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玩偶山庄做客不是容易的事。
除开随时准备去死以外,还要有去死的本事。
——当然最重要得是有活下来的本事。
人,只要是人那就必须活着。
在逍遥侯眼中看来活着的人并不一定算是人,甚至于在他看来世上已经根本没有几个人配当人了,无论是客人还是仇人都只不过是玩偶而已。
真正可以在他眼中列为人的人实在没有几位。
不过不管如何他们都是必须要活下来的,至少只有活下来的人在小公子眼中瞧来还算是人,只有在小公子眼中瞧上来还是人,那他们才有机会见到逍遥侯,才有机会得到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
无论什么人都一样,无论什么人都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这个道理并不深奥,倘若来玩偶山庄做客的人若不明白这种道理,干脆死了去。
因此玩偶山庄出现了死人。
这个死人是被小公子亲自提上玩偶山庄的。
徐子陵的尸体提到这方大厅的时候,徐子陵身上的鲜血已经流干了,流连小公子手上的鲜血也已经干了。
可幸好徐子陵不是一个人来玩偶山庄的,他的好兄弟寇仲还没有死,寇仲手中还有刀。
他的刀也是随时都可以拔出鞘的。
现在寇仲已经拥有了个绝佳的机会,一个取小公子人头的机会。
现在小公子已经全身不设防的立在他的前方,只要他拔刀出鞘,小公子就会死。
他已经心动了,可刀没有拔出鞘。
武者本能认为只要拔刀小公子就已经死了,他就可以报仇,可智慧告诉他,此时此刻拔刀死的人不是小公子,而是他。
因此寇仲没有拔刀。
刀在刀鞘,刀未出鞘。
小公子笑吟吟扫了陈风、原随云、风四娘一眼,而后慢慢转身,她并未瞧寇仲。
似乎在她的眼中寇仲根本就不算是人。
小公子走到大门口,望着山下,轻叹道:都快到了。
都快到了?
什么都快到了?是不是人呢?是不是剩余九张椅子上的客人呢?
寇仲已经坐下了,坐在那张刻有寇仲两个大字的椅子上。
椅子就在陈风的身侧,他可以明显瞧出寇仲的视线盯着徐子陵的尸体。
徐子陵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可无论什么人只要死了,都不会太好看。徐子陵已经死了,已经如石头般躺在地上。
寇仲盯着徐子陵的身体,已经怔怔出神了。
陈风只瞧了寇仲一眼,视线就已经望向原随云了。
原随云是瞎子,他瞧不见四周的一切,可陈风相信原随云瞧见得事情一定比他还要多。
有时候瞧事情本不需要用眼睛瞧,用心瞧远远比用眼睛瞧要清楚明白得多——可人如果有眼睛,又如何会想着用心去瞧呢?即便想过用心去瞧,可眼中瞧见得东西也往往可能把心蒙蔽了去。
有时候有眼睛的人比没有眼睛的人瞧见得东西还要少得多,还要错得多。
陈风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因此他的视线已经望向了原随云。
原随云瞧不见陈风,陈风也没有发出声音,可他知道陈风已经望着他了。
他知道不是事。
这些事当然不是用眼睛瞧的,甚至不是用心瞧出来的,而是用情报、智慧、逻辑推断,再加上心中瞧见得事,最终得出的结论。
这结论并不有趣,可非常正确。
原随云道:“我知道一些,可知道得并不算多。”
陈风不惊讶,风四娘也不惊讶。
他们都相信都肯定原随云是个非常有本事的人。
江湖上的瞎子并不算多,可也并不算少,但真正有本事的瞎子并不多,但江南花家的花满楼、无争山庄少庄主原随云都是非常有本事的瞎子,无论任何人都相信这句话。
风四娘相信,陈风更是非常相信。
陈风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想问什么了?”
原随云道:“是的,我知道,徐子陵是个有名的人,可他的名气和你的名气不一样。”
陈风道:“我知道,据说他得到了道家至宝《长生诀》,故而成为江湖上的风云人物。”
原随云道:“准确来说是他和他的好兄弟寇仲,他们两人不但得到了誉为武林四大奇书之一的《长生诀》,而且还从长生诀中参悟了一套神秘的武学功法,短短不过数年时间,从一位不通武学的武者,成为青年一带极其有名的高手。”
陈风道:“是的,因此他们是江湖上有些名气的人,可他们为什么还要上玩偶山庄见逍遥侯呢?难道他们不知道玩偶山庄不是什么人想来就能来的吗?”
原随云淡淡道:“这点他们自然不能不知道,可有一点你不知道。”
“哪点?”
原随云道:“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倘若轻而易举得到了一百两银子,会不会去想得到两百两银子?”
陈风笑了笑。
他明白原随云的意思:“逍遥侯就是可以给他们两百两银子的人?”
原随云很满意。
陈风是个非常聪明的朋友。
一个人的一生中倘若有个这样聪明的朋友虽然并不算非常愉快,可也绝对非常有趣。
他道:“逍遥侯会不会给他们两百两银子?”
