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关门声的时候,江鹊在那个片刻是以为故事就在某个地方戛然而止。
沈清徽把她送回她的客房,于是明天,一切好像回到原点。
江鹊是在沈清徽将她抱起来的时候醒来的,可是她没有睁开眼睛,是出于贪恋的私心,这会,江鹊小心地打开眼睛,却发现并不是那间客卧。
江鹊呆愣一瞬,下一秒房门又被推开,江鹊又匆忙闭上眼睛,地上铺了一层柔软的针织地毯,听不见什么声音,只觉得好像过了一会,大床的另一侧动荡了一下。
这只是一张普通的双人床,距离也好像一下被拉近。
窗户大概是没有关,一缕夜风吹进来,林中的风阴凉微潮,江鹊不由得动了动,然而下一秒,她身上的薄被他向上拉了拉。
大概是因为吹了风,其实是有点头晕,江鹊短暂地闭了下眼睛。
陷入了一个很短暂的梦境——
玛蒂尔达的公寓变成了她家,到处都是嘈乱,狭小破旧的房子,总是擦洗不干净的厨房,随意摆放的碗碟打碎了一地。
有人在骂她,有人在打她。
沈明懿突然推开了房门,江振达和江志杰跪在他的脚下乞求,然后视线转到她的身上。
有人把她拖过去,沈明懿拽着她的头发,逼着她仰视着他。
有人在起哄,破旧的房子又变成了纸醉金迷的包间。
她被扯着头发灌酒,被人往沈明懿身上推。
不是没想过逃跑,梦境里的场景在变幻,她一路奔跑,跑回了小小的春新镇。
却看到沈明懿依靠在外婆家的木质门框旁,把玩着一枚打火机。
大火舔上了她的裙角,她被吞入火焰,就像电影结局里那个爆炸的房子。
江鹊猛地睁开眼睛,心跳如雷,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偏头一看,正对上他的眸子。
黑夜里,依旧沉静。
这房子里没有檀香条,仅存的一点檀香的味道,还是他身上的浅淡气息。
让江鹊的心静下来,刚才的噩梦让她心有余悸。
江鹊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沉寂的夜晚,窗帘半掩,外面斑驳的树影落到天花板的某处,随着风晃动。
羞怯的感情,像被装在玻璃罐子里的草莓,没有氧气,在发酵。
“做噩梦了?”
沈清徽偏头看她,摸了摸她的额头。
干燥温凉的掌心,带过来的清浅味道。
江鹊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腕,往下带了带。
他的手很修长,骨节分明,触碰的时候,一点点温热沾染了一些潮气。
她捧着他的手,贴在发热的脸颊上。
黑夜里的一切都很静谧。
江鹊说不清为什么,密封罐子里的草莓好像被打破了,清甜却酸的掉牙齿。
整个心都被泡着。
梦里的一切都很真实,除了那场大火,都是这些年她经历过的一切。
从未被人在意过的委屈,有一天有了一个温暖的港湾。
本在独自前行的生活,有一天突然有了另一人的陪伴。
于是藏起来的眼泪像打开的魔盒,怎么都止不住。
沈清徽怔然,却没动,一滴泪水滴在他的掌心,后来越来越多。
沈清徽一言不发,伸手将江鹊揽在怀中,江鹊很瘦,抱在怀里,还能碰到脊背上微突的骨节。
她哭得很小声,像被困住的小兽。
脸颊贴在他肩窝,蹭过他的脖颈。
沈清徽抱着她,手抚着她的头发。
从来都不知道江鹊以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又经历过怎样的痛苦与挣扎,
江鹊也不知道他的过往,也不知道他又经历过怎样的困顿。
沈清徽进入的生活,为她遮风挡雨,做她的光,江鹊出现在他已经走过三十五年的人生里,是春天的一场雨,唤醒复苏的欲-望。
比如,想要她留在这里,想要她每天都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其实原则上我从来都不会哄人,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小女孩,”沈清徽将她揽在怀中,掌心隔着衣服,安抚着她的情绪,他说完前半句时像是叹了口气,“但我不会对你说不。”
檀香味安神,他是她生命里的安神香。
江鹊甚至没有抬头的勇气——
她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启口。
她心里明白这种心动叫什么,可是在长久的自卑和敏感中,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爱人的勇气和资格。
她也没有任何的底气。
沈清徽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背上,似是最柔情的安慰。
更是无声地告诉她——有我在。
外面开始刮风,一声闷雷,紧接着是紧凑的雨声敲在玻璃窗上。
江鹊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
沈清徽察觉到了,低头看她。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昏暗的一点光,江鹊用力眨了眨眼,才适应下这样的黑暗。
他的眼睛很好看,轮廓更硬挺,眼神永远是理智而平静,那是时间与阅历沉淀下来的痕迹。
