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南无乡毛骨悚然,云层中的危险似乎增加了数倍不止。他注意到,这片云不是遮盖整片天空,而是追逐他向前,始终盖在他头上的。
先天们神游万里,若将元神出窍,追上他只在顷刻。只是在没有肉身寄托的情况下,元神很容易受到损伤,所以在遇见强敌时,先天者是不会元神出窍的。妖族肉身强横,就更不会放弃优势。海皇没有用这种方法追击他,也算侧面承认了他的本事。
可金道人告诉他,先天即便不用元神出窍,单是天门一开,也能凭领悟的法则影响外天地。海皇用法则操纵天象,以云层封锁天空,若不小心落入云中,便要受无穷天象摆布。
这把南无乡吓个够呛,再向前迈步时,将身形往下降了几百丈,离那些卷动的阴云稍远,这才再度施展雷遁,出现在千里之外了。
此时那条蛟龙再度追过来,见他化雷而去的影子,没有再度追上,而是灵光一闪的幻成人形,穿着一身蓝色蟒袍,竟与常人无二,丝毫不见妖族的异象不说,还一副异常俊美的样子,喃喃低语道:
“这可麻烦了,他那步法分明就是蛟龙步不假。这样一算,凭这具化身,想追上此人是想也不用想的事了。本体尚在万里之外,追上时恐怕已经有人族的先天接引他了。真是奇怪,蛟龙步是我族天赋,他一个人族怎么会用这门步法呢?如此的话,就更留此人不得了。”
此蛟看着南无乡在千里之外显形,并一步数十里的远去,颇有些无奈的思考一番后,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在身前画了九道符咒。
此咒似乎极耗精力,以至符文画出之后,他自身都显得虚幻不少。咒纹状若蛟龙,孔雀开屏般排列,光芒横断云路,直射九天,追击南无乡的妖王被威势所惊,无不万分惊恐闪避开。
虽隔几千里,南无乡也被这道金光照到,头皮一麻之下,匆匆回撇一眼,见那一大片金华,似乎平静如水,却饱含一种难窥深浅的危险,索性再度化作一道电弧,并大耗法力的,直接遁出三千里之多。
他再次现身的时候,又回头瞥了一眼,见那道扇形的金光往中间一合,成了一根金灿灿的巨柱。
本是通天而立,却忽的当空一横,而后就只剩一点金光,威力全消。南无乡见之松了一口气,从这点金光中,他感受不到半点儿威胁。
可就在此时,金道人说了一句让他毛骨悚然的话:“大难临头,却不自知!”
修行到一定地步,心如明镜,不染纤尘,神识对危险的感受最为灵验,如果有什么足以毁灭自己,却又无法感知的凶险,定是九死一生的危局。
更可怕的是,即便金道人出言提醒,他却依然无知无感。如果不是金道人随口吓唬他,那他离身死道消已经不远。
也就这恍惚之间,他见一道纤细的金光,洞穿数千里云层而至,周边的云气漏斗一样汇聚,唯独中心空出一片。一缕金辉,宛如霞光照下,散成万道,每一道都刺目异常。
好似风雨后的骄阳,南无乡望之一呆。但等那些纤细的光芒稍近,他看见的却是一根根七八尺长短,手臂粗细的金色巨棒。
顿时毛骨悚然。原来那万道霞光,却是数不清的金色棍影,开始只有毫毛大小,天女散花般从云层中直射下来,越往下越大,等近到南无乡之身时,已经有丈许多长,碗口粗细。
南无乡下意识的握紧双剑,运出九轮骄阳护体,可九轮骄阳被几根巨棍一砸,即泯灭无形,虽挡住一些棍影,但剩下的巨棍依然数之不尽。
用身法勉强一避,但也只走了几步,便被一根巨棍砸在肩头,先是身子一歪,跟着就被另一根巨棍打在天灵。
头骨碎裂的声响,更胜雷霆在耳旁炸裂,南无乡倒吸一口凉气,才发现方才的事并未发生,所见不过是金道人传来的一点画面。
正气恼他吓唬自己,却见一线金光穿云层而过,停在自己的头顶上,云气旋风般一聚,中间一道霞光照下,竟与先前所见一般无二!
