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骜等人相顾环视,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难言的震撼,对眼下所道出的伐战之法,甚为惊恫。
“按照公子之谋,只要赵王同意合兵伐燕,太行山必将陷入我秦国之手!赵国的北地、雁门两郡,都会与中原脱节,被我秦国生生分割开。日后若有机会夺了这两郡之地,那赵国将彻底沦落为魏楚之流,灭亡不远矣!”麃公在此刻抚须长笑,心中对嬴政的策略倍加推崇。
当初在朝议之上,麃公就对嬴政的提议有所猜想,毕竟既然都说了燕赵之地多烈士,燕赵是秦国的主要目标,又怎么会光助赵伐燕,强横敌手呢?
此刻内心之思绪终于落定,嬴政果然另有后手,看样子也已经经过了子楚的认可,这让麃公等人很是兴奋,毕竟能看到秦国嫡公子有如此思量,这就代表了日后秦国的强盛!
只是一旁的王龁,此刻皱着眉头多问了句:“可是,公子当庭提出合盟伐燕一事,秦赵两国已然是有了邦交之实,若是届时再违背盟约夹击赵国,虽然此举大利好我秦国,但是公子以及秦国,恐怕会招来列国的忌惮啊!”
王龁此言,并非虚妄!要知道当年秦国杀降,数十万赵军殒命于长平,六国都为之震荡,秦国一时之间更是成了残暴的代名词,天下人闻秦必惧。
那之后不多久,秦国就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六国统一合纵,逼压函谷关!虽然最后啥也不是,没打几场就缩了,没个结果……
但若是这一次,因为秦国背盟,而造成六国合纵的话,那岂不是因小失大?
对此,嬴政则很自信地回道:“六国会忌惮,但是绝对不会有所动作!去年魏楚燕三国合纵伐赵,已经与赵国有了隔阂,此番先攻燕,魏楚惧之秦赵合盟定不敢出兵相助,而我秦国后续攻赵,他们三国更是乐得看戏,又怎会出兵相助?”
“公子言之有理。但是六国忌惮之心一旦升起,后续秦国伐战就如同步履薄冰。臣担心,日后秦国若再次出兵,会招来六国合力讨伐。”王龁脸色沉重,对这个结果依旧有些担心。
撕毁盟约,夹击赵国,这就相当于当初借道伐虢的晋献公一样,唇亡则齿寒,这样的道理六国不会不懂。
晋献公要攻打虢国,将玉石和宝马当作礼物送给虞国来借路。虞公不听宫之奇劝告,坚持借路给晋国,导致虢国被灭。晋献公将虢国灭了之后,回来的时候又剿灭了虞国。这便是唇亡齿寒的典故!
闻声,蒙骜和麃公也陷入了沉思,看上去有些愁思。
见状,嬴政笑着说道:“王龁将军所言甚是,此番谋战之后,秦国必定会被六国所忌惮,一举一动都将引发六国的激烈反应,兵争之事寸步难行,若有擅动定然会引得六国共讨伐。”
嬴政此言,几乎是肯定了王龁的观点,这让几人有些愣然,不明白嬴政所言之深意。
随即,嬴政接着说道:“不过,嬴政本就打算在此次征伐赵国之后,向父王进言休养生息,不再言及兵争。若此次征伐事成,算上洛邑、成皋,还有初定的上党太原,我秦国已然新增四郡之地,这四郡之地要想彻底归化秦国,需要一个过程,在此期间止戈休兵,正好将四郡之地彻底消化,否则只知攻伐不知治理,撑坏了肚子可不是好事!”
