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世界,地球。
人类阵线,大共和国,联立中心城市燕都市。
十几年来沧海桑田,如今的燕都市早已不是当初共和国的那个燕都市。自从亚洲融合进了三个小世界后,海陆界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板块分割、国别崩塌。周围的国家在强大的神明信仰冲击下,不得不摒弃前嫌,抱团取暖,集合人力物力,联立出了这一大共和国。
这其实说得上是一次变天的大革命。
但在当下这个节骨眼,是唯一的办法。比起超越级的神明,普通国家的力量实在是不够看。
因此,短短的十几年里,原先的世界格局被完全推倒。没有谁说得清楚,现在的地球与之前还有几分相似。
联立政府中心大楼,一场由目前这个联立国家最强大、地位最高的人共同召开的会议准时举行。
这次会议商讨的关键内容是:
南美洲的“希望之城”以及刚出现的地外生命。
会议室里,与会人员陆续到场。到不了场的则挂起了进化者网格。这些年因为时不时就有小世界融合,所以各国大多数的通讯网络都遭到了破坏,好在联立政府有超越级的信息类天赋,能够大范围连接进化者的生命信号,才不至于在时局正乱的时候两眼摸黑。
这也是联立政府能够在大变局中迅速站稳跟脚的关键基石之一。
而提供了这块关键基石的人,名叫周思白。
几乎已经断掉进化之路的他,在地球升华的进程中,重新寻得了自己的方向,并且大有厚积薄发之意,在当初妖大举进入地球之后的短短两年里,连跨两级,一举成为超越级的存在。
又恰逢诸神携带信仰降临,国别崩塌,于是,他的能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现。
可以说,现在大共和国的通讯网络是他一手建立的。不同于之前的光电互联网,现在的通讯网络,是基于超越级能量所建立起来进化者网格。
至于那个真正的进化者网络——“塔网”,则不知是什么原因,在地球诞生了第一个原生神明后,就消失了。
没有人再能够进入“塔网”,也没有人再能够感受到“塔”。
“塔”好像从来不存在过。世界各地都找不到其一丝一毫痕迹。
会议的与会人员,主要是原共和国的核心档案局、最高委和共进研发委的核心成员组成。原其他国家的成员较少。这也并非是原共和国排挤其他国家的成员,实在是因为原其他国家能够参与这个级别会议的人少之又少。
会议室的位置坐得七七八八后,开场发言人站起来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
“本次会议应到454人,实到432人,符合规章。那么,我宣布,本次会议——”
有人打断了他的发言。按理来说,这是不合规矩的。
但规矩也得看人的分量。
恰好,打断发言的人的分量,在与会人员里数一数二。
“我们还有一位朋友没到。稍等一下。”
一部分人大概猜到了是谁,不知道的那部分则细声议论着。到底是谁,能让那位亲自发言说稍等。这得多大的本事才能做到啊。
场间前几排,一个身穿军装的男人看向旁边留着红头发的女人,
“应该就是那个小家伙吧。”
女人微微一笑,
“吕将军,别人不是小家伙了。你管一个神叫小家伙啊。”
吕阳一呵呵一笑,
“我倒是没转变过来这个观念,老是觉得这个年龄的都还是孩子。”
“是嘞,您有个孩子,走的时候,跟她一般大。”
“你也喜欢拿这个调侃我啊。”吕阳一脸上显出老态,稍稍眯起眼后,眼角的皱纹便露得分明。
辛渔说:
“您没做好。”
“也是,也是啊。”
“仙仪离开前的那一晚,找到我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我就看着她离开了。”
吕阳一缩了缩肩膀,沉默不语。
辛渔微微呼气,
“好吧,吕将军,其实也怪不得你什么。各有各的难题,总是没法都顺心如意的。”
“我可以做得更好。”
辛渔摇头,没说什么。
几分钟后,会议室里的进化者网格上,某个网格点闪烁了一下,随后,一道全息影像缓缓铺成下来。
众人朝全息影像看去,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二十岁的样子。照进化者一般更加显年轻来看,她可能有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看到她的面容后,场间的人差不多都明白,为什么她值得那位亲自等候了。
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自带信仰体系,还愿意加入大共和国的神明。在大共和国境内,有不少来自各个世界的神明复苏,复苏的神明大多有着自己的信仰体系,最多最多只是做到跟大共和国井水不犯河水,要加入大共和国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而她,是唯一一个。