转眼这些金光已经近身,变做根根巨棍。南无乡在匆忙之间,只得运转真炎,九**日环身跃起,迎着密密麻麻的棒影横扫上去,但就如所见的画面一般,九轮骄阳在数不尽的棍影下,只坚持了一会儿便溃散消失。
只得又如画面所见,在重重棍影中走了几步,避开即将落在身上的棍影。
按照金道人的预见,下一步落定时,就会有一根巨棍打在他身上,他也会因此乱了身法,最终被打破天灵。
他自然不会明知必死,却还硬要迈出这一步。好在经过短暂思忖,他已经想出对策,在迈出这一步的同时运转参天造化功,并非像以往那般将身形变大,反将自己缩成尺许大小。那根本应打在肩头的棍影,正好擦着身体而过。
此时背后火光一闪,又多了一对儿凤翅。双手分持缩小了几倍的赤虹与碎星,脚下踩着螭吻,头上顶着吞灭星环,双翅接连闪动之下,整个人在这片空间中化作一串的虚影,看数量,竟不比那从天而降的巨棍少。
不过那些巨棍质地真实,而他只是步法迅速,留下的一些虚影而已,只要被巨棍擦上,这些虚影就会泡沫一般碎去。
只有最前面的一道,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堪堪避过所有棍影,直到这片光芒散去,才恢复原身,又剑光一闪的继续向前遁走。
“前辈,方才那是什么神通。发动之前气若秋毫,发动之后宛如大山,还能笼罩百里范围。要不是你提前预测出那些棍影的轨迹,我可无法避开这要命一击的。”
等平复了真气,南无乡再用雷遁之术,又远避千里后,用劫后余生的语气问道。
雷遁号称遁速最快,却也有局限,一是每次施展的瞬间极短,稍长就可能让肉身无法完全转化回来,轻则在显形时缺胳膊少腿的,重则直接在半途解体,二是两次施展之间需要一定间隔,让真气在十二正经运转一周,平复雷霆。海皇化身就是把握住了他施展雷遁的局限,才将攻击范围圈定的如此准确。
“我与你说过,我曾打过妖皇一棒,当时有没有告诉你,我用的兵器就是齐天棍?此棍的大小能由心变化,大时身高万丈,小时细弱纤毫,灌注法力后能瞬息万里,再配合齐天棍法就能一化万千。在身后追逐你的,是海皇显化的化身,这一棍威力如此之大,范围如此之准,必是此身催动的。此棍作为上古巨人的遗宝,想发挥真正的威力,这个化身应已油尽灯枯,对你反而是好事。想必是海皇知道用化身追你无望,索性牺牲这部分神识,想将你一了百了。他的想法很好,却想不到我在你的身上,此棍曾是我的兵器,我能预见它的轨迹又有什么稀奇呢?倒是你,我让你看此棍的轨迹,是要你知难而退,可以将七窍塔掷出,我自会将这万千棍影,连同此棍的本体都收入塔中。却没想到,你结合两门稀奇古怪的步法,竟将重重棍影都躲了过去。这两门本事我都知道一二,一者踏空而行,一步几十里,颇似蛟龙族的蛟龙步;一者移形幻影,似乎冰凤族的凤凰游。是你新学的本事么?”
“收根棍子有什么用,我自然想到了这种应对办法,只是不想将七窍塔暴露,好伺机收他的内丹,到时这根棍子自然也跑不了。”说着南无乡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棍影已散,就剩下的是一根金灿灿,上耸层云,下探深海的巨棒,虽相距千里之远,依然慑人心魄。幸而知道此棍的来历,他也就没有那么担心了,便继续道,“凤凰游曾听白灵讲过,是门集风与空间神通为一体的步法,施展时漫天凤影,好似百凤舞动,我催动凤凰血脉施展的步法中,确实有凤凰游的影子。却不知蛟龙步是什么神通?”