眼角的那一点茶褐色的泪痣,平添一抹柔情。
“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江鹊的眼神低下去。
“那就……以后每天都对我说一句晚安。”
“会不会太没有诚意?”江鹊仰起头看他。
睫毛还沾着未干的泪水。
沈清徽凝视着她——其实能看透她难以说出口、难以面对的心动。
他静默了片刻。
“如果你愿意,或许可以再加一个晚安吻。”
江鹊的心口一跳,突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原来他能看出来。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只是年龄,还有阅历与生活的层面,单单是任何一个,她都无法与之相匹,可喜欢从没有那么多的曲折弯绕。
他可以轻易地看穿她藏起的心思,但江鹊眼中的他却仍然神秘。
看穿与看不穿,全凭他想不想,他想,他可以很懂,他不想,他会保持距离。
这让江鹊忍不住有些揣测,他到底在想什么。
想到祁婷与那些女孩说的话。
——偏偏揣测的时候,也能被他看穿。
沈清徽的视线仍然落在她的脸上,他会永远给与她尊重与自由。
“答应是你的选择,拒绝也是你的权利。”沈清徽看着她,其实还有另外一句没有说出口。
——我的原则永远会为你打破。
江鹊垂下睫毛。
沈清徽其实没有过多的反应,拒绝与答应,都是他给她的权利。
他从来不会给人选择,因为他才是做选择的那个人,至少遇到江鹊后,他愿意将所有的选择与权利都交给她。
江鹊脑中就像一团被揉乱的毛线,可是不管怎样去寻找,答案都只剩下心动。
反应快过了思考,她从他的肩颈中抬起头,眼角的雾气散开,她极快地吻了他一下,是因为没有任何的经验,甚至有点莽撞,额头碰到他的鼻尖,只是唇瓣相碰,一秒都不敢多停留。
沈清徽笑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里终于漾开一抹笑意。
“晚安。”
“晚安,沈先生。”
庆幸是深夜,他看不到她红透的脸,看不到她有点发红的眼睛。
是因为那温热的唇上触感,心口酸涩悸动,如雷的心跳都被雨声遮掩。
江鹊靠在他的胸口,小声说了一句,“以后……我每天都会跟您说晚安的。”
——我会拨开云雾,带着人间的一切,欢喜与雀跃,一直奔赴向你,坚定向你。
“好。”
沈清徽抱着她没有松开手,他应了一声。
江鹊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睡意早就飞远了,心跳块的不像话,血液好像也在沸腾汹涌,她被他抱在怀中,是淡淡的檀香味道,让她万分心安。
江鹊小心动了动,欢喜像有魔力,让她紧张又小心,可是笑容藏不住,总觉得这个雨夜已然变成了她人生里第二美好的一天。
第一天,是遇见他的那夜。
沈清徽怎么会察觉不到她这点小心思。
沈清徽依旧揽着她,腾出了一只手,黑暗中,他握住了她的手。
江鹊一动不敢动,直到他握住她的手几秒后,这才反应过来——是牵手。
一种莫名的喜悦从脑海中炸开,江鹊犹豫了好一会,慢吞吞抬起头,却看到沈清徽合着眼睛,脸部的轮廓硬而利落。
“还不睡?”他闭着眼睛问了一句。
“马上。”江鹊弯唇笑了,小声地回答,却还是止不住声音的尾调上扬。
第二天一早,江鹊的生物钟让她早早醒来,原本下意识懊恼自己可能起晚了的时候,结果一偏头,却看到了还在身边的人。
江鹊一愣,半天才意识到这不是梦。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恍惚间想到昨晚的一切,想到那个极快的、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吻的晚安吻,羞怯涌上来,让江鹊有点无所适从。
“早啊。”
就在江鹊低头想事情的时候,冷不丁听到了头顶上方男人慵懒的声线。
“啊、早……”
江鹊更不敢抬头看了,突然就回想起醒来的时候,他的手臂还搭在她的腰上,江鹊昨天直接睡着了,或许是出于顾虑问题,身上还是穿着t恤和短裤睡的。
隔着这么安全的衣服,江鹊还是不可抑制地脸颊涨红。
窗帘半掩着,房间里还有点昏暗。
沈清徽难得有几分贪恋早上晚起的时光,甚至回想去起来,这也应该是几年来他第一次睡了一个安稳的觉。
虽然仍然是浅眠,但也只是因为后半夜雨声太大,他也懒得起来查看,合上眼睛就继续睡了。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一觉睡到天明了。
江鹊也没有动,沈清徽低头看她,发现她垂着睫毛,好像是在想事情。
“在想什么?”沈清徽突然想到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等会打电话让他们把早餐送来。”
“在想……”江鹊咬了咬唇,好像在就纠结要不要说出口。
沈清徽也不追问,就等着她开口。
“在想,”江鹊的语言组织了半天,但是到底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索性选择了最直接的一句,“我配不上您。”
“为什么会这么想?”
