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夫人叫胡燕儿, 我可以叫你燕燕吗?”
柳舒言和柏经义一脸黑线地看向绕着柏老夫人转的白团,反倒是柏老夫人捂住嘴笑了出来:“老身都一把年纪了,已经许多年没人这般唤过我闺名了。”
“那我也不能算是人。”团子抑郁了一息不到,又“燕燕”前“燕燕”后地开着喇叭, 围着老夫人转, “我现在跟燕燕契约了, 燕燕得给我取个名字。”
说来,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个看着除了嗓门一无是处的书灵,会铁了心要跟老夫人强行绑定。
灵物并非不能择主, 但一般是平等契约。像这样强行绑定就意味着它把自己的一切都共享了, 一旦它起了弑主或者违约的心思, 就得是灵识俱灭的惩罚。
“器物生灵需要极强大的机缘, 且这些灵物因为难得,所以生来高傲, 只认天地。多半宁愿自毁, 也不屑与人类契约的。”系统感叹道, 顺便把任务奖励给柳舒言结算了。
因为是普通难度,只奖励了经验值 150, 四面骰 1。
柳舒言戳了戳煤球,若有所思:“那我相信你是个系统, 不是器灵了。”
无论是比上, 还是跟眼前这只比, 都好像不是同类。
系统:“……”总觉得有被内涵到。
而那头柏老夫人被缠着取名字,第一时间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老头子。哪料柏经义还没开口, 书灵先不干了:“我不要臭烘烘的老头子。”
若非灵物是没有性别的,他真要怀疑这货的属性。
柏经义哼了一声。才刚开始,他就想把这白团丢了。最好别让他发现是书架里哪本书!
“但我也没读过多少书, 取不出什么好名字。”柏老夫人转而看向了柳舒言,“言言,你给我想一个吧。”
“啊这,”柳舒言本想拒绝的,但见白团这嘚瑟的样子,没忍住,“看它这身欺霜胜雪的白,如日中天的白,就叫‘白白’吧。”
白团子一个愣住,柏老夫人倒是高兴,拍掌叫好:“白白好啊,就像捏好的雪梅果子,香香糯糯的。”
她问起书灵:“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见主人喜欢,白团只能点头。
从此,柏府的书灵有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字,就叫胡白白。
哈哈哈哈哈,系统幸灾乐祸地在识海里打滚,它终于见到一个比它惨的了。
“说来,球球,我好像没正式给你取过名字。不如跟白白对称下,你叫‘黑黑’?”柳舒言突然道。
系统一滞,登时不敢得意了:“其实我好像有个名字,但我记不起了,不如你还是叫我‘球球’好了。”
球球,总比什么黑白配的好。它不要跟这只蠢货扯上关系!
但这书灵似乎真是个缺心眼了,很快又高兴起来,在房间里到处蹦跶:“燕燕,我可以教你修炼。等你入道了,而我们就能到处去玩了。”
“哦哦。”老夫人也向往了起来,“我应该怎么做?”
她年少时就嫁与了柏经义,夫妻自贫寒起,有过不少矛盾和坎坷,但也终究算是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大半生为他操持家务,相夫教女,少女心思和江湖梦早就淹没在了柴米油盐的细碎里,没想到垂垂老矣之时还能有机会再度逐梦。
“我想想,”白团子转悠了一圈,“燕燕,你得先跟我读书。”
柏经义没忍住,又哼了一声:“读书用得着你教?”真不是他自吹,怎么说他也是一代大儒,难道还教不了自己的夫人吗?
“你教的有什么用?这么多年了燕燕都入不了道,就说明你教的不好。”白团子有老夫人护着,怼起柏老来格外得劲,“况且燕燕都是自学的,她自己在书房里一个个字地认,一本本书吃力地读,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柏经义被怼的面红耳赤,又不好跟一个书灵计较。反而是柏老夫人有些恍惚,她以为自己忘了,但最初嫁入柏家时的记忆清晰地涌了出来:
她从没想过自己出身屠户之家能嫁给一个读书人,所以她努力地想收敛,打扮举止都往从前见过的千金小姐身上效仿,但画皮难画骨,画虎不成反类犬,闹出了不少荒唐事,最后哭着逃回了娘家,自卑又自责。
她还曾努力想去认字读书,能接上他的阳春白雪,不至于总家长里短。但那些字都像鬼画符一样,她认得艰难,想拿去找夫君求教,又怕他看轻了自己,只能趁他不在时自己泡在了书房自学。
没头脑地学,自然学不出什么东西,只会觉得前路艰难。幸好当时夫君的好友柳乐山携新婚妻子白凌薇上门拜访,她与凌薇一见如故,而且对方点醒了她,让她不要自加负担,夫妻之道贵在沟通,贵在真诚,若是丈夫当因此而厌弃她,便是这人不值得她用心,不妨早做决断。
所以才有了后来夫妻夜聊,柏经义教她读书之事。只是她读得浅,能自己读书了就更偏爱志趣话本,以及四方游记。
“我怕我烂泥扶不上墙。”柏老夫人纠结道,“我看多了文绉绉的诗赋,会晕书。”
“不会的,有我在。燕燕,我可是书灵啊,我可以带你穿梭书中世界,领略其中的人文风采,切身感悟书中真理。”白团子炫耀道。
哇,现实版的穿书,谁能不心动呢?
