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是中秋节,是百姓们团圆的日子,文武百官也会破天荒放一天假。中秋当夜,皇宫里举办国宴,邀请的多是皇亲贵戚,还有后宫嫔妃的亲人一聚。
虽然离中秋国宴还有几日,内宫诸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珍惜食材和酒品都需要现调。甚至一些高位的内命妇、外命妇都开始搭配那日要穿的衣裳首饰。
这次的中秋国宴是嵇玄登基后的第一回,比起先帝在位时动辄十几名皇子、几十位妃嫔的大阵仗,已经算是人数非常精简了。
嵇玄登基初时,后宫里原有六名妃嫔。其中一名美人,三名贵人,两名才人。之后过了几月,两位凑数的才人回归故乡再嫁。剩下三名贵人在后宫混吃养老,充当占个名额的工具人。
先帝死后,诸多皇子争夺帝位,嵇玄的根基不稳,这些美人也不过是各路大臣塞进来讨好皇帝、平衡权利的筹码罢了。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嵇玄竟然不近女色,身为皇帝却从来不去后妃宫里睡觉,登基半年来一直在中极殿就寝,身边一群宦官,连个宫女都无,简直过得像个和尚。
诸大臣一度怀疑当今圣上不喜欢女人,可他们又不敢说。
胆子大的悄悄挑选了几名美貌娈童送进宫里,结果被皇帝身边的侍卫提着领子扔出来,当着朝中众人的面赶出了皇宫,闹得沸沸扬扬。
此后便也没人敢提,文武百官一想到江山社稷、绵延子嗣的问题就愁眉不展。
这个时候事情忽然有了转机。
太监宫女都传最近皇帝来后宫来得勤。
几位老大臣眼睛一亮,哎,陛下这是开了窍了?
可是详细一问……
嵇玄来后宫只是去寿禧宫请安,根本没看哪位后妃一眼,更别提留宿了。
寿禧宫那位是什么身份?那是皇太后!三天一次风雨无阻请安有什么用,只是坐一会,喝一杯茶,难道还能凭空变出皇嗣来?
众大臣又萎了。
而在后宫里,这小道消息传得更广泛。
嵇玄每三日一次必来向太后请安,许多有心思的嫔妃就算好了日子,挑着皇帝必经之路,在寿禧宫附近转悠,只为求个偶遇。
后宫四位有名份的妃嫔,唯一还在兢兢业业进行宫斗的美人陈姝也是如此。并且还真让她等到了。
嵇玄原本带了些礼物想要送给顾逢锦,结果看着跪在身前,带着一票宫女把小道都给彻底堵死了的女人,有些头疼。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陈姝今日格外盛装打扮,簪花戴玉,姿态可谓弱柳扶风,盈盈下拜的时候裙琚铺满了整条石子路。
张全瞧着嵇玄的神色,悄悄凑上前提醒:“是右都御史陈庆之女,现品阶为美人。”
皇帝当然是不认识的,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嵇玄点点头,平淡道:“平身。”
“谢陛下!”
陈姝高高兴兴,将个食盒献宝一样呈上来:“陛下,这是臣妾亲手做的八宝羹,用了许多珍贵食材,熬煮了五个时辰,请陛下品尝。”
嵇玄挥挥手让小太监收走东西,他的眼神掠过眼前女人浓妆艳抹的脸,随后停留在她的衣裙上。
“这件料子哪来的?”
陈姝从未和皇帝挨得如此近,有些飘飘然了,闻言没反应过来:“陛下?”
嵇玄的眼神比刚才冰冷许多,他指着她身上的衣料:“南邦国进献的云霞明锦只有三匹,朕前些日子应已命全部送去寿禧宫了,你这块又是从何得到?”
贡品之所以稀缺,就在于只有皇庭才可御用,就算是宫中后妃没有皇帝的赏赐也是无缘得见。
陈姝一下子激出一身白毛冷汗,她嘴唇抽搐两下,笑道:“陛下息怒,臣妾只是看云锦美丽,厚颜问太后娘娘讨的。”
对上嵇玄看死人一样的目光,陈姝脸上的笑意也挂不住了,表情比哭还要难看。
嵇玄抬步往前,看也不看美人一眼,两人擦身而过。
“朕不管太后娘娘是不是真的赏了你,又或者是你自作主张和四执库私取,收起你在宫外那套做派。若想出宫,朕从未拦过你们,但既已待在宫里,就守好你自己的本分。”
那三名再嫁的才人都只是普通出身,陈姝父亲位高权重,她自己也是骄纵着长大的,出宫改嫁哪里还有脸面?