“是现实,”江鹊又垂下视线,出身、经历、身份,单论哪一个都好像能让她足够自卑自闭。
要是没有遇见他,江鹊可能都没有考虑过自己会为什么人心动,她想自己应该早点还清钱,她也不美好,应该也不会有人喜欢自己,以后就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好了。
爱人是一个伟大的行动,可是她连开启这扇门的勇气都没有。
“没有人规定,一朵花必须要开成玫瑰,”沈清徽双手枕在脑后,慢慢地说,“不要因为被伤害过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你要知道,你是江鹊,你永远值得被爱。”
“……”
“一大早也不该跟你讲这些道理,”沈清徽转头笑了,目光落在她脸上,而后温和地笑了,“有些道理你慢慢懂,我也会慢慢讲给你,但是在此之前,你可以安心做个快乐的小朋友。”
江鹊呆愣了几秒,眼眶发酸,还是不禁问了一句,“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沈清徽无奈地笑了笑,而是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准备起床了。”
江鹊眼眶发酸。
“江鹊,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我也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情,但是我没有做好准备现在跟你讲,以后等我想明白了,我会告诉你。”
“好!”江鹊重重的点了点头,强忍着眼眶的酸涩。
奇怪,明明是应该开心的,但是怎么会有种想哭的冲动。
“您对我太好了……”
江鹊从床上坐起来,小声哽咽地说了一句。
“因为你值得。”
情感与理智是一个天平,当有一天情感占了上风,哪怕只有片刻或是几秒,理智永远为情感让路。
他对待感情很坦荡——做了选择的事情,就不会犹豫与后悔,而他也会将所有的选择权都交到她的手中。
因为她带他走回春日,让他重新看到生命的鲜活与希望。
-
沈先生说可以打电话叫人送餐,但是江鹊想着不知道要多久,就先去厨房做了一点。
结果她正在厨房里煎蛋,隔着四面玻璃落地窗,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子开过来,就在别墅前停下。
江鹊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来人是陆景洲。
陆景洲招呼了一下,江鹊也没想太多,就过去开了门。
一进来,食物的香气放大,是煎蛋和吐司的香气。
陆景洲一看,江鹊身上一件t恤一条短裤,也没看到沈清徽,就问了一句。
“沈先生刚起床,应该在洗漱。”江鹊拿着锅铲认真回了一句。
陆景洲“哦”了一声,然后站在客厅里走了一圈。
“您吃过早餐了吗?”江鹊多问了一句,想着倒也可以多做一份。
“吃过了,你们刚起?”
江鹊点点头,然后顾及着锅里的蛋,又赶紧跑回了厨房。
陆景洲一愣,凭借他的直觉,好像感觉有点什么不一样了。
陆景洲张了张嘴,其实想说点什么,他静默了几秒,隐约能听到楼上的淋浴声,估计几分钟内沈清徽应该是出不来。
朋友的事情,陆景洲不会插手,但是这是沈清徽,毕竟也是过命的交情。
以前的事情陆景洲也不会多提,尤其是朋友的痛处。
他还是相信沈清徽看人的眼光没有错。
想了想,陆景洲走到了厨房那边。
“虽然我不该多管闲事,但是还想说一句,”陆景洲思考了几秒,最终还是说,“他已经三十五了,你别玩弄他的感情。”
“……”
江鹊差点没拿稳锅铲,然后麻溜关了火,回头惊恐地看向陆景洲。
“怎么了?”