读万卷书还能行万里路,柏经义立刻不嫌弃了,像看宝贝书一般看着白团子:“可以带上我吗?”
捷径读书,还好玩!柳舒言也蠢蠢欲动:“我也要!”
白团子吧唧了下:“我只能带燕燕。得燕燕入道后修为上去了,才能自己带人。至于你……”
它在柳舒言面前晃了晃:“你修为太高了,带不动,自己玩去。”
这团子绝对是故意的!
在柳舒言拔剑之际,它赶紧跳回到柏老夫人发上。而柏经义则把期待的目光转向了自家夫人。
柏老夫人:“……”虽然很高兴,但莫名的压力大。
就此,柏老夫人在七十高龄之时,过上了被多方督促学习的道路,可谓是活到老学到老的典范。柳舒言也在柏府住了下来,为她护法。
白日里柏老夫人还是个普通的老婆子,在院子里走动散步,偶尔指点柳舒言下厨及刺绣,纠正她错误的烹饪手法。晚上,等佣人都歇下后,她会起身打坐,神识被书灵带着去往书中世界遨游。
每从一本书中修炼而出,老夫人肉眼可见地会年轻几岁。她把修炼心得写下,又与柏经义分享。柏老如获至宝,高兴得像个七|八岁的孩子,自己又去重读书册。
一年过去了,柏老夫人的相貌回溯到四十岁的妇人,雪白的发丝从发根开始变黑。
即使她甚少出门,但流言也逐渐兴起。有说夫人被妖精附体,形貌有异,也有说老夫人早去了,是柏老不正经,枯木逢春,金屋藏娇。
柏经义知掩盖不住,某天招齐了家中的仆人,嘱托原委后,重金遣散。他想辞去万里书院的挂职,与夫人归隐田园。但柏老夫人摇头,言还未是时候。
如今还是改||革的关键时期,正是需要柏老这等德高望重之人坐镇,安定人心。柏经义也知如此,但家中已不适宜再招佣人,柳舒言自告奋勇要兼任花匠和厨娘,系统则默默为两位老人心疼。
柏府的花草开始了野蛮生长之路,能活下来,全靠自身坚强,但终也逃不过柳舒言兴起要做百花宴的毒手。
幸而柏老夫人还是靠谱且有耐心,她知道柳舒言聪明,但幼时坎坷,没经历过耳濡目染,也没被人系统教育过,所以从最简单的教起。如今入道了,她精神气也恢复过来,有足够的心神去教导她一些生活技能。
而柏老则时不时把柳舒言捉去书院,让她从幼学开始旁听,由浅入深,又督促她临摹字帖,端正字形,还要她跟着苏逸春学画技。
两人从见面就不对付,日常不是她拍桌,就是苏逸春课堂咆哮。久而久之,都成了万里书院的一大趣闻。
也没人知道这两人还会存在和睦相处的时候,就是柳舒言和苏开朗用玉符通话时,苏老头会在一旁哼唧哼唧。
有一次老头子问起孩子为何会随苏姓,柳舒言直言道:“朗儿父亲是佛门弃徒,没有姓氏。更何况随母姓有何不可?再者,朗儿若是决定出家,到时就要放弃俗家姓氏,如此跟谁姓又有何区别?”
