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垣断壁。
荒弃坍塌的神像,已如朽木深埋于底下的木柱。
一堆已是焦土废墟的神庙。
一位自称魔使者的人。
一位当世最可怕,或许也是最厉害的绝代剑客。
一位籍籍无名的捕快。
一个天上地下第一赌徒的女人。
四个人,四种截然不同的身份。
这四个人,本不应当相见,可偏偏在这无名小镇,废墟神庙前相见了,以一种几乎在刀锋上行走的方式见面了。
陈风险些死了,倘若他接不下眼前身上带着一种穿越洪荒万古气息,长相酷似傅红雪的人,那一记魔刀,他已经死了。
魔的使者也险些死了。
倘若他挡不下陈风那朴实无华,但内藏玄奥与精髓的一剑,也已经死了。
他们没有死,当然不是因为他们手下留情,而是因为他们已经确认彼此拥有对峙的实力,因此才有了这次见面。
天地似已死寂了下来,忽然密布天地的乌云,似乎也在预示着今日的谈话,是绝对不能被世人听见的禁忌谈话。
“魔?世上真有魔?”
魔的使者冷冷一笑:“若无魔,又如何有神?世上是不是有神?”
陈风叹了口气。
“我没有瞧见过神,可曾瞧见过一位绝代刀客,据传他是长生不死之神派遣而来的人。”
“你相信他是神?”
“我不相信。”陈风:“我从来不相信世上有神,我也从来不相信世上有魔,所谓的神、魔只不过拥有一些比寻常人更可怕更强大能力的人而已,或许他们具备了一种寻常人拥有不了的力量,故而他们被称为神或者魔。”
他说:“所谓的神或魔,是不是就是这种人?”
“你认为我可以告诉你答案?”
“我不知道。”陈风:“可既然遇上了魔的使者,我也不能不问一问,而且我也想知道魔为什么请你来找我。”
寂静。
一阵飓风呼啸,仿佛天地间都已充斥着说不出的阴冷鬼森之气,也似乎在预示着一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
陈风在打量着那人。
不,他应当已不算是人。
——至少已不将自身当作人了。
他将自己当成魔的使者。
既然是魔的使者,又如何算是人呢?
这是陈风第一次打量这位魔的使者。
黑暗、晦涩。
两个词汇脑海中冒出。
他实在难以用其他的词汇来形容这位魔的使者。
无论内衣还是长袍,都漆黑如墨,即便是披在头上的斗篷也漆黑的发亮。
这人仿佛随时准备潜伏在一个世人绝对寻不到的角落,冷眼旁观着世间的变幻莫测。
这人也似乎并不愿意让世上的人见到。
似乎也根本不愿意见任何人。
黑暗、晦涩、毁灭的气息在身上纠缠。
使得这个人看上去显得格外诡异,甚至就如同厉鬼。
陈风只是仔细瞧了一眼,就已经明白。
这人绝对不是傅红雪。
傅红雪和这人一点也不相似。
——傅红雪是身处在黑暗中的人,可相信光明的存在。
——这人同样身在黑暗之中,而且还身在比傅红雪更晦涩更可怕的黑暗之中,可一点也不渴望光明,身上甚至有一种厌恶光明的味道。
陈风甚至还从这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令人恐惧忌惮的东西。
——这人不但厌恶黑暗,而且似乎希望黑暗统治众生。
这种念头几乎在一瞬间,脑海中冒出。
可冒出的一瞬间,就已驱散不去了。
没有声音。
寂静,死寂。
魔的使者没有开口,当然也没有任何人开口。
不是不想开口,如今也只有魔的使者开口,其他人才有开口的机会。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沙哑而冷冽的声音已经响起。
魔的使者已经开口了。
“无论关于神还是魔,我都没有法子给你答案。”他说:“可在我眼中世上有魔,至于世上是不是有神,我不知道。”
陈风不语。
他的话并没有说话。
“所谓神魔,都存在于人心中。”魔的使者道:“心中就神,就有神,心中有魔就有魔,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认为我是人还是魔?”
他没有立刻开口回应,而是询问。
陈风毫不迟疑。
“至少你看上去是人,我也愿意将你当作人,而并非是魔。”
魔的使者心中忽然涌现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一双漆黑忧郁冷冽的眸子,也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复杂。
四周的气息也忽然变得说不出的狂暴。
陈风暗中挥手。
胡金袖、柳长街又已向后退了七八步。
他们不能不退。
无论他们还是陈风,都已经感觉一种极其危险的气息在弥漫。
他们当然不能不退。
胡金袖、柳长街并不介意去死,可也绝对不希望自己拖累陈风。
这位自称魔的使者的人,是朋友还是敌人?
他们都不知道,因此只有退。
躁动的气息忽然平静了下来,天上的乌云却已更加阴雨。
甚至忽然有紫色的闪电闪烁,交织出各种之字形的图案。
而这时候,魔的使者的声音已经响起。
“我记得自己以前是人,只可惜如今已不是人了。”
胡金袖、陈风、柳长街都愣住了。
他们不明白。
无论任何人听见这种话,恐怕也绝对都不会太明白。
陈风当然也不例外。
可他们很快就明白了。
——明白的应当不算快。
神庙渐远,柳长街的精舍已渐近了。
柳长街的房子比较偏远僻静,因此抵达柳长街精舍院子中的时候,已过了半刻钟了。
这半刻钟,魔的使者一言不语,跟在柳长街的身后。
直到立身在院中的时候,他才开始有了动作。
一种无论任何人都想象不出的动作。
他忽然伸出手,一口血色的短刀忽然出现在手中。
胡金袖、柳长街。
瞬间后退,随即欲出手。
可魔的使者已经出手。
他的手腕一转,短刀就已经狠狠砍出。
这一刀似乎就是要杀掉他这一生最可怕最痛恨的仇敌,半点不留情。
陈风、胡金袖、柳长街都是他可以出手杀的人。
可这些人他都没有去杀。
他杀的是自己。
一口猛然挥出,竟然是砍在自己的胸口上。
鲜血就已经流出来了。
鲜血,暗紫色的鲜血流下。
——是暗紫色的鲜血,而并非血红色的鲜血。
刹那,陈风已经注意到这里。
他更注意到这位极像傅红雪的魔的使者,面上竟然没有半点感觉,似乎砍在身上的刀,和自身没有一丁点关系。
他的面色还是苍白冷酷,一双眼睛还是锐利可怕。
右手握住刀,刀已看在胸口,划出了一道伤口。。
左手也已挥出,猛然用力一抓。
伤口崩裂,鲜血流得更厉害了。
带着暗紫色鲜血的左手很快就已经从身体中拔出。
抬起、张开。
一颗心脏。
心脏在手心,甚至还在跳动。
陈风、胡金袖、柳长街已经感觉全身上下,甚至连灵魂都已经充斥着可怕的寒意。
魔的使者的声音也已经开始了。
“我早已不是人了,百多年前,我就已经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