她的名字叫五茂纱绪莉。
关于五茂纱绪莉的身世,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是稍微打听一下,就能够明白的。
五茂纱绪莉生于原日本馆山市,十五岁时去到原共和国知冬市,在周思白的手下学习和工作。一直以来,都是知冬市优秀进化者的典范。但在她成神前,都没有人想过,她会在短短的三年里,从一个四阶进化者,成为神明。
周思白能在两年内成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本身成为进化者很久了,并且有一直明确的路线。
而她,成神的时候是实实在在的十八岁少女。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这么快成神的,甚至,也没有人知道她成的是什么神。每当有人向她提及这个问题时,她都缄默不语,直至不再有人提起。
成神后的五茂纱绪莉拥有像复苏的神明那样的信仰体系,这一度让众人怀疑,她其实是个复苏神。但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就是五茂纱绪莉,不是任何神的宿主。
五茂纱绪莉并没有像大多数一步登天的烂俗故事主人公一样性格大变,而是始终保持自己的做事习惯。
而她的做事习惯,始终以“守护”为基本。
简而言之,对她来说,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守护自己的朋友、亲人与家园。
因为这种信念似的习惯,她帮助现在的大共和国解决了不少因为复苏神而产生的麻烦。大共和国境内的复苏神,因为她的交涉要么保持低调,井水不犯河水,要么干脆直接离开,找个没有限制的地方散播信仰。
可以说,在维持基本稳定上,五茂纱绪莉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五茂纱绪莉的声音在会场里响起。
不过,没有人怪她迟到。
大家都知道,她大概又是因为什么工作而迟到。
因为在场的几乎每一个人,在同她接触时,她要么是在工作,要么就是在工作的路上。就好像,她的生活里没有其他事情,只有孜孜不倦的工作。她似乎,一刻都停不下来。
唯有周思白,看向她的目光中,显露出一些遗憾与不忍。
会议开始了。
南美洲正迅速扩张的“希望之城”被显示在进化者网格上。
发言人详细讲述了这些天的调查结果。
关于这座“希望之城”是如何出现的,那些入侵的地外生命的基本特点,以及地外生命与他们的初步交涉内容。目前掌握的关于希望之城与地外生命的情报被全部展示了出来。
很快,会场的众人对这些地外生命有了个基本的认识:
“堕天使”、严重腐烂、异常强大、高度纪律化、神圣君权文明。
堕天使与大共和的初步交涉内容也逐一展示了出来。
基本上都是一些初步外交的常规内容。
不过,这些内容都在清晰表达堕天使们的态度。那就是:
“不要将我们视作侵略者,我们可以和平共处”。
感受到这种态度后,会场的人都有些惊奇。
因为这些年来,侵入地球的地外生命很多。虽然不如堕天使这样大规模,但也不算少。
像最初的妖、伴随小世界而来的其他种族、复苏的其他世界的生命等等。
很少会有侵入的地外生命,是表现出友好态度的。
所以,感受到堕天使们的友好态度后,大家都比较惊奇。
因为在他们习惯的认知里,似乎“不友好态度”才是正常的。更何况,现在的地球,各个势力之间可谓是水火不容,大小冲突不断,局部种族战争更是一起接着一起,更不用提从来没消停过的信仰战争了。
不过,堕天使们的超强力量,和超大规模还是让与会人员高度关注。
关于堕天使们的讨论,十分激烈。但她半天过去了,都没有得到统一的说法。
当然,这也是初次会议讨论,没有说必须要有个具体办法。
发言人宣布散会后,五茂纱绪莉跟周思白和辛渔打过招呼后,就匆匆忙忙地挂断了,都没来得及嘘寒问暖询问近况。
辛渔感叹,
“她一直都这么忙碌的吗?”
周思白叹了口气,
“对她来说,其实没必要。但她就是……停不下来。”
“周队你以前是她的教练,应该很了解她吧。”
两人边走边聊。
周思白说,
“以前的纱绪莉,做事井然有序,很有规划。事情再多,她做起来也是不慌不忙的感觉。跟现在的她不一样。虽然大家都在说她成神前后还是一样的正直大方善良。但,这些评价终归是她的行为所展现出来的。真正愿意、能够关心到她本人的很少很少。我这些年也因为忙碌,跟她沟通联系变少了。可即便如此,我仍旧觉得,她所表现出的辛劳是不正常的。”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的忙碌很像是一种偏执。似乎对她而言,一直不停地工作能够实现些什么事一样。”
“你觉得是什么事?”
