,嬴政也渐渐地感到了一丝沉重,沉默了一会儿,嬴政出声问道:“蒙毅,若这些上报折损的军备都被人私下藏了起来,那这个数量总共有多少?”
蒙毅听后皱眉计算了下,随即笃定回答道:“若是将这些耗损都加起来,起码有一万余,其中还有三千弩机!”
“这么多!!”嬴政一听这个数字,顿时眼皮子一跳,心中有些骇然:芈系,居然私藏了这么多!!这是想要造反吗?!
对坐的蒙毅看到嬴政那充满惊骇的目光,还以为嬴政有些不相信,当即解释道:“这些数量只多不少,我秦国近些年虽无大战,但是每年百万秦军当中,就有不少人的武器军甲需要更换,这个数量绝不在小数。况且若这军备折损真有问题,那定有人从军备生产开始,每个环节都按照耗损来进行,这其中搜刮到的军备难以想象!”
“……”嬴政对此默然无语。
嬴政当然不可能怀疑蒙毅所言,因为不比蒙毅是猜测,嬴政可是确切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的!阳泉君府那一千人的军备私藏,可就是铁证!
单独一人府上就有上千套军备,芈系在咸阳叫得上号的臣子起码有三四十,即便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参与到军备囤积赛当中,但是一人匀一点儿,数量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嬴政此时却很是好奇。自己是因为受了刺杀,还从芈宸府上确切找到了线索,这才慢慢窥察到了芈系的这一隐秘。
可是蒙毅他什么也不知道,又是如何察觉到这期间另有阴谋的呢?
想到此,嬴政不由得起了一丝好奇之心:“蒙毅,你是怎么发觉到军备战损有问题的?”
闻声,蒙毅挑了挑眉,认真回道:“兄长前一阵子在咸阳发现了手持弩机准备行凶作恶的黑衣人,还有从赵使府上扣下的弩机,我专门过去看了看,弩机之上都有工匠们的名字以及制作日期,恰好是之前被划到耗损当中的那一批!”
“原来如此!”一听这话,嬴政不免哑然失笑。没想到从阳泉君府盗出的军备,除了上演了一场大戏,最后还有这样的“后劲”。
“公子,这么多的军备被人私藏,若是这幕后之人都是同一系的,那后果不堪设想啊!”蒙毅此时变得忧心忡忡。
不过想来也是,近万套军备的不知所踪,让人难免升起惧怕之心,因为谁也无法预料到,这一批军备会以什么样的形势,在何时显现出来……
“蒙毅,依你所见,吞下这一批军备的人,最有可能的是谁?”嬴政此时,有些期待蒙毅的想法。
见公子询问,蒙毅思考了一阵,随后回复道:“军备核查一事,总共只有三方参与。内史、廷尉以及军需校尉。其中廷尉负责查核军备,内史负责核对账目,唯有军需校尉,是这其中唯一一位从头到尾知道这一批军备详细去向的人。”
“而这三方之人,内史是王上的人,与父亲关系不错,所以经常将我拉去盘点账目,绝不可能从中作梗。至于剩下的廷尉和军需校尉……他们都是芈系的人!蒙毅无从得知。”
“这件事,蒙老将军知道吗?”嬴政突发一问。
“蒙毅还未告知祖父。”蒙毅回道。
“为何?”嬴政紧接着又问了句。
“祖父明日就要带着兄长出征了,临近这个关头,蒙毅不愿惹祖父分心。”
说着,蒙毅话锋一转,开始了吐槽大会。
“再者,我觉得祖父性格太执拗了,领兵打仗还行,处理这种事情恐怕是难上加难,万一情绪激动之下打草惊蛇,惹恼了对方,那可就要出大事了呀!所以,这才前来宫中找公子出主意。”
闻声,嬴政嘴角的笑容再次显现,看着蒙毅问道:“既然如此,那就无需多想了,近些天咸阳城的流言也不少,都说赵使手上的弩机都是从芈系那里流出,我看芈系如今也是难以自辩,迟早要被推向众矢之的!”
“公子也在关注这些事?”蒙毅当下疑惑问道。
“还好还好~~”嬴政谦虚地回道。心想公子我不光关注,还真干了实事!
“既然公子也关注,那蒙毅就放心了。这一批军备若一直下落不明,就时刻有可能发生大规模的动乱,公子对此有何良策?”蒙毅问道。
“良策没有,不过这件事情,我会抽空在父王面前提及,看父王对此会作何反应。”说着,嬴政已经开始想该怎么把这个消息转发给子楚了。
“也好,公子有打算,蒙毅也就放心了!”蒙毅点头称是,心里也有了离去的打算:“既然如此,便不打扰公子了。我下去再翻找些卷宗,看能不能从中找出那些军备下落的蛛丝马迹。”
“好!有消息通知我!需要帮助的话也不要客气,尽管提!”
“谢公子!”蒙毅笑着回应,随即起身离去。
嬴政见状,也一同起身,将蒙毅送出了小院,这才回到书房。
看着桌案上蒙毅摆出的竹片,嬴政目色微冷,细细思索。
芈系手里的军备,终归还是棘手的东西。即便有这一次的事件,但是最终也难有什么结果,甚至逼迫得太紧,还会有意外发生。
手里拿着一万套军备的人,发起疯来那可不得了。
嬴政这时,还不知道芈系为了摆脱困局,已经自断臂膀,将大批的弩机军备销毁,只求无后顾之忧。
嬴政更不知道的是,危险已经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