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祖鬼魂震怒的下一步,就是责罚不肖子孙。这个时候,恒飞如果跪下来磕头认错,我们就算是前功尽弃了。
我稳住了恒飞之后,打开鬼眼直奔老祖位背后看了过去,浮现在老祖位上的黑影此时已经散发出了浓烈的杀机,仿佛随时都能挣脱屏风的束缚,暴起杀人。
恒老头想要杀人?我心中不由得疑窦丛生。按照恒飞的说法,恒老头既然留下了让他家另立一祖的遗言,就不会在断运上再做纠缠。可他为什么会毫不掩饰地释放杀机?
此次断运确实事有蹊跷,可是眼前的形势却不容我多想。老祖位两边蜡烛上的火光已经在瞬时之间暴起了一尺有余,惨绿的火光刹那间笼罩了方圆几米的范围,就好似利用光影将一个椭圆形的空间隔绝在了人世之外。
光影之外仍旧是璀璨夺目的人间灯火,光影之内则是阴森至极的幽冥地府。
几秒之后,被我摆在供桌上的三只酒碗中的酒就像是被凭空煮成了沸水,同时泛起了血红色气泡,一丝丝混杂着酒香的血腥在酒碗里冲天而起。短短瞬间,碗中的酒水就已经蒸发了三分之一,刺眼的血色顺着酒碗边缘一行行缓缓流落。
鬼魂不肯喝酒,就代表他要跟恒飞不死不休。这个念头刚刚从我脑海中一闪而逝,老祖位背后就伸出了一只漆黑的手臂,五指如钩般地抓向了恒飞的天灵。
“断——”我怒喝之间拔刀而起,双手持刀高举过顶,直奔对方手臂劈斩而下。被烛火映出一抹荧绿的罗刹掀起一阵鬼哭般的历啸从空中狂击而落,刀过之处,一只鬼手随之落地。
我收回长刀的瞬间,掉在地上的鬼手也瞬时间化成了满地跳跃的磷火。
按照常理,鬼魂断手之后就应该乖乖就范,喝掉酒碗中的血酒,断去跟恒飞的血脉关系。让我没想到是,鬼手落地那一刻之后,三只酒碗同时炸裂,碗中酒水崩上半空,又像散落的雨珠一样铺撒在地,供桌面前顿时被染上了一层血腥。
血!
洒落在地上的绝不是酒水!我只不过在酒里滴了几滴鲜血而已,就算全部喷洒而出,也不会弄得桌上桌下满眼猩红,唯一的解释就是阴气渗入酒水当中,强行改变了酒水的颜色。
见酒化血,大凶之兆!
等我再转头看向老祖位时,鬼影的断臂竟然慢慢长出了手掌。新生的鬼手不仅比原先膨大了几分,五指之上也生出了锋利如钩的指甲。
这才是真正的鬼手!
史和尚蓦然横起铁棍:“老吴!”
他的意思是想要动手。
可我却在这一瞬间犹豫了起来——我是帮恒飞断运,而不是降妖捉鬼。我杀了恒家祖宗,那就等于是在帮恒飞弑祖。那样虽然也能断去气运,但是雇主会作何感想?
也就和我动手刨了别人祖坟,然后转头说“我其实是为你好”一样。雇主能同意如此做法?
况且,术士在雇主没说话之前,绝不能随意替对方做出决定,也是一条术士应该恪守的铁律。
就在我迟疑不定的当口,五斗谷米的下方忽然翻起一阵阵水声,仅仅片刻之后,殷红的鲜血就像是从地下翻上来的泥浆,推动着米斗里的谷物向外翻涌。
鬼魂不受血酒,是不愿断去血脉相连的关系;不享五谷,就等于直言后辈大恩难还,先祖之恩不可抹杀。血脉不断、恩情不绝,就代表鬼魂会第二次出手。
“和尚,准备!”