“原来如此!”王龁点头应声,对嬴政的打算很是认同。攻城掠地的同时,也要有人治理,否则攻下来之后内政民生乱成了一锅粥,反而会拖累秦国国力,得不偿失。
嬴政看着眼前这几位老将军赞许地看着自己,心里也有些喜悦,同时心中的那一个意愿,也越发重了。
助赵伐燕,夹击太行。嬴政还有另一个思虑,便是借此机会彻底将赵国打疼打服,然后接下来,就能从赵国要回一人了……到那个时候,才算到了秦国真正要止兵的时候。
“公子思虑深远,环环相扣,王龁感佩!只是公子行此策论,日后传出去恐怕会被赵国所记恨,更会被六国士子议论,这对公子而言,未免有些不公!”王龁感慨万千,长叹了一声。
“哈哈哈哈~~~”嬴政朗声大笑,神色坚决,傲然说道:“秦国乃虎狼之国,秦君更是虎狼之君!既为虎狼之子,又何惧士子流言?天下一统非是轻言胜之,更不是那些圣贤之书能够促成的!没有绝对的实力和囊括天地的志向,大业也不过是空谈罢了!”
“事不具功,行不务实,则大道难合!秦国既然选择了一条与六国为敌的道路,又何惧六国言论,反束自身呢?”
嬴政之言大气磅礴,言语之中豪情壮志凌云冲霄,言行举止皆透露出一股霸者气息,令几位征战沙场数十年的老将,都心绪翻腾,激动不已。
为将者,除了战场立功,最重要的就是,有一位明君指明道路,带领将者开创万世大业!
秦国、秦王、秦人,皆为虎狼;嬴稷、子楚、嬴政,皆乃虎狼霸主!无疑是将者梦寐以求的君王。
“公子志向远大,王龁羞愧!”王龁感叹至深,不禁心折于嬴政的志向。
“公子无愧是天命所归!秦国有公子,日后必将大出天下!”蒙骜此刻也高声赞扬,听了嬴政的谋略和见地,对嬴政表现出的才能感到激动万分,有此良才辅国,国之将兴!
两人的赞言,嬴政坦然相对,不骄不躁,正色道:“几位老将军过誉!出兵之谋略布算大致就这些,嬴政此番有这个想法,也是见到赵国力抗魏楚燕三国而不败,担心赵国会在我秦国眼皮子底下再度成大患,才出此弱赵之策!”
“策略虽已明了,但是要如何攻打,如何发兵筹算,这一切还要诸位老将军畅所欲言,嬴政一不知边境地形,二不知军备战况,所以伐战之事还得靠诸位尽心而为!”
嬴政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秦国兵强将广,根本用不着王族公子率兵出征,嬴政也没打算如此,定下出战的目标,就已经足够了。剩下的那些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越俎代庖是狂妄之人所做的蠢事,嬴政自然不会犯之。
“公子放心,有公子上策辅佐,我等此番若是不功成,那便是无能的体现了!”王龁抬手一礼,掷地有声,神情庄重认真。
“王老哥说得是!这一次除非赵国不同意与我秦国合兵,否则绝无失手的可能!”蒙骜也是郑重其声,严肃保证道。
“呵呵~~蒙老将军放心,以赵王的心性,绝对会同意此次合兵的!”嬴政轻声一笑,说道:“这一次,定要将赵国打疼!最好能伤其筋骨,让赵国闻我秦国之名丧胆,便算是最好的情况!”
将赵国打趴下,日后嬴政便有信心在运作之下,将赵诗雨引回秦国!