特别是对着年轻英俊的皇帝,陈姝只觉得面如火烧,当下头脑一热辩驳道:“不过是一匹绸,太后娘娘那里有三匹,凭什么臣妾不能有一匹?”
嵇玄已经走出几步开外,闻言又停下来回首看了她一眼。
“娘娘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
两队人马交错分离,张全低头跟在皇帝身后,且不论那位陈美人娘家势力多大,她未来在宫中是没有立足之地了。
老太监瞧着皇帝冰冷的神色,低声劝慰道:“皇上,老奴一定去盯着四执库那边,叫他们老实本分。再说我们娘娘不过二八年华,用上这云霞明锦再合适不过了。”
嵇玄似是想到什么,神色一缓:“嗯。”
*
在原著里,顾逢锦明明身为当朝太后,是后宫中品阶最高的女人,过得却还不如个普通嫔妃。她把所有分例和私库都补贴给了嵇耀,穿的戴的除了皇宫日常分配裁剪的衣服外,没有一件贵重物品,连带着身边宫女太监都十分寒酸。
御厨房分为内外两间,不光负责全宫廷贵人们的饮食,也管着各宫女太监的一日三餐。
来来往往的宫人不少,怜香抽空拎着大食盒,来领她们几个的早食。
几名最低等的小太监蹲在路边狼吞虎咽吃窝窝头,噎得直拍胸口,来不及喝一口水马上又要去干活;一些偏门宫殿的小宫女也无非是领一碗小米粥配点咸菜,这些不用月例,她们可以攒下银子购置其他东西。
从前她们寿禧宫没钱的时候,怜香惜玉经常每顿就只吃一个馒头,不过还好,娘娘振作起来,那些苦日子都过去了。
御厨房里蒸汽袅袅,怜香看了眼剩的菜色,想到令夏姐姐最近嗓子上火,遂道:“姑姑,取一碗银耳莲子粥,两碗五谷米浆,再包两份小笼包和红糖炸果子!”
“好的,姑娘稍等。”
闻着大厨房里的香味,怜香肚子咕咕叫,身后却传来不和谐的声音。
“我当是谁,原来是寿禧宫的人。”两名美貌宫女揣着手站在身后,其中一个手里也拎着个大食盒,她们都是储秀宫的宫女。
春桃略显惊异地瞥了眼怜香取的朝食,算了算例银,心底升起一股酸味:“要这许多膳食,你们那点份例够用吗?别到了月末又要喝西北风,连衣裳破了都没处补,哈哈哈。”
怜香怒了,储秀宫里住着的那位陈美人,以前仗着自家权势,没少对寿禧宫冷嘲热讽,连带着底下的宫女太监也都眼高于顶。
“关你什么事,我又没吃你家饭!”
春桃哼了一声:“同为宫里伺候的,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而已,火气这么大干什么。”
“不用你假好心!”
见她们争锋相对,一旁取食的宫女太监们频频侧目,后宫生活无聊,他们最喜欢的就是看吵架斗嘴。
怜香虎着脸把东西往食盒里装,春桃站在后头,状似无意地摸了摸鬓角,她身侧的秋菊立刻接话道:“春桃姐姐,这是陈娘娘之前赏赐给你的金簪吧,真漂亮。”
“陈娘娘对你可真好。”
“这有什么,平日里娘娘的赏赐可多了,银馃子、金豆子我攒了一盒子。”
“真羡慕储秀宫的宫婢啊。”
个别目光短浅的宫人们围着春桃恭维起来。不过年纪大些的宫人都没做声,他们老老实实干自己的事,只是冷眼瞧着储秀宫高调的做派,像是在瞧笑话。
皇宫历经百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至于那些锋芒毕露的人活没活下来,那就不得而知了。
春桃秋菊对于这样艳羡的目光很受用:“不如去求求掌人事的总管,或许还能把你调来储秀宫。省的和某些宫人一样,节衣缩食,过着一天三顿窝窝头的日子哈哈哈——”
她话未说完,一颗小石子当头敲过来。
“哎哟——谁打我!”春桃一个趔趄,手中的食盒摔在地上,汤汁洒了一地。
“怜香,是你!你好大的胆子!”春桃捂着红了的额头尖叫,“我要告诉娘娘去,打你三十大板!”
怜香“啪”一声将食盒盖子盖好,一手叉腰高昂着头,气势逼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了?没有证据就少来污蔑人,这皇宫可不叫储秀宫!”
“还有,你家陈美人,不过一个美人而已,还没有资格称娘娘。这大庸朝的后宫,只有我们太后娘娘有资格称一声娘娘!”