我怒吼声落,老祖位背后的鬼魂忽然暴起双爪,同时攻向我和史和尚。
“开——”我们两人齐声怒喝之下,手中兵器狂挥而去。罗刹刀锋迎着对方张开的五指劈向了对方指缝中间,刀锋仅仅一顿之后,就破开了鬼魂的手掌,如同破竹一般从指缝开始直奔手臂劈斩而去。
裂开的鬼手顺着刀锋两边向后翻卷而去时,我也跟着连踏几步,持刀冲向了供桌。与此同时,史和尚也几步抢到了供桌跟前,一齐对准老祖位举起了兵器……
就在我们两人想要出手斩鬼时,恒飞忽然喊道:“住手!住手啊!别碰我爷爷……”
我毫无犹豫地抽身后退,撤到了两米开外。史和尚虽然比我慢了一步,却同样收手后撤。
我不知道恒飞对恒老头的感情有多深,但是他最后的哭喊,却触动了我心底的祖孙之情。我爷爷把我带大,虽然对我极为严厉,可我心里却始终对他有着一份难以磨灭的依赖,刚才收刀而去,几乎就是一种本能。
等我站到恒飞附近,心里才生出一丝后悔,如果我刚才假装没有听清恒飞喊话,再坚持那么一下,说不定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了。可是现在,雇主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我想再次出手也来不及了。
我怒声道:“叶烬,点纸钱。”
断运的最后一步就是给亡魂化去金山银山、金钱万贯。谁都知道,几斗五谷不可能偿还养育之恩,真正给先祖的补偿就是那些香烛元宝、金箔银箔。
叶烬赶紧打着火机点向堆积如山的黄纸元宝,轻轻几下就在纸堆上掀起了熊熊火光。
我收起长刀高声喊道:“金山一座偿恩义,银山……”
这是断运最后一次尝试,如果鬼魂还不满意,再想断运,除了刨开祖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一只手紧握罗刹,盯住祖位的同时,冲天而起的烈火已经驱散了绿火光影,将别墅的院落照得亮如白昼。滚滚浓烟向空中翻滚而去时,供桌上的祖位却毫无征兆地从上往下忽然撕裂。高达两米的祖位屏风像是被人用手抓住向两边掷出,兜起劲风直飞数米开外,才砰然落地,祖位背后的鬼影却在那一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鬼魂哪去了?”史和尚拼命摇动镇魂铃,想要找到鬼魂消失的位置时,院子里却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原本就在剧烈燃烧的黄纸,在风势之下火光狂炽着暴卷而起,化成一只滚动的火球,直奔别墅的方向冲击了过去。
“不好!拦住它!叶烬,看着恒老板……”我和史和尚同时往火球的方向追过去时,黄纸堆化成的火球却忽然加快了速度,像一颗横飞狂舞的流星掠过了别墅外面的游泳池。
我和史和尚仅仅差了几步的距离,就眼睁睁地看着火球从水面急掠而过。倒映在池水中的火光好像一道霹雳火影纵贯泳池的瞬间,我们两个也同时刹住了脚步。
我和史和尚轻功都不算太好,短时间内倒是能在水上踏出那么五六步远,那之后马上就得掉进水里,等我们游过去,什么都已经晚了。
我和史和尚同时转身从泳池两侧追向火球的当口,火球已经轰然撞上了别墅的落地窗。璀璨火光四散迸射的瞬间,落地玻璃竟然被那一团燃烧着的黄纸撞了个粉碎,熊熊火光像是泼空撒落的血水,卷着耀眼的赤红向屋里铺陈而出,仅仅眨眼之间就在地面上掀起了过尺高的烈焰。
“救火——”我现在哪还顾得上去找什么鬼魂,不把大火扑灭,恒飞家的别墅很快就会被付诸一炬。
恒飞家的佣人虽然已经被他打发走了,却并没有离开别墅,别墅刚刚失火就有人赶了过来……整个恒家转瞬之间乱成了一团。
等到火警赶来时,恒家已经控制了火势。一个戴着排长肩章的消防兵走向了恒飞:“请问一下,这里因为什么原因失火?”
恒飞摆手道:“没事儿,没事儿,就是家里电路老化了……”
“不对!”
恒飞正想把那个排长打发走的时候,一个穿着睡衣、满脸漆黑的女人大步走了过来,伸手指着我道:“是他们几个在院子里搞封建迷信,点黄纸、烧元宝,才把别墅给烧着了。”
那个排长顿时面色不善地往我脸上看了过来:“是这样吗?”
“没有的事儿!”恒飞解释了一句之后才厉声喝道,“败家娘们儿,你给我回去!一天没事儿胡咧咧什么?”
那个女人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恒飞,咱家房子都被烧着了,你还执迷不悟啊?消防同志,你自己去院子里看看,那里还有他们摆的香案子……”
“闭嘴!”恒飞暴怒之下抬手给了那女人一个耳光,“你给我滚回去!管家,管家……把她给我拉回去!”
管家跑过来去拽那女人的当口,那个排长也大步走向了院子里的香案,在原地看了几圈之后才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恒飞看了看我,我接口道:“就是个祭祖,没什么大不了。再说,我们烧纸的位置离着别墅还有二三十米,怎么也烧不着别墅吧?就算有风把烧纸给吹走了,那也是从外面开始着,不能从别墅里面往外烧吧?”
消防兵自然看惯了火场,火从什么地方烧起来,他一眼就知道。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谁又会相信黄纸能撞碎几寸厚的玻璃?
那个排长冷着脸道:“祭祖,我们不反对,以后要注意安全。都收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