“对纱绪莉影响最深的事,大概都跟乔巡有关吧。但现在,乔巡不知踪影,没法问个清楚。”周思白面露忧色,“我是想抽个时间去看望她,但现在的局面,那样的时间真不多。地球每天都在发生巨大的变化,稍不留神就要错过什么。”
辛渔说,
“你一个神仙都在焦虑这些,那些低阶进化者该怎么办?周队,还是放宽心一些。”
“你说得对。无意义的焦虑只会内耗。”
虽然这么说着,但周思白紧皱的眉头是一点都没松。
“说起乔巡,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十几年,一点消息都没有。”周思白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地球。”
辛渔看着前方,将手揣在大衣的兜里。她心里回答,不在地球。
乔巡的事情,她和吕仙仪没有告诉任何人。
每当有人问起,都是以“他要做自己的事情”为由给含糊过去了。虽然也是实话。
“谁知道呢,他做事嘛,总是那么……自由。当初的kabul事件,大家都以为他死了,结果好端端地回来了。现在,大概……”辛渔说话的底气并不足,“也会回来吧。”
过了一会儿,她又低声补充,
“谁知道呢。”
周思白问:
“你现在在忙什么?我们也有段时间没联系过了。”
辛渔哈哈笑了两声,
“我可不比周队。您是大忙人。我今天休息,待会儿打算去扫扫墓。”
“扫墓?战友吗?”
“你认识,也是你以前的学生。纪正志。今天是他三周年。”
听到这个名字,周思白叹了口气,
“唉,三年前的知冬市大撤离让我们失去了不少朋友。”
辛渔点头,
“嗯。”
出了联立政府中心大楼后,辛渔便跟周思白告别了。
随后,她在附近的花店买了束花,便赶往郊外纪正志衣冠冢所在的公墓了。
虽然现在人人皆是进化者,但大多数人也还只是普通的入门级进化者,大概率终其一生也就是入个门了,没法像那些较高等阶的进化者,可以依靠自己生存,所以,要维持基本的生活,还是得依靠社会机器。
像交易市场、公共设施等,在大共和国都还正常运转着。
只是相较于之前,生活变得更加残酷了。这种残酷并非是生活资源的竞争挤压,而是进化者数量在短时间内爆发形成的秩序高压。
当下的联立政府,需要以高压制度去镇压危险进化者导致的不稳定因素,就会难免波及到一般进化者。
但……比起失去了国家庇佑的人,又要幸运很多。
现在地球上,绝大多数的人可是生活在极端反乌托邦社会中的。
说好点,叫废土生活,说难听点就是水生火热。
毕竟,比起复苏神、地外生命以及污染种而言,大多数失去了国家庇佑的人类都是相当孱弱的。
辛渔进了公墓后,径直前往靠里面的一座墓。
站在写有“纪正志”三字,挂有纪正志照片的墓碑前,她呼出口气,腾腾的水雾掠过脸侧,迅速消失。
将花放在墓前的台子上。她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实在是没什么意义。
生前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完,等到死后再说,到底是说给死去的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聊以安慰呢?
辛渔想,大多数祭拜逝去之人习惯说些话的人,都是后者吧。
她没有说话,但有人冷不丁在她背后说了,
“你以前也像这样到我坟前献花的吗?”
辛渔神经立马绷紧,多年的战斗经验,让她本能地展开防护力场,剥离附近的时间场,做好了战斗姿态。
但本能反应冷却后,立马就是愕然的情绪取而代之。
乔巡看了看周围被剥离的时间场,笑道:
“见面就是份大礼呢,我生怕我走出这个时间场后就老得不成样子了。”
辛渔愕然地看着乔巡。一时之间,她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万一是意识波动之下产生的幻视呢?她小心地问:
“你是乔巡?”
乔巡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觉得我应该没有长变才是。”
辛渔的心猛地抽动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种血液被抽空,又迅速被泵入每一根血管的感觉。不知是激动,还是震惊了。
看着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动静,乔巡张开双手笑问:
“要抱一个吗?”
辛渔有些错愕,像只乖乖猫一样,上前几步,将他抱住。真正将他抱住后,那种真实感才被她准确地捕捉到了。她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既低沉,又压抑,
“真的是你啊。”
“看你的样子,并不开心啊。”
“太开心了,开心得反而很难过。”
就像绷紧的琴弦,忽然松掉时,会发出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