“喏!”蒙骜等人,连同向嬴政正身大礼。
“公子,依老臣之见,井忌在与赵军攻打完燕国之后,当即刻返程攻打邯郸,借机拖住赵军主力的目光,掩护上党军攻占狼孟等地!”麃公双手抱礼面向嬴政,指着舆图之上的邯郸,讲出了自己的打算。
王龁一听,当即提出了不同的想法:“此法不妥,太行之冲要在于阏与,阏与更是太行山之咽喉,一旦此地攻占,便隔绝了狼孟等地与邯郸的联系,则太行以西尽皆秦土。反之,若是阏与未曾拿下,那井忌之军就陷入了赵国腹地,极有可能被赵国全力吃下。所以我的想法是,不管其他,先前后夹击将阏与拿下,镇守太行咽喉,打击来犯赵军,其余非狼孟诸城可逐一蚕食,这样一来攻守之势尽在我秦军掌握之中,即便井忌军在赵国遇险,我等也可调兵穿过阏与驰援。”
太原郡的地形有些怪异,东有太行山脉,西有吕梁山,中间一处平原高地,而进出这一高地的入口,仅有上党和阏与两处。
上党归秦,阏与却还在赵国手中。而相较于地理位置,阏与比上党的重要性更大!太行山仅有一处过往之路,那便是阏与古道,若是秦军占据阏与,则此役绝无败之道理!可若是秦军未占据阏与,那赵国随时有可能出兵深入太原腹地。
秦与赵几十年间攻伐数十回,基本上每一次都有王龁监军,所以对于秦赵攻伐地势,王龁是了如指掌,一眼便指出了此战关键!
王龁此言一出,其余三人皆抬头看向舆图,细细思忖。
不多时,麃公点头道:“王龁将军此言尚可!只是这样一来,井忌军必须在第一时间赶赴阏与,与上党军配合短时间内攻下,否则邯郸等地的赵军反应过来,阏与又久攻不下,井忌的形势将不容乐观,肯定会更加得危险。”
“将军放心!井忌纵使万死,也绝不负公子以及将军之令!阏与即便是啃我也要将其啃下!”麃公身后的井忌立刻声词振振,言辞当中毫无贪恋生死之意,置之生死于物外,军人之血气!
“好!有血性!老夫喜欢!”蒙骜一听这话,立马就拍案叫绝,对这个名叫“井忌”的副将感观大好,大赞出声:“好小子,老夫亲自统兵攻打阏与,与你前后夹击,定要以迅雷之势占下!”
“喏!”井忌高昂心气,郑重应声。
“呵呵~~既然如此,那便由此决定!井忌回兵后星夜奔袭,直击阏与。蒙骜率十万上党军前往山地埋伏,一旦发现井忌军动向,即刻配合攻打阏与,趁赵军没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拿下阏与!”王龁趁机将此番作战之章程尽抒道来:“剩下的十万上党军,就由我和麃公统领,自上党北上,荡平狼孟等地!阏与一旦拿下,井忌的十五万大军即刻顺道进击榆次、新城,彻底将太行以西吃进我秦国!”
“喏!”这是井忌。
“好!”这是蒙骜与麃公。
至此,攻赵一事的章程也已落定,有了统军大将,有了出兵之谋略,就意味着此事已经成了一半!剩下的,就要看赵王配不配合了……
至于说能不能成,呵呵~~秦国出兵三十余万,四大柱石之三都参与进此战当中,还是暗中谋划,如果这都不能把赵国怎样,那秦国还统一个屁的天下,早点回家洗洗睡吧……
“公子对此有何看法?”见到众人都应声,王龁点头后看向一旁的嬴政,恭声询问。
对此,嬴政笑脸相对,和声说道:“王龁将军思虑周全,嬴政赞同!只是此战须得各位配合,即便占据暗地优势,也不能心生大意,当以全力打击赵国,勿要骄兵!”