“在妖族中,蛟龙族和金猊族都自称真龙遗种。其中金猊的脑袋,与传说中龙首的形状一模一样,所以在妖族中金猊最有威严。蛟龙一族则身与真龙最像,所以继承了真龙的步法。据说真龙一步万里,但蛟龙的四爪各比真龙缺一趾,所以一步只能千里,这种步法就是蛟龙步。施展时四足先后迈动,整个过程中尾巴一甩,就能至千里之外。因施展此法时,蛟尾要甩动一下,所以许多人都说蛟龙有甩尾千里的神通。怪在这种步法乃蛟龙天赋,就连同样身有龙血的金猊族也不会,蛟龙虽然天生就懂,却也总结不出此神通的修行之法,你是怎么学到的呢?”
“那可误会了,”南无乡说,“我用的步法,不过是由武入道之后,以万物为兵器,将天地当做身体的延长,所以步子大点儿而已。精通此法的人族也不止我一个,早在三十年前,就有另一个人也领悟了这种步法。现在,想必地师府中,那几位由武入道的高手都能使用这种步法了吧。”
“以天地为兵器,真是大气魄。当初见你能用武道推动地气运转,我就大为震惊。这可是修仙者要在入道之后才能掌握的神通。当时我就知道,若能由武入道,这种能力必会另有一番变化。你以天地为兵器,而蛟龙一族天生具有操纵天象的能力,这其中的联系就不用我说明了吧?想必蛟龙族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然你们这些武道中人,个个都要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南无乡一经点拨,已经知道其中厉害,回头看了一眼,见身后云气更重,且如海浪一般翻滚起来,带着足以模糊视线的狂风,渐渐的压迫下来。
似他御剑飞遁时,越是向上,则灵力稀薄,消耗的法力就会越多。海皇外放精神以操纵天象,情况正好相反,越是往下消耗的法力越多。
原有众多妖族相助,海皇不愿做太耗法力的事,如今南无乡已入无人之境,并用近乎戏耍的方法避开他致命一击,显然惹火了他。
如此一怒之下,索性将云层压到数百丈之低,海天之间,只留一线空白。南无乡备受逼压,只得一在降低遁光,最后只能在海面上百丈高处穿行。
这个距离说着不低,但以他的遁速来说,已经不容他再有任何向下的闪避,否则角度稍偏,就有坠入海中的可能。想想海皇的名头,他是宁可闯入云中,也不敢坠入海中的。
更可怕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雷遁术几乎不能再用,否则受到天象影响,很可能会改变预先设定的路径,说不准会一头扎入海中,还是天上去了。
如此又闷头飞遁千余里,想是海皇又追进不少,天象再度巨变起来。
先是飙风气势大涨,直吹到海面上,本就汹涌的海面,顿时鼓起滔天巨浪,雷霆也跟着密集起来,时而与浪涛相击,打出一片水花。
南无乡穿梭其中,前面是一望无际的阴云低垂,左右是飙风、骤雨侵袭,身后是一片惊雷追击,身下是波涛如怒卷动,真如一叶飘摇的小舟。
“南小子,再告诉你个坏消息。离海皇越近,他操纵天象的能力越强。无需等他追来,单是被那些雷霆赶上,就足以让你脱层皮。”金道人又喋喋的说道。
南无乡甚至觉他有些聒噪,但也无暇回应什么。
他听见背后传来两声裂天的炸响,跟着身下的海水中,两道金光一左一右的从他两边一闪而过,竟是两道雷霆从海水中劈了过去。
两道雷霆距他都不近,且弯弯扭扭的并不规则,但随着雷霆蔓延,却有往中间靠拢之势。南无乡见这轨迹,心中大呼不妙。
果然,两道雷霆一闪过后,海面上,沿着雷霆行过的痕迹,嘭嘭嘭的炸起两排水柱。
两排水柱都有几百丈高矮,自他左右而起,与云层连成一片,越是向前越往中间靠拢,呈“人”字型合到一处,彻底封死了前面的路。
南无乡收起双剑,猛吸了一口气,而后在胸前一拍,藏在胸口的七窍塔上金光一闪,在一声嗡鸣中,喷出一把青铜古戈。
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力气,只知道这一戈挥出之后,双目就为之一暗。
不过,平海戈破开水浪之后,在双目一暗之前,他依稀在视野中看到一个不起眼的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