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今夜。
小厮何二依旧面面俱到,今日吃酒谈正事,狄咏带着上百人,也就并未去那所谓雅地,而是就在偏厅安排了十来桌。
狄咏谈着签约之事,也与众人说着之后的赛事安排之类,酒自然是来者不拒。
还有一点就是狄咏真的要对无忧洞动手了,所以必须与麾下真正能用命之人再拉近一下关系,到时候真要提头拼杀,绝不能出现被人拖后腿的情况。
雅苑之内,今日反倒又是叶一袖会客之日,文人士子云集。
今日雅苑之内,不仅有晏几道这般年轻士子,还有一些青年文人,比如司马光,他最近颇有些不得志,郁郁寡欢。
司马光也是高官之后,父亲司马池与当今宰相厐籍昔日里是好友,所以司马光是靠着宰相厐籍,才得了个馆阁校勘的职务,大概就是皇家图书校正员,这是一个没什么权力也没有什么真正事情做的虚职,而最近厐籍似乎也要失势了,皇帝有些不待见厐籍这个宰相。
以致于司马光想再进一步的想法难以实现,司马光中进士已经十几年了,是想真正当一个正儿八经有事干的官,却在各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在京城里也还是闲人一个。
所以三十三四岁的司马光,今日也到樊楼来消遣起来。
狄咏自然不知道司马光也到了樊楼,他也不在乎这些文人之事。
反倒是迎客的小厮何二往后面雅苑而去,何二太过机灵,去雅苑只为一事,那就是给叶一袖报告狄咏今日又来的事情。
会客还未真正开始,叶一袖还在自己的闺房之内,何二匆匆而来,说道:“叶大家,狄崇班今夜来了……”
“嗯?”叶一袖面色之上有几分高兴,却又主动压制了一下欣喜,问道:“在厅里等着了吗?”
“并未在后苑里,而是在前偏厅,招呼了百十多武夫。”这就是何二的机灵了。
叶一袖微微皱眉。
“要不要小人去把狄崇班请到后苑来,他兴许不知道叶大家今日会客……”何二主动问道。
“如此也……”叶一袖“好”字没说出口,只说:“罢了吧……”
“啊?”何二还以为自己聪慧,却没想到叶一袖是这个反应。
“你啊……聪慧是聪慧,但我是女儿家,何必如此强求?”叶一袖倒也直白。
“哦,那小人退下了,先去伺候狄崇班吃酒。”何二悻悻而去。
叶一袖叹息一声,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妆容仪态,慢慢走向雅苑的厅内,厅内几十个文人士子,照例,叶一袖要行礼拜谢众人。
这个时代的女子,说自由也是自由,说可悲也是可悲,得分个籍贯,奴籍贱籍自然就谈不上什么真正的人权了。
如叶一袖这般的姑娘,要么在这樊楼里人老珠黄,来日当一个调教小姑娘的“妈妈”,说难听的就是老鸨。
要么就是你情我愿了,被哪个老爷公子的赎身买回去,当个妾室。
而这个时代的所谓妾室,其实就是主人家的财产而已,说卖就卖,说送就送。中国自古就是一夫一妻制,妾室这种身份,一旦失了男人的宠,连主母都可以随意发卖送人。
哪怕是受主人的宠,被主母发卖也是正常,比如故事里的潘金莲,就是这么一个遭遇才嫁给了武大郎。
甚至有许多所谓妾室,连主人的宠幸都没有机会获得,只用来当个歌舞的工具而已。
比如后来的苏轼,贬官之时,家中养了一大堆姬妾,全部送人了。甚至几十年后,还有人说自己是苏轼的儿子,说是苏轼送出去的妾室所生的苏轼亲子。比如徽宗朝的大太监梁师成,就以自己是苏轼私生子为荣。
也是狄咏这个文武双全的人样子,不该来撩拨叶一袖,两首词,每每说到了叶一袖的痛处。
却是狄咏又哪里知道自己撩拨了叶一袖。
叶一袖今日有些悲戚,心情不太好,却还要脸上堆着一些笑,笑也就笑吧,还得唱曲给人听,台下听曲之人,却又无狄咏在。
狄咏明明在樊楼,却又不在这里。
叶一袖开口:“奴家近日得了一曲好词,作个开场,唱与诸位品鉴。”
晏几道自是捧场开口:“叶大家唱来就是,我等定然好好品鉴一二。”
晏几道所谓品鉴,那是真的要品鉴一二,这也是文人之间的正常交流,谁有一曲好词,唱出来,大家论一论长短,说一说哪里好哪里坏。
一旁的司马光倒是未开口,只是点点头,他年纪三十多岁了,荷尔蒙下降了不少,已经过了要在美人面前争锋出头的年岁了,而且以他如今的文坛名声,也没有必要如此。
叶一袖也不等,直接开唱:“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一曲唱罢,晏几道立马就皱眉了,品鉴这种事情,夸奖好处其实是其次,找出不好的地方才是重点,以此来显得自己不同旁人的高明见解。
却是这一曲下来,晏几道说不出一个坏字来,颇为尴尬,没有一个坏字,那还品鉴什么?难道大叫一声好?岂不失了自己的格调?岂不是没有地方显示出自己的不同凡响?
本来上次晏几道就在狄咏面前丢了脸面,而今要重拾脸面的时候,就是要装逼的时候,装不出来,更是难受。稍后还得填词,若是又比不上这一曲,那今夜算是白来了,风头尽失。
倒是司马光高声一语:“好词,当真好词,此曲难得佳作,可评上上等,难得一见也,可流芳千古之作。”
前辈司马光都这么说了,晏几道也无话可说,只得不情不愿说道:“嗯,司马兄长此言不差,这曲当真极好。倒也不知是哪位先生所作。”
叶一袖略带悲伤答道:“狄枢密家公子狄咏所作。”
晏几道脑袋一偏,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了,屁股下的座椅都好似长出了针刺,心中难受憋屈不已,轻声喃喃一语:“又是这厮?这厮莫不是与我上辈子有仇?”
却听司马光笑道:“前番好似就听闻狄咏出得一曲佳作,在家中姬妾还有唱过,错错错,莫莫莫,我倒是还不信军汉之家能出得如此大才,今日再听此曲,当真不同寻常,此子大才也,倒是要恭喜狄枢密教得如此良子!前途不可限量。”
说完这话,司马光还笑着看向的晏几道,所谓文人之事,大抵也就这些圈子,司马光显然是听过晏几道与狄咏的趣事,笑容颇为玩味。
却听叶一袖又道:“司马先生倒是来着了,那狄公子今夜就在樊楼,只奈何人在前偏厅里。”
叶一袖玩起了小心思。
司马光还真就顺着了叶一袖的心思,开口说道:“那还不快着人去请来坐坐?如此大才,岂能不在今日诗会?定要与之把酒言欢。快请快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