陈风道:“逍遥侯给他们的应当不是两百两银子。”
“为什么?”
陈风叹了口气,望着空空如也的大门,慢慢道:“我并不太喜欢逍遥侯这个人,可我知道他不是个非常小气的人,我不太了解寇仲、徐子陵,但我也知道倘若一个人既然已经得到了长生诀,那自然不可能因为蝇头小利而到玩偶山庄冒险。”
原随云望着陈风。
原随云是瞧不见的,可陈风仿佛瞧见原随云的眼睛中有了光,正在直勾勾打量着他。
原随云在打量陈风,但自然不是打量陈风的长相,而是打量着陈风的心。
他瞧了陈风半晌才收回漆黑的视线道:“徐子陵并不是个非常有野心的人,他是个非常容易满足的人,可他的好兄弟好朋友寇仲不是,寇仲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对此他甚至愿意付出许多常人难以忍受的代价,可我相信他这次来玩偶山庄绝对没有想过会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他的好兄弟徐子陵。”
陈风瞧着寇仲。
寇仲沉默不语。
他瞧见了鲜血,鲜血自寇仲的手心流下,滴落在地上。
寇仲没有泪,可任何人都瞧得出寇仲那如死灰的心,已经无限的悔恨与哀伤。
这种情绪自然是瞧不见的,可任何人都可以感受得出。
陈风也感受得出。
他收回视线,望向原随云道:“他来玩偶山庄想要得到什么?逍遥侯可以给他什么?”
原随云没有立刻回答陈风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小公子叫小公子吗?”
小公子叫小公子,这并不算什么问题,可陈风知道原随云的意思。
风四娘的眼神也顿时亮了起来。
陈风眼睛也在发光,慢慢道:“因为小公子的师傅是天公子,而天公子是逍遥侯,逍遥侯就是歌舒天,歌舒天是逍遥侯,也是天公子,天公子手中一直有股非常神秘非常庞大的力量,这股力量一直为天公子驱使,对天公子忠心耿耿,无论之中无论任何人都不能不忌惮这股力量。”
“是的,即便是如今已经雄踞南北三十六省的天下第一大帮金钱帮也对这股力量非常忌惮,非常眼馋,但没有任何人敢打逍遥侯的主意,无论什么人想在逍遥侯身上打主意,那人就必须准备去死。”原随云淡淡道:“但倘若逍遥侯要将这股至神秘至强大的力量赠予旁人,又有几个人愿意拒绝呢?”
陈风盯着原随云道:“也便是说寇仲也是为了这股力量而来?”
原随云道:“是的,这十四张椅子上的客人又有几个人不是为了那股力量而来的呢?”
风四娘已经忍不住开口了。
他望着原随云道:“你呢?你是不是为了这股力量而来?”
原随云摇头:“不是。”
“为什么?”风四娘道:“你难道不希望得到这股神秘庞大的力量?”
原随云道:“我想,可我知道无论什么人要得到这股力量都需要付出代价,一个非常可怕的代价。”
风四娘追问:“什么代价?”
原随云的回答令风四娘、陈风愣住了:“我不知道。”
风四娘、陈风真愣住了。
他们没有想到这就是原随云的答案,原随云回答得非常理直气壮,非常简单迅速。
原随云道:“如今的一切都不过是我的推断而已,我可以推断出大部分的事情,但有一件事推断不出。”
“代价,你推断不出到底要付出什么代价?”陈风说。
“是的,因为我的请帖上也没有写付出什么代价,可我知道那一定是个非常可怕的代价。”
陈风相信原随云。
他即便不是原随云的朋友也相信原随云,因为原随云这种骄傲的人,自然是不屑于说谎的。
一道沙哑的声音慢慢响起。
“你们错了,这代价并不可怕,无论对于什么人来说都不可怕。”
大厅中还有四个人。
——陈风、风四娘、原随云、寇仲。
陈风、风四娘、原随云都没有开口,说话得人自然是寇仲。
寇仲的眼眸已经血红,他盯着陈风、风四娘、原随云。
他瞧上去如同绝望的凶兽,他的话就如同他身上留下的鲜血,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刺痛人的灵魂。
他道:“这个代价甚至令天下任何男人都割舍不下,无论什么男人倘若可以取到一个绝代芳华的佳人,再得到震惊武林的可怕权势,那都会答应的,都会不惜一切去争取的。”
陈风身躯一震,脑海中浮现了一道身影。
他道:“你说得绝代佳人是不是小公子?”
“就是小公子。”寇仲一字一句慢慢道。
言语落地,如今的一切似乎都已经非常清楚明白了。
原来这才是逍遥侯邀请他们来玩偶山庄赴宴的原因——逍遥侯为了小公子而请他们来玩偶山庄,他希望将小公子嫁给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无论什么人只要娶了小公子就可以得到通天权势。
这是一种诱惑。
美色、权位,地位。
世上又有几个人可以抗拒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