“公子放心,我等省得!”几人肃然回复。
“好!”嬴政笑着应声,内心隐隐有些激动。
谋算赵国,这还只是开始!当然,这一战会是最至关重要的一点,此战若成,日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嬴政笑眯着眼,看着眼前陷入讨论的几大将领,开始静静筹算。
…………
廷尉府,陈尸间。
“章大人,这便是昨夜城卫军发现的刺客。”一小吏指着面前的石台上一具白布掩盖的尸体,向旁边肃面冷峻的男子禀告道。
“查探出什么了吗?”那名为章大人的男子侧过身问了句。
“这……”小吏吞吞吐吐,看到男子冷眼望过来,顿时吓得一抖,内心惧意顿生,战战兢兢地回道:“没……没查出此人的底细。”
似乎心里早有准备,听到小吏之言,男子并未生怒,而是默然来到石台前,一把扯开了白布,显露出尸体的面貌。
只见一身形壮实的汉子,面无血色,瞳孔死灰涣散,嘴巴微张,脸色神情僵固,看得出来此汉子死得应该很突然……
汉子脸上一道横贯鼻梁、眼睑的狰狞伤口,血肉外翻,看上去异常渗人。而喉间那一道深可见骨的管穿伤,血迹已经凝固,整个脖颈胸膛都被血污染红,腥臭的血味儿异常冲鼻。
男子无视这可怖的一幕,开始翻看、观察死者,甚至敞开死者身上的衣物,寻找可用的线索,尽快查出此人的身份。
旁边观看着的小吏,脸色都很不自在,心里头膈应的同时,又很是佩服:“这今年新来的监正使大人,真是个狠人啊!听说这章大人在丹阳任职之时连破七桩大案,难道都是这么查来的吗?!”
小吏心中佩服,看向男子的目光崇敬无比。
男子却不闻不问,仿佛眼里没有任何东西,只剩下眼前这具尸体一样,仔细查看。
廷尉,乃是秦国中央最高司法审判机构长官,汇总全国断狱数,主管诏狱和修订律令的有关事宜。大臣犯罪,由其直接审理、收狱。又负责审核州郡所谳疑狱,或上报君王,有时派员至州郡协助审理要案。
审处重大案件,可以封驳丞相、御史之议。礼仪、律令皆藏于廷尉,并主管修订律令的有关事宜。属于分﹑寸﹑尺﹑丈等度量标准之事,亦由廷尉掌管。
而廷尉之下分设正监与左、右二属官。监正使便是正监之下,审理都城重大案件的主使!
眼前这汉子,是嬴政告知城卫军送来的,说是行刺的刺客,这么大的案子,廷尉自然不能姑息,当即便派遣专人办理。
看着尸体身上的伤痕,男子的心中暗自筹算。
“除了脖颈上的贯穿伤,还有脸上和侧腹间的划伤,再无其他伤势。”将尸体上上下下都查看了一遍,男子静立思索:“从现场的破坏程度来看,这男子身手最起码一流上等!一流高手大都名声在册,此人会是谁呢?”
想着,男子突然见看到尸体的胸背之下,隐隐有黑色的纹路,当下心神一震,连忙出手将尸体翻了个身,并扒去上衣,定睛其上。
“这是……”男子眉头一紧,看着尸体背上那一个巴掌大小的怪异疤痕,还带着黝黑的纹路,异常地诡异。
“把去年赵使遇刺一案的卷宗拿来!”男子看着这一疤痕,突然感到有些眼熟,连忙吩咐出声。
“喏!”小吏听到声连忙回应,跑去拿卷宗。
不多时,卷宗拿来,男子拿起便翻开,一直拉到最后的记载。
“左背之上黑纹兽疤,形迹鲜明,应是铁器烙印而形成!”男子边看边念了出来,随后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尸体,皱眉说道:“昨夜行刺公子的刺客,与去年刺杀赵使的黑衣人,是同一伙!”
“这……这?!”旁边的小吏震骇出声。
去年赵使遇刺,城卫军发现了一名黑衣人的尸首,当日纠察无果,便将一切信息记录在了书简上。
男子虽然今年才刚到咸阳,但是对一些疑难案件都有所涉猎,卷宗也翻阅查看过,甚至都暗中查探到了一些消息,所以才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联想到此。
“这两伙黑衣人同属一个阵营,刺杀赵使公子,其中定有阴谋!”男子呢喃自语了一阵,随即看向一旁的小吏,正色道:“我去一趟城东合信酒楼,你看好尸体,先不要声张黑色疤印这一发现,等我回来以后再说。”
“小人明白!”小吏连忙躬身应声。
说完,男子扭头出了陈尸间,直奔合信酒楼而去。
男子离开后,小吏缓缓起身,脸色阴沉难明,看着石台上尸体,暗暗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