怜香本来就脾气火爆,过去顾逢锦胆小怯懦,连带着她们也不敢和其他人硬碰硬,如今情势不一样了,围观的一票宫人只觉得不敢说话。
“你、你……”春桃有点懵,憋红了脸想要骂回去。这时一道身影自不远处走来。
“咦,怜香姑娘,是你啊。”
来人是内侍总管张全身边的大徒弟,名叫民安。他不过二十多岁年纪,长得清秀和气,却是嵇玄身边得脸的执笔太监,在宦官们中很有地位。
他一来,连春桃都不敢叫嚣了,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
民安走到怜香身前,谦逊地笑了笑:“姑娘,四执库的管事刚才来说,太后娘娘吩咐给寿禧宫人们添置的常服已经送去了,每个人都有两身,是上好的柳叶绸。”
此话一出,围观的宫人们悄悄议论,春桃表情一变,可没有哪个主子会给奴才们用好绸缎做衣服的。
怜香笑着一礼:“谢谢小公公。”
“谢我做什么,我只是个传话的,还是太后娘娘对你们好。”民安回过头,看春桃还站在身后,脸色青青白白。
“你们几个怎么还在这里?陈美人刚才在御花园冲撞了皇上,被罚闭门思过,你们还不快点回去!”
“啊?闭、闭门思过?”春桃瞪大了眼。
自然是没有人和她解释的,人们只见储秀宫的那几人狼狈跑走,恐怕是再也没脸炫耀那些银馃子了。
等到御厨房的人员散去,御前另一名太监开口:“民安,那陈美人的背后是右都御史大人,还连带着好几位古老家族的勋爵,得罪了的话……”
“你还没看清?”民安理了理袖口,“师父说了,不管陈美人还是沈贵人,都是朝中大臣送进宫充数的,你什么时候见陛下宠幸过她们?”
“师父早就看清了,咱们跟在御前伺候,那也得看清不是。”
“妃嫔们想要做这后宫独宠,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民安笑了笑,况且,这后宫独宠的位置,不是早就有人坐了么?
*
寿禧宫里,顾逢锦刚把嵇玄送走。
皇帝三天一来请安,每次也只是喝口茶,坐一会,不管什么天气都雷打不动,比上朝还要积极。
但他们明明每次也说不了几句话……
顾逢锦坐在妆镜前,由着令夏几人帮她换发饰。身为太后,一个时辰一换衣服绝不是夸张的说辞。
算算日子,也快到中秋国宴了,到时皇亲国戚齐聚一堂,嵇耀也会来,那他们势必就会见上一面。
顾逢锦恶劣的想,近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不知道嵇耀会不会思虑过重?最好是气出些病来,再有个三长两短……
“娘娘,这是刚才陛下送来的礼物,您看放在哪里?”几名小太监捧着托盘恭敬问道。
嵇玄拿来的是一些手串、摆件和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看着普通,其实每一样都满是心意。
顾逢锦随手拿了个蜜蜡手串把玩,触手温润,颜色均匀,下方还挂着个做工精致的坠子。
“就添置在花厅中吧。”
“是……”
她将手串套在手腕上,过了会发现一旁蹲着的小宫女竟然呆掉了,视线就那么直勾勾盯着她的手,仿佛看见了蜂蜜的熊。
这小宫女是新卖进宫的,叫莲花,面生的很,瞧着也不过十三四岁,在寿禧宫打打下手。
顾逢锦乐了,随口道,“怎么,你喜欢?”小姑娘也是有趣的很,关注点竟然不在那些金银珠宝上,而是看着串蜜蜡手珠傻眼。
莲花闻言,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不敢!”
顾逢锦有些奇怪,伸手想要将她扶起来:“怎么吓成这样,有什么不敢的,不过一串蜜蜡手珠而已,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莲花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娘娘饶命,奴婢真的不敢的!奴婢只是好奇所以才多看了两眼,奴婢再也不敢了!”
顾逢锦看了看手腕上黄澄澄的蜜蜡有些疑惑,就听这宫外头来的小姑娘说了。
“那可是大佛寺住持翁留大师祈福七七四十九天、又埋在佛泉下九九八十一日才有的佛宝手串,全京城一共只有三件,全都是有价无市的,只赠有缘人。我娘信佛,奴婢经常去大佛寺参拜,因此才知道这宝贝的金贵。”
令夏在一旁委婉说道:“娘娘,陛下送给您练笔的文房四宝,笔是绝版湖笔,墨是梅花徽墨,纸张是安徽宣纸,砚台是红丝石端砚,是、是上一代先帝的珍藏。”
就那么拿来让您写打油诗了。
“那方其貌不扬的铜镇纸是千年古董,挂在屋顶的夜明珠是洲坨国进献的国宝;就连您养鱼的瓷盆,里头丢的那些七彩鹅软石,也都是月光宝玉……”
顾逢锦:“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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