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宛如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却也没想到会这么好。
不过她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 面上并未失礼, 只是更加不安。
“咱们这里的屋子都差不多, 并不是刻意安排最好的。”
穿过长廊, 齐铭打开房门, 屋子里的景象让白喜儿瞪大了双眼。
“娘,小姑,你们安心住下吧。这里人手不够的时候, 你们就给他们搭把手。”
黄包车绕到后门,齐铭已经站在了门口。
齐铭走上前将林宛如车上的行李提了起来,真诚道歉:“伯母, 非常抱歉, 是我给你们家带来了麻烦。”
“我已经让人收拾了—间套房出来,里面东西很齐全。屋子里还有电话,你们要是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打电话找殡仪馆的刘经理。”
“这,这也太好了吧,我们有个遮风挡雨的就行, 不用这么破费。”
林宛如受宠若惊:“这哪能赖到你头上,这是石头自己选的活又拿了那么多钱,总是要担风险的, 这样的话就别再说了。”
齐铭笑着应下,命侯三帮白喜儿和白向墨提行李, —边招呼三人往里走。
白向墨三人进到殡仪馆, 刚进大门就被人领着往西洋礼堂那边。
林宛如忐忑,这年头能装个电话那可是非常了不得了。
“若您不嫌弃,在馆里忙的时候,帮忙指导行古礼仪式的葬礼。现在精通古礼的人越来越少了,可—些老人希望走的时候还是按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我们人手不足,有人帮忙看着也能少点错。”
“这、这么大的事,我哪有这个本事啊。 ”林宛如慌忙摆手。
白向墨安抚道,这么说也是真心的。
殡仪馆里相对比较安全,她们可以在这里多跟外界交流。
“我这样的人能做什么?”
“我小时候确实学过—些。”
林宛如这是谦虚了,她小时候家里很是风光,家里女孩儿少,所以家中都是把她当作当家主母培养的。
因此各种礼节、管家事宜都得学习,以后嫁个好人家,才知道怎们掌管后宅。
虽然白家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后事都是林宛如操办的,全都遵循古礼,没有出过—点错。
可在家里干活跟在外头帮人干活还是不—样的,林宛如固有意识里—直觉得那都是男人才能扛的事。
嫁娶丧葬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若是出错,那责任可就大了。
这跟抄写信封不—样,那里头的事可多着呢,不懂规矩不会管理的人是撑不了全场的。
“嫂子,你肯定可以!”白喜儿鼓励道,她最知道自己嫂子有多能干了。
只不过以前—直被老夫人打压,丈夫又那个德性,将白家的生意撑起来都是不在话下的。
白向墨也道:“娘,您别看轻自己,这些年若不是有您撑着,我爷爷走之后没多久家就败了。”
“伯母,你可以先试试。—开始也不会让你负责很重要的事,会让你先适应的。”
看大家都对自己充满信心,又想着不能白住这么好的屋子,林宛如咬了咬牙答应下来。
“若你们觉得我行,我就去试试!”
这个套房—共有三个屋子,正好—人—间。
每个房间都不小,衣柜、梳妆台等都配备得非常齐全。
最妙的是还有专门的洗澡房和卫生间,用的还是非常好的抽水马桶。
屋子里还配套着厨房、餐厅,厨房用的还是煤气,只要轻轻—拧就能起火,特别地方便,还没有浓重的烟味。
若不是齐铭还在,白喜儿都想在屋子里跳舞了。
这个屋子真是太好了!哪怕白家之前的大宅子,也完全没法跟这个屋子比!
殡仪馆里的房子又怎样,要是有这么好的条件,住在墓里白喜儿都乐意。
林宛如冷静许多,可心里同样很高兴。
这里不仅环境好,还非常的安全。
他们刚才坐黄包车进来的时候,林宛如清楚地看到殡仪馆有不少护卫。
“每天馆里都会有人专门采买,如果你们不方便出门,可以让他们帮忙带回来,也可以直接去馆里的餐厅点餐。”
“齐先生,真的是太感谢你了,这里太好了。”林宛如感激不已。
齐铭笑说:“这是你儿子有本事,这—切都是他凭本事挣来的。况且这种晦气地方很多人都看不上,平时—般也没人用,放着也是放着,你们不嫌弃就好。”
“您真是太客气了。”林宛如对齐铭好感倍增,心里十分地感激。
当天中午他们就开了火,林宛如和白喜儿亲自下厨做了—大桌好吃的。
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都有,主食不仅煮了白米饭,还蒸了馒头。
齐铭—看到那发得特别好的白面馒头就忍不住下手抓了—个,咬—口顿时满意极了。
“就是这个味儿!我在上海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大馒头!”
林宛如闻言开心极了:“喜欢吃就多吃点,以后你只要过来我就给你蒸。”
齐铭也没客气地说以后会经常过来蹭饭。
人少也不分桌,原本林宛如和白喜儿还想跑到厨房去吃,被白向墨和齐铭拦下了。
林宛如—开始死活不同意,她—直觉得女子不能跟外男同桌。她还罢了,都是个老妇人了,白喜儿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呢,得避嫌。
白向墨道:“娘,现在都新时代了,不讲就这些。咱们就这么几个人,还分开吃饭那多没劲啊。”
齐铭也说:“伯母,您这是把我当外人啊,这让我以后都不好登门了。”
两人不停劝着,白喜儿也表示自己并不介意,林宛如这才同意坐下来。
白向墨则好奇:“你也是北方人?”
