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水杯从厨房里出来, 神谷铃开始了在客厅中的探索。
说是客厅,但由于公寓主人没什么待客需求,这里也算得上是私人空间。
“书好多啊。”
不仅书架塞得满满当当, 茶几与餐桌上也堆放着书册。
女生饶有兴趣地搜索起了自己送出的礼物。
他惯常阅读的书籍通常有着朴素的深色装帧,少女漫画镀膜的粉嫩封面在其中格格不入, 十分显眼, 她很快就找到了。
被放在书架的一侧,尚且算不上被束之高阁。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平时看不看, 但她感到满意。
片刻后, 漫无目的漂移的视线定格在了书架高处的角落, 神谷铃看见了熟悉的作者名。
夏目漱石。
一套三本的小说彼此挨着, 被小心地与其他书隔开。
小说的下卷, 正是她最初计划送出的礼物。
女生抬头仔细打量这三本略显古旧的小说, 心中十分疑惑——他不是已经有下卷了吗?
原本对上中两卷的内容更为好奇, 想要读读看的。
因为这份不解, 她小心地只取下了小说的下卷, 翻开以后, 看见了接近结尾处、被裁去的结局。
“……”
是谁啊,干这么缺德的事——按理来说应该这样想的, 但想起自己对于送出这本书的抵触, 女生又莫名地感觉心有戚戚焉。
捧着书卷,她茫然地沉默了下来。
……
织田作之助从浴室中走出来的时候, 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女生手中捧着改变了他人生的残卷, 垂眸注视被裁去的结尾。
他几乎错觉她正在翻阅他的灵魂。
不知为何感到了紧张, 喉咙有些发干。
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神谷铃自沉思中回过神来,指了指桌面, 她方才顺手帮他也倒了一杯水——这就是她在厨房事务上贤惠程度的顶峰了。
——多谢,他现在确实需要。
织田作之助放下水杯,走到她身边。
“怎么会看这本书?”他问道。
女生的眸光在书册上沉凝一瞬,然后抬眼望向他。
“因为我喜欢呀。”烟火明灭的华光映在她的脸上,她微微弯起了唇角。
“……”
他分辨不清她的话语间是否隐含深意,抑或这是来自于此前自省的错觉。
最后一朵烟火于夜空中消散,城市中遥遥敲响了圣诞的钟声。
他们站在窗前,倾听着钟声悠扬的回响逐渐杳然。
神谷铃对他笑:“圣诞快乐,作之助先生。”
“圣诞快乐,铃。”
他低头看她,她打了个哈欠,抬手擦去眼角溢出的泪花。
于是他从她手中接过那本小说的残卷,说道,“你该睡了。”
别再做出什么让他胆战心惊的事来了。
但他还是听见了任性的话语。
“啊……那我要听睡前故事。”
女生仰起脸,眉眼间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倦意,眼尾仍旧残留着水汽。
柔软的浅色家居服包裹着她单薄纤细的身形,她站在他家中的窗前,身上沐浴露的味道与他一模一样。
他忽然很想抱抱她。
而她用那双泛着水光的红眸望着他,语气中带着明亮的期待:“你读这本书给我听吧。”
手指在身侧收紧一瞬,织田作之助给出了一如既往言简意赅的回答:“好。”
……
这是并不十分井井有条,但相当具有生活气息的卧室。
不远处的桌上乱中有序地摆放着枪套与手.枪、前日的报纸、几本书与纸笔,织田作之助从桌前将椅子拉了过来。
椅背上还搭着另一件出门的外套,他在床边坐下,女生为了看向他而侧过身来,眨着眼很开心的样子。
房间的顶灯已经关了,床头柜台灯的暖光中,睫毛的阴影在脸颊上跳动,少女雪白的肌肤压在深色的枕套上,颜色对比过分鲜明。
他移开视线,想要转移注意力而随手翻开了书。
“你想听哪一段?”
一边这样问着,他一边也感觉奇妙——她这样钟爱热闹新奇事物的人,竟然会对如此日常的、一群人如何磕磕碰碰地走在日复一日道路上的故事感兴趣。
“什么都好,从哪里开始都行。”
女生眼角眉梢都是欢快的神色,轻快地表示自己很好说话。
她用闪闪发亮的期待眼神,注视他翻动书页,挑选长短合适的片段,心想其实念不完也无所谓,她可以回去看家中完整本的下册。
她只是想要听他给她念书,念这本他所喜爱的、与他过于相似的书。
他对自己的故事三缄其口,而她也无意急切追寻。但这样的话,会有一种他将自己人生的片段说给她听的感觉。
织田作之助开始了讲述。
他的声音低沉平和,带着一点沙哑沉厚的磁性。平缓地叙述着什么的时候,夜色与雾霭笼罩的图景便恍惚在眼前铺展开来,悠远而深沉。
陌生的酥麻感顺着耳廓蔓延至脖颈,女生的心跳逐渐失措。
神谷铃悄悄拉高了被子,从睫毛下方偷偷看他。
台灯的暖光照着他手中的书册,灰蓝色的眼眸染上了一点融金般的色泽。
他专注地阅读着书页上的文字,神色平静沉稳,一如往常。
望着他捧着的左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她不安分的心渐渐安宁了下来。
她静静地听着他翻过一页,念起了故事的主人公,于一个下着雨的寒冷冬夜,在车站偶遇了一名陌生人的片段。
车站小卖铺的老板用蒸汽咖啡机煮着咖啡。蒸腾的水汽与店门外倾斜的雨线遥遥相对,顾客们吵嚷纷杂地挤在狭窄的小店里躲雨。
主人公与陌生人也在说话,他们要调换取错的行李箱。
书中的吵闹声错觉般地在遥远的虚空中响起,听不真切,反而给人一种舒适的昏昏欲睡的感觉。
关于行李箱的对话结束,织田作之助停顿片刻。
声音的忽然中断让女生从逐渐弥漫的困意中清醒过来,她挣扎着睁开眼,想要看看他在想什么。
他凝视着书页,眉宇间显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沉默。
对上女生困倦的目光,他神色微缓。
“接下来的部分不适合睡前听。”他低声说,“不是什么好故事。”
为什么不适合呢?神谷铃茫然想道,她对这一段有些印象。不就是陌生人聊起了自己作为杀手的过往吗?
