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们令牌的人,还有说什么吗?”女子轻声问了句,言辞之中没了方才的阴险狠厉,变得平和了不少。
李斯见状,心知肚明,知道那个相救章邯的神秘人,应该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能让眼前这天一阁的人如此郑重对待,看来来历非凡啊!
想到此,李斯眼珠子一转,心中有了“借势”的打算,当即挺平着脸,严肃认真地说道:“恩公在离去之前,曾让我等前来此地,寻求奉天阁贼子的讯息,争取早日清剿敌国间者,还咸阳城朗朗乾坤!”
这一声“恩公”,叫得章邯都忍不住侧目相望,只觉得今日的大人格外机灵!
“……”那女子听闻李斯此言后,低眉不语,暗自思索着。
看到这里,李斯连忙趁热打铁,再次询问道:“既然令牌你已经拿去了,那奉天阁的情报信息,该给我了吧?”
李斯强忍下内心的激动,面上为了唬住眼前此女,依旧表现得严肃认真,就是眼底时不时迸发出的亮晶神光,暴露了李斯的内心波澜。
“为什么要给你?”女子反问了一句。
“??”李斯一脸懵逼,有些反应不过来,空空张开的手仿佛在说:你怎么不按流程走?
“令牌都给你了,难道你不应该拿情报来交换吗??”李斯对此很是不解。
“呵呵~~”对此,那女子却反而笑出了声,一双大眼看着李斯,嗤笑道:“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仅凭这一块破令牌,就想从我这里拿走价值两万金的情报吧?”
“……”李斯整个人瞬间瘪了下来,老脸不禁泛起了微红,被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家调侃,这让心中有名士气节的李斯感到极其害臊。
一块不知道是谁给的令牌,想要换取两万金的东西,这显然不太现实。
纵然天一阁对这个令牌表现得特别感兴趣,但是人家也没说这东西能干嘛,一切都是李斯自己的脑补罢了……
而方才的“自负”表现,让李斯此刻不由得羞愤当场,心中感到极为地无奈。
“大意了……”看着眼前女子那一脸的轻蔑,李斯无奈地叹了口气,气势耷拉,没精打采。
对此,一旁的章邯忍不住出声了:“既然你们看不上这令牌,那还是还给我们吧!”
说着,章邯脚步一动,就准备上前夺过令牌。
这时,李斯脸色一动,目光随之望了过去,想要看看这位女子对此的反应。
眼见章邯上前想要夺过令牌,女子身形微动,闪过了章邯伸上前的手,将令牌藏在了身后。
“!!!”李斯眼睛随之大亮,嘴角蠕喏微动正准备要张口理论一番,对面那女子就出声了……
“别急啊~~话还没说完呢!”女子娇笑了一声,白了章邯李斯一眼,轻声念道:“这令牌的主人,与我天一阁有些瓜葛,既然是他让你们前来,那我们自然也不能不卖他的面子!虽然不可能白白将情报给你们,但是原价两万金,我可以给你打个对折!如何?”
“……”李斯眼角抽搐了下,满脸的怒容,直接就想夺过令牌抽身离去。
两万金打个对折,代表的是什么?代表的是一万金吗?不对!代表的是依旧买不起……
一万金……廷尉府一年的公费也不过才五千金!廷尉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秦国最高的司法部门,整个秦国像这样的机构都没几个!
现在一个江湖势力直接张口要廷尉府两年的预算?别说李斯没这个权力,就算是有这个权力调动这笔金额,李斯也不敢去做!
为什么?因为李斯也怕之后的两年内,要被靠喝西北风才能勉强度日的廷尉数百官吏给戳脊梁骨骂!
旁边的章邯,显然也明白这一万金代表的什么,当即眼巴巴地看着李斯,满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被女子看了个正着,当下有些惊讶地问道:“正监大人身为廷尉府的二把手,不会连一万金都拿不出来吧?”
“……”听到这话,李斯的嘴皮子就开始抽得很有规律,心中忍不住恶狠狠地想道,要不要以后找个由头调动城卫军剿了天一阁,狠狠刮一层油水下来补贴公用!