江鹊深呼了口气,“我……我没,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然后呢?”陆景洲也愣住了。
“我、我和沈先生……很……很明显吗?”江鹊磕磕巴巴说完,好像那个晚安吻是昨天发生的,难道这就被看出来了吗?
“倒也……不明显。”
主要是这也太特殊了,跟在身边一天还成,两天三天,肯定就让人猜到了。
况且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沈清徽身边跟着个女的。
就连晏婧晗都是,俩人相识这么多年,说话不过十句。
也从没见过俩人走一块。
那天的饭桌上,俩人更是全程无交流,唯一的交流就是见面的时候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江鹊思考了几秒,然后抬头看着陆景洲,“三十五也没什么,不老。”
“……”
陆景洲又是愣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差点乐出来。
“行,那就行。”
陆景洲指了指上面,说,“我上去看看。”
“好。”
江鹊点点头,正好早饭还没做好。
陆景洲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其实很难想象江鹊跟沈清徽在一起是什么样子,但总觉得这两人在一起是莫名和谐。
一个话不多,一个看着话不多。
单说这么多年,沈清徽无欲无求的,独身一人清清冷冷,笑都屈指可数,至少这个姑娘出现之后,他看起来不是那么暮气沉沉了。
陆景洲上楼的时候,特意敲了敲门。
沈清徽才洗完澡,头发吹了个半干,出来一看站在门口准备敲门的陆景洲,直接带他去书房。
陆景洲还伸着头往卧室里面看。
“看什么,”沈清徽看起来心情不错,换了一身休闲搭,从口袋里摸了烟盒,随手拿出一根咬着,“什么事?”
“啧,”陆景洲跟他去了书房,“真的啊?”
“不然?”
“行,”陆景洲在书房的沙发上坐下,“那晏小姐?”
“到时候得说清楚。”沈清徽咬着烟,摸了摸身上,没找到火机,只好又拿下来,随手放在了桌上。
“你们沈家真乱,”陆景洲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来一个火机递给他,“我今天还听邵闻珂那边说,自从老爷子病了,沈睿言那边在搞什么小动作,我挺摸不准老爷子什么想法。”
“还能什么想法?”沈清徽哼笑一声,也没太在意。
“你别这么不上心,要是沈家真交到沈睿言手里,你觉得你还有好日子啊?”他顿了顿又说,“毕竟几年前老爷子收了你的股份之后一点动静都没有,非要说有动静,就是给了沈明懿那么大的场子。”
“倒也不用这么说,活了三十五年,还能饿死自己不成?”
沈清徽捏着那支烟没急着抽,在手上转了转,突然就想到了沈邺成那天的那番话。
“……行。”目标就在饿不死自己上了。
“你还有事?”
“没,就是想给你说一声,注意着点宋家那两口。”
陆景洲站起来说,“总觉得那父子俩没按什么好心。”
“知道了。”沈清徽并不打算送客,但准备起身下去跟江鹊吃早饭。
陆景洲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
“怎么?”
“总觉得你俩之间不会那么顺利,”陆景洲叹了口气,“我想起来上回你跟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站在一起,人家把你搞的……搭上了自己的名声和你在沈家的地位,其实也挺应了外面那个传言,有人说你妈当年跑遍了国内外的寺庙,求着人家给你断了你的姻缘……”
沈清徽站在那,云淡风轻地把那根烟扔进垃圾桶。
“断不断也不是她说了算,是我说了算。”
陆景洲又是咂了咂嘴,然后很赶眼色,说自己还有点事,先去忙了。
沈清徽应了一声。
他站在楼上,看着陆景洲出去,而后楼下传来江鹊送人的声音,她还真走到了别墅的门口去送了。
沈清徽站在落地窗边,正好能看到别墅的门廊。
江鹊的的长发被风吹着,瘦瘦的。
他忽然有点想念昨天夜里,她依靠在怀里的时候,寂静的夜再也不是漫长的痛苦。
沈清徽又忽然有点笑了——是想到江鹊昨天那些小心思,忍不住上扬的声音尾调。
作者有话要说:1、没有人规定一朵花要开成玫瑰的样子——源于网络。
2、无前女友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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