三句话,把苏逸春再次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等柳舒言靠着坚持不懈把【烹饪】、【缝纫】的熟练度刷到掌握(8/10、6/10)时,柏府的花已经被撸秃了,她的字画也开始像模像样,寻思着要去祸害小池塘里的鲤鱼。
那一天,她坐在屋顶上等着看日出时,突然被紊乱的灵气惊动,忙从顶上一跃而下,布下阵符。
柏经义急冲冲地赶出,差点被灵气冲走。柳舒言扶了他一把,带着人离开符阵范围。
这场小风波影响范围并不广,最多是把邻里的瓦片消带了几片。等到火烧云彻底染开时,柏老夫人的房门从内被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二十五上下的年轻妇人。
只见她身着一身略显老气的棕红色牡丹花绣的长袍,发如墨,鬓如云,鹅蛋脸,肤色是健康的白,两腮还有点淡淡的红晕晕开。长眉略显粗旷,但并不杂乱,反而更衬得一双鹿眼黑白分明,里面似是沉淀了岁月的沧桑。
“夫人。”柏经义脱开了柳舒言的搀扶,向前走出了一步又顿住,直直地看着不远处的妇人,袖中的手局促地握紧。
“夫君。”柏老夫人,或者此时还称呼“老夫人”已是不恰当了。胡燕儿看向那个鬓发须白,背梁微驼的老头子。
两人相视一笑,像极了多年前闹市上两人的初见,又像是多年来风风雨雨的相伴。
胡燕儿抬步向他走来,柏经义也抬起了脚。
奇怪的是,他每落下一步,人仿佛年轻了十岁,皱纹褪去,发丝自发根返黑。
五步,五十年。
年轻的夫妇执手相望,未发一言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儒修的修行果然奇妙。”柳舒言看着,落下了感叹。
“柏老也是终于无了牵挂,可以放心入道了。”系统也叹道。
年老体衰的夫妇闭门四年,一朝筑基返老还童,自是还有很多俗事要处理。柳舒言也不再打扰,主动请辞。
柏经义和胡燕儿自是百般不舍,但他们如今有了修为,倒是能日后前亲自往剑宗拜访。
“夫人,我打算把你这些年的感悟,加上言言的画一同整理成册,拿到书院刊印。你觉得如何?”
学识得到了认可,胡燕儿又惊又喜:“如夫君所言。”
白色的团子蹦了出来绕着他们转圈,如今它的形态也渐渐凝实了,指不定以后有机会化形。
“夫人可打算什么时候带上我一同遨游书海?”
“今夕何夕。”
两人相视一笑。
而另一头,柳舒言出了文沧城后,并未直接回宗,而是先绕了一段路。
“宿主,你要去哪里啊?”系统问道。
“去见一个故人。”柳舒言低头算了下路程,走走停停,还去逛了一处集市。
两天后,她来到一个坟地。
这是山坟,不只有一座,每个土坡都有落碑。
按这里的习俗,未成年就夭折的孩子,不管是因为病痛还是意外都不能单独立碑的,只能和长辈葬在一起。
但可能是因为父母疼爱,所以在大石碑旁还悄悄立了个小木牌,上头写着“爱女周氏阿花之墓”。
柳舒言走了一圈,就找到了。
新落了雨,正是好时节,坟头上长出了几尺高的嫩草。
柳舒言把剑插在地上,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拔草,把坟头都清理了一遍。
完了后,她盘膝坐下,拿出一壶酒仰头喝了一口,忽而觉得有些不合适,自嘲道:“抱歉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长成了一个会喝酒的人了。不过离酒鬼应该还有一步之遥。”
她把酒壶收回储物袋里,拿出了集市上买来的糖果摆出,最亮眼的是一串红彤彤的的糖葫芦。
“记得小时候,我们总爱偷偷存钱去买这东西。不过糖葫芦啊,总是没吃到的时候,一直想着,觉得它好甜好好吃。等真的买到了,”她一口咬下去,“就外皮一层糖,还薄的要命。里面的山楂好酸,一点都不想吃。但我们每次被酸到了,下次却还想要买。”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柳舒言把缺了一口的糖葫芦举高,金色的阳光透着缺口照下,甚是好看。“可能因为它长得太美好了,正好符合我们对童年的全部印象和寄托。”
“好吃的糖果有很多,却永远无法忘记酸酸甜甜的糖葫芦。也无法忘记跟你们在一起的快乐和无忧无虑。”柳舒言又咬了一口,还是觉得酸。
她拍拍道袍,站起来,垂眸看着木牌,一个字一个字地审视,忽而轻笑:“你可能早已经去投胎了吧。一直放不下的是我才对。”
“对不起,我是个胆小鬼,直到现在才有勇气才看望你。”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见你了。”
“阿花,再见了。”
她忍着酸,一口一口把糖葫芦吃完,把竹签插在原地。然后伸了个懒腰,挥挥手,扛着剑大步离开。
离宗近十年,她猜师父师伯,还有师弟师妹们指不定想她了,就希望掌门的火已经熄下,她不会被栗子砸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每次看到糖葫芦摊子,都想买,但买了又不想吃[笑哭.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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