好在,眼看着李斯的脸色不太好看,女子也没再轻佻出言刺激,话锋一转回归到了正题,郑重出声道:“若是正监大人一时拿不出这笔钱,我天一阁可以先为大人垫付,奉天阁的情报也可以拱手相送,大人觉得如何?”
李斯脸色一沉,心中明白不会有平白无故的好事,当下沉声问道:“条件是什么?”
“我需要大人,应准我天一阁一事!日后天一阁有需要大人相助的地方,还望大人能够鼎力相助!”女子一字一顿,说出了自己编……天一阁的条件。
闻言,李斯眉头一皱,一时有些踌躇。
李斯不想如今白白失去彻查奉天阁的契机,但是又担心这个不明底细的天一阁盘算着什么大的事端,届时自己成了罪恶的帮凶!岂不荒唐?
这个时候,女子的声音再次传来:“大人放心,我天一阁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日后也绝不会让大人为难!为此可以现在明告大人,天一阁一不悖逆秦国律法,二不强求先生违背自身之义,三不涉及朝局!如此,先生可应准?”
李斯脸皮子抖了抖,抬眼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那些任务牌,不是暗杀就是盗取,唯一正派一点的还是追踪,就这还好意思说自个儿行事“光明磊落”?
不过女子所言及的条件,却让李斯动了心。如果真是女子所说的那样,只需应准一件不违背法度和政纪的小事,就能换取有关于奉天阁的信息,彻查魏国细作,那对廷尉府而言无疑是极为有利的买卖!
这一点,让李斯心中有了几分意动。
见李斯还未发声,女子目中光芒闪动,脸色随即一变,开始诉起苦来:“大人或许不知道,这奉天阁与我天一阁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双方都是江湖之中的一大势力,牵一发则动全身!如今天一阁接了大人的买卖,势必要得罪奉天阁,两阁日后甚至会演变为江湖斗争,流血不知几何……”
“这等情况之下,我天一阁仅仅只想要一个保障,若是大人同意,情报书简即刻奉上!”女子补充说道。
“好!”李斯大手一挥,当即下定决心,信了天一阁这一回!
眼见李斯应准,女子也是喜笑颜开,笑着看向李斯,从一旁的抽屉之内取出了一卷书简,递向了李斯,说道:“此乃信陵八剑在咸阳城中的动向踪迹,至于奉天阁的暗手,其中牵扯甚广,天一阁需要汇整一些卷宗,最晚明天,就能将全部的卷宗交到大人的手上!”
李斯接过书简,按捺不住内心的急迫,忍不住拉开书简看了看。
“!!!”看到书简的内容,李斯抓住竹简的指骨蓦然发劲,显露出青白之色,目中闪过一丝惊骇,随即迅速平定,不漏风声。
“多谢了!”李斯压下内心的震荡,一脸平淡地看向女子,拱手施礼。
“大人客气了,我们只是做了个交易!”女子轻声说道:“不过大人放心,对外而言,这消息是先生花两万金换来的,与敝阁的约定,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
“那样最好!那我就先回廷尉府,等候你天一阁的消息!”李斯沉声告退了声,领着章邯准备离去。
“请便!”女子伸手一引,笑着送客。
随即,李斯与章邯出了主阁,合门而去。
屋内,女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轻抬手中的令牌,仔细端详,一时还有些入神。
“一个廷尉正监,用不着如此对待吧?我天一阁何需他一诺??”这时,旁边传来一声询问,一中年男子环抱长剑,靠在主阁柱子上,出声询问。
“……”听到声音,女子才渐渐收回目光,将令牌收了起来,目光放空,轻声地笑道:“不这样做,又怎么能在不暴露天一阁的情况之下,借口将奉天阁的情报给他呢?难不成还真等他凑够两万金不成?”
男子眉头一皱,目光带有些惊诧,出声问了句:“你只是,随便寻了个由头?”
“也不算随便吧!”女子脸上笑容不减:“只有这样,李斯才会信!他信了,廷尉府的人才会信!而廷尉府的人信了,外面的人才会跟着信!”
“……”男子皱着眉头,没有搭话。只是在沉寂了一会儿之后,忍不住出声问了句:“方才那令牌,是阁主……”
此言刚出,就被女子出声打断:“他只是前阁主!现在的天一阁阁主,是我!!”
“……”男子闭上了嘴,忍不住看了眼眼前这个女子,感受到那一股汹汹的盛气,很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旁边,见到没有了异音,女子轻抬鹅颈,望着主阁之上,那雕刻而成的一张张神秘图案,轻声吩咐了句:“奉天阁的事务,你去准备吧!准备好后亲自送到李斯的手中!”
身后,一声响动之后,复归于平静。
主阁之内,随之陷入一片寂静。
…………
秦王宫中,蕲年宫一处书阁之内。
一身着朝服,浑身正气的臣子,来到了此间,看到书架旁正在翻阅书简的嬴政,目中满是尊崇的光芒,俯身拜礼道:“大夫王绾,拜见王上!”
嬴政偏过眼看了看,平淡出声:“起来吧!”
“谢我王!”王绾恭声回应道。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嬴政继续着眼于手中的书简,轻声问道。
正值青少年时期,嬴政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许稚气,但是剑眉凌厉,星目璀璨,眉宇之间初具威严,高挑挺拔的身形也让王绾倍感压力,姿态更加恭谨了些。
“臣……不知!”在嬴政那一阵若有若无的威势震慑下,王绾不敢轻言,毕恭毕敬地答了句。
“相邦举荐的三十多位贤士当中,你算是其中的佼佼者,入少史府仅半年,就已经是大夫之职,做得不错!”嬴政平淡出声,若无其事地夸赞了王绾一句。
王绾只是寒门士子出身,凭借自身才学以及苦干的精神,才得以被提拔为大夫,如今被嬴政当面赞扬,这让王绾感到激动莫名,浑身都止不住地战栗,颤声躬身道:“臣之本分,有愧我王赞誉!”
嬴政嘴角微扬,对王绾的恭谨之太很是满意,当即循声道:“能够从万千士子当中选出贤人治国,相邦的功劳居首位!对于相邦这个伯乐,你们还是要恭敬礼待,不可轻慢!”
“臣谨遵我王教诲!”王绾连忙恭谨回应,目中满是尊崇,就像是在朝拜一个神灵一样,纯粹清净,没有掺杂丝毫的杂念。
不够随即,嬴政就后知后觉,微笑着说道:“我差点儿忘了,你们也时常相聚在相府,想来也是对相邦真心赤诚,也用不着本王叨念!”
“……”王绾脸色微微一滞,心中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王上的话中似乎另有内蕴,不过当抬眼看到满脸笑容的嬴政之后,王绾目色一阵恍惚,仿佛刚才的一幕就像是错觉一样,心中的几分不祥预感,让王绾有些迷惘。
不知该如何回应,王绾只得双手持礼,在一旁恭候。
与此同时,书架旁的嬴政再次出声,询问道:“王绾,相府出身的士子,你认识几个?”
王绾听到询问,连忙礼答道:“王上,臣都有所见闻,熟络者也近乎半数,都是些忠贞为国的贤士,王绾能够脱颖而出,也不过是侥幸罢了!”
“好!都是忠贞为国之士……好啊!”嬴政缓缓将手中的书简卷起,重新放在了架子上我,一边还出声感叹,气氛随之变得有些古怪。
“王上……”王绾此时终于是察觉到了什么,看着漫不经心的嬴政,感受到嬴政话语当中那一分敷衍,王绾满眼忧虑,小声呢喃了句。
对此,嬴政旁若无人,仿佛没有看到王绾脸上的忧虑,也没有听到王绾弱弱的呼唤声,自顾自说道:“既然王绾你与那些贤士相熟,那你给本王说道说道,他们是怎样的人?”