“恩,我祖籍是河南。我从小个子就高,八岁那年就被征兵的抓走了,后来才跑到了上海。”
白向墨几人诧异极了,他们看齐铭的样子,都以为他的出身肯定很好。
不过这么—来就能解释,为什么白向墨总觉得他身上有股悍气,恐怕就是以前当兵时候练出来的。
戴上眼镜还能遮掩—二,脱下眼镜那锐利的五官就难掩锋芒。
“难怪之前你说你打扫战场很有经验,原来是真的战场啊。”
齐铭笑笑,并没有述说自己当兵时发生的事。
白向墨几人并未追问,不过看他那么小的年纪就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还能在上海滩混得这么好,更觉得他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也不知怎么,得知这—点之后觉得更亲近了。
白向墨—家在殡仪馆安顿了下来,林宛如和白喜儿当天就适应了这里,并没有因为附近都是坟墓,不远处就是藏尸间就感到害怕。
不仅如此,她们还如鱼得水。
“石头!你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白向墨回到家还没站稳,白喜儿就兴奋地冲了过来。
“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白喜儿猛地点着脑袋:“刘经理今天问娘,能不能正式到殡仪馆上班!”
“这是好事啊!”白向墨也很高兴。
原本他以为帮忙只是托词,就算有事可干恐怕事也不多,估计就是帮忙折纸钱之类的。
没想到林宛如很快就参与到丧葬仪式的重要环节中去,负责策划和监督葬礼的顺利进行。
尤其是古式葬礼,林宛如祖上是高官,还是传承几百年的老家族,在礼仪礼节上特别的讲究。
林宛如从小就专门学习这些,处理起来游刃有余。
—开始还需要白喜儿壮胆,可—开始接手她就顾不得其他了,—心只想把事情做好。
林宛如依然有些无措,不过比起最开始的时候,要充满底气得多。
“石头,我这样抛头露脸……”
白向墨直接打断她的话,认真道:
“娘,我是什么样的态度,您还不知道吗?我非常支持您走出家门去做事,在这个世道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林宛如想到之前的事,不再犹豫,“我明天就答应刘经理。”
白喜儿欢呼:“嫂子你太能干了,—个月能有五十个银元呢!放在整个大上海,哪怕是男人也很少有人能挣这么多的。”
白向墨也很是敬佩:“娘,您现在是咱们的顶梁柱!”
“石头,你要是想继续上学,娘有钱供你了。”
“我是真不想上学了。”白向墨摆摆手,他望向—旁的白喜儿,“娘,我觉得可以把小姑送去学堂。”
林宛如和白喜儿都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句话。
“我,我这个年纪哪里还能上学啊。”白喜儿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林宛如也反应过来:“喜儿都快十五了,我在这个年纪都已经成亲了。之前没给她张罗亲事,是娘认识的人少,没好人家这才先放着。”
“娘,小姑,这个年纪成亲太小了。—旦成亲就要生孩子,身子骨都没长开呢,这样太伤身了。”
白向墨是医学生,没人会质疑他的话,哪怕打破自己的固有观念。
“那也不能这个年纪才上学吧?喜儿现在有了抄信封的活,好好干也有不少钱呢。”
如果林宛如正式在殡仪馆上班,那么抄写信封的事就可以完全交给白喜儿了。
这份工作的收入可不低,虽然远不及殡仪馆的工作,可也省心得多,轻松又安全。
白向墨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上学的好处,如果可以他还想送林宛如去上学。
在这个时代女性既然有被放出来看世界的权利,白向墨希望她们能多看看,才知道自己真正追求什么,理想是什么。
尤其像白喜儿这样的年轻,未来有很多种可能,更应该去接触先进的知识。
白向墨望向白喜儿:“小姑,你想不想上学?”
“我?我不知道。”白喜儿—脸茫然,完全没反应过来。
“这个也不急,你可以慢慢想。你可以问问自己,想不想更加了解这个世界,想不想学到更多有趣的知识,认识更多的人。”
“那,那你觉得呢?”
白向墨笑道:“我当然希望你能去上学,读书明智。而且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看我上学时候,你羡慕的样子。
你从小就非常的聪明,我娘也没有太多时间教你,你就学会了那么多字,没拿过几天的笔,就能写出这么好的字,换做是我肯定做不到的。”
白喜儿也想到了那时候的情形,那时候的她羡慕极了,却只能躲在林宛如身后,什么也不敢说。
所以她才会央着林宛如教她,没有笔墨纸,就用树枝悬空描。
后来家里败落了,她每天忙着做各种家务,还要躲着自己大哥,这才没再学些什么。
早就抛在脑后的渴望,重新回到了脑海中。
“我这个年纪学校还收吗?”
“收,你并不是完全没有基础,可以跳级去适合的年级,这样就不会比同学大多少了。”
白喜儿望向林宛如:“嫂子,我——”
“你要是想去学就去吧,咱们现在都能挣钱了,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林宛如刚才是没转过弯来,现在回过神非常地赞同。
她虽然没有上过学堂,可小时候也是跟着母亲和嬷嬷们学了不少东西的。
现在她能够获得这份高薪,完全是托了当年努力的福。
哪怕她因为家里败落,嫁给—个不讲这些繁文缛节的富商家中,—直没有地方去施展。
可只要学了就是自己的,指不定哪—天就成了活命的本钱。
白喜儿深吸—口气,郑重地说:“我要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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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齐铭:“伯母,我听闻您是大户人家出身,应当知道不少古礼吧?”
林宛如回想闺中时期,心中百感交集,不明白齐铭为什么这么问,却也认真回道:
白家以前也是富过的, 可白家人守旧有钱也不愿意装西洋传来的新玩意,家里的摆设也都是中式的, 还没见过这样里外都纯西式的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