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议事结束得太快,几人都没反应过来,面前香火就灭了,他们反复琢磨着湛长风的话,心头思量纷涌。
硕狱没想一会儿就放弃了,当将士的,无非死.活两种状态,还在意未来的艰险吗?
将进酒也没有多想,或者说,不需要多想,历来王朝天朝,不是等待着最后的破灭,就是不断去征服。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湛长风,王朝.天朝.圣地,她想征服的,太庞大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啪,将进酒把酒壶拍桌上,小瞧人,他还怕死不成?
某座城中,巫非鱼清理了烟灰,继续炼制自己的蛊,她是及时行乐的人,只管当下,不谈以后,当下她无悔留在昼族,便会继续待下去。
正在新城处理财政的敛微走出屋子,与花间辞打了个照面,花间辞不复优雅,眉眼间染上急色,语速也快了一分,“她何意,为什么要在这种关头说出分散人心的丧气话。”
敛微叹了口气,“随我走走吧。”
两人并肩走在后庭小径上,夜晚凉风习习,满目幽色。
“她恢复后就有点怪,好像多了一些顾虑,结合今日之话看来,当与上边那些道统有干系。”敛微斟酌了几息,侧首望向垂眸深思的花间辞,“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她吗?”
这话题转得突然,花间辞收回心神,却见她眸中笑意潋滟,如冰