说着,嬴政扭头看向王绾,一脸的平淡,仿佛就像是寻常闲聊一样,只不过空气当中弥漫着的气息,却让人心底发慌。
“咕嘟……”王绾愣愣地吞下一口唾沫,见嬴政望来,王绾的脸上浮现出惊慌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了半晌,在嬴政那一双如墨般幽深的曈目下,才磕磕绊绊地道了句:“王上是想……知道哪些……”
话才刚刚说顺嘴,嬴政就再次出声打断了王绾,而这一次所说的话,让王绾心中的不祥之感越发深重!
“这么说吧……”嬴政摆正了身子,正身面向王绾,视线居高临下,双眸清冷幽寂,淡淡威势不经意间铺散开来,压在了王绾的身上,轻声问道:“若是相邦有不臣之心,贪慕权柄,把持朝政,到那个时候,你们这些受相邦举荐之恩的士子,是会听从相邦这个伯乐,还是我这个君王?”
“王上……王绾绝不敢有半分不敬王上之心!还望我王明察!”王绾被这番话吓得两腿一软,“噗通”直接跪倒在了嬴政的面前,大礼伏地,匆惶地出声,以示自己的忠心。
嬴政看着眼前惶恐不安跪地解释的臣子,目中波澜不惊,等到王绾口中所言结束,嬴政才缓缓出声,道:“王绾,知道今日为何会传你过来吗?”
同样的问题,第二次询问,但是王绾却满心惊慌,失了最初的镇定,颤抖着声回复道:“臣……臣愚钝不堪,不……不知我王深意!”
嬴政望向王绾,声音逐渐变得平和,缓缓说道:“因为本王知道,你是个忠贞为国的贤士,同时也是个聪明人,对吗?!”
“……”王绾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眼前淡然相望,眼底毫无波动的嬴政,连忙颤抖着声音,恭敬回道:“臣王绾,谢我王赞誉!王绾此生,定以王上之命是从,终其一生,绝不辜负王上之恩!”
“好!”嬴政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一抹笑意,似乎对王绾的答复很是满意。
见到嬴政笑了,王绾顿时松了口气,紧绷着的心弦也随之松了一些,但是嬴政接下来的话,却再次提起了王绾的心。
“王绾,你认识的贤士当中,有多少人像你一样,是真正忠贞为国的纯臣?又有多少是忠于相邦的呢?”嬴政眼睛微眯,目光如闪电般射向王绾,一字一顿地询问道。
“扑通扑通~!”王绾刚刚才放下的心,再次被嬴政的询问声悬到了空中,难以落下。
纵然没有抬头,但是头顶那一双将自己头盖骨都穿透的目光,王绾感知的一清二楚,当下恭谨禀告道“回……回禀王上,臣之拙见,相府的一众贤士,皆是忠于大秦,忠于王上的纯臣!”
“果真如此?”嬴政面色不变,轻声询问了句。
“臣愿为我王所驱,说服所有贤士!”王绾心中一定,正身施礼,像嬴政请命。
嬴政看着王绾,笑着摇了摇头,感叹了句:“王绾啊王绾,本王没有看错你!既然你有此心,那本王就准了你之所请!”
“臣王绾,谢我王恩典!”王绾恭谨伏地,大礼拜谢。
随即,嬴政挥了挥手,转身看向书架,不再搭理王绾,挑着看着。
王绾见状,朝着嬴政恭谨地施礼,随即起身,准备离去。
在转过身走了两步,王绾的脚步顿了顿,忍不住转身看向翻阅书简的嬴政,抬手恭声说道:“王上,王绾与诸位贤士,皆乃相邦举荐,是故对于相邦此人秉性,王绾也多有了解。在王绾看来,相邦虽然权势滔天,但是其本质还是为国为民,忠于秦国忠于王上的,还望我王明察!”
说完,王绾朝着嬴政再度一礼,缓步后退。
就在这时,手持书简的嬴政忽然出声,平静地道了句:“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梦幻现实,人心难测!”
王绾身形一颤,再次恭敬地施了一礼,退出了大殿。
殿内,徒留嬴政一人,手中捧着书简,自顾自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