她很困,表达不出自己的疑惑。可是她看见了他的眼睛,这一刻他的眼眸让她想起黑夜中暗藏波涛的海面。
她察觉来自过往的波涛似乎正要向她涌来。
“……说嘛。”她朦朦胧胧地在枕上动了动,朝他靠近。
“……好。”
在少女撒娇般的轻声催促中,他戴上了故事中人的面具,借助这一层外衣,说出了自己深沉黑暗的过去。
“陌生人说,我曾是个杀手。”
他曾是个独行杀手,只要接收到委托,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杀人。
从没有失手过一次。无论目标是谁,都会很快地成为凶杀现场墙上的污迹。
他说起几桩骇人听闻的事件,现在已经被时光掩埋;他大部分时间是为了任务,偶尔也会因为雇主心怀鬼胎,反身对背叛进行复仇。
一言以蔽之,那是除了杀戮以外一无所有的空虚人生。
这些平板的叙述与平淡却精彩的前文迥异,让人愈发神思昏沉。但即便快要坠入梦乡,神谷铃依然辨认出这并非书中之人的故事。
她隐约察觉到他的真意——那是他真实的人生。
——他终于愿意把自己的故事说给她听了吗?
……他竟然,有着这样的过去啊。
在似睡非睡的迷蒙中,她含糊地问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开始成为杀手、为什么……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呢?”
“开始的时间已经记不清了,结束这一切,是在十四岁。”
他回忆战后混乱不堪的横滨,以及早年的漂泊无定,“要说原因……那个人有一份特殊的能力。”
名为【天衣无缝】的,预知未来的异能力。
“——却十分无知。”
十四岁以前,他的生活之中只有杀戮,而他对此毫无感觉。
他无法否认曾经那份虚无的冷酷。
“这样啊……那、十四岁那年发生了什么?……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
回应她的唯有沉默。
他似乎只想让她知道自己糟糕的过往,并不想告诉她那之后的故事。
女生有些不满,努力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衣角,让他把事情清楚完整地说完。不要狡猾地趁她快要睡着了才说上一半,连追问的机会都不给她。
……她还有很多事呢。
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将这些抱怨说出了口,还是仅在梦中进行了回击。
……
女生睡着了。
并没有被那些过去吓醒跳起来,只是梦呓般呢喃着,抱怨他关于此后之事的隐瞒。
织田作之助握住她搭在他膝上的手。她身材娇小,手也比他小上太多,握在手中触感温软。
他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又将被子向上拉了拉,盖过她微微敞开的领口。
合上的书册被放在台灯下方,他倾听着内心因往事泛起的波澜,注视片刻少女乖巧宁静的睡颜。
织田作之助伸出手,覆在她脸庞上方。
握枪的手向来很稳,隔着一段距离,他并未碰触地轻抚她泛上红晕的脸颊。
真是过分小巧的面容,他一手就能完全遮住。
长长的睫毛颤动时扫过指腹,平缓的呼吸吹在他的掌心,驱散了来自过往记忆的寒意。
看着她在枕上散乱的发丝,意识回笼的那一刻,温热的酥痒感忽然变成点燃血液的灼热,从手心一直烧到心底。
——这是他的卧室和他的床,而她就这样毫不设防地睡着了。
他低下头,不由无奈地笑了一下。
“你还真是……”
莽撞?大胆?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她。
他熄灭床头的台灯,抬眼望向她身后窗外深沉的夜幕。
圣诞夜的热闹与喧嚣已然归于宁静,闪烁的霓虹也渐渐停歇。
烟花散去后,夜空明朗无云,月色与星光透过玻璃窗,洒落一室溶淡的光辉,将他们二人都笼罩其中。
在这片澄澈的夜色里,他想起少女问他为什么不再杀人,是怎样变成了如今的自己。
如果她还醒着的话,他大约是不会说的。
但此刻,对着熟睡的少女,他终于缓缓道出了那之后的人生,讲述起自己的追求和理想。
“因为我读到了这本被裁去了结局的小说,想要续写那个杀手的故事……”
“……放下枪,在能够看见海的房间里,在桌前撰写小说……”
一窗之隔,寒冬深沉的天幕中,点点繁星高悬。
星光与夜色包裹住无人知晓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关于过去的谈话,加了追问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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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的时候面对自己过去了很久的黑历史。
一般人:得让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好
黑时织:得让你知道我以前有多烂
织田作,你怎么可能会有老婆……哦你是男主啊,那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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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非常感谢大家!!今天又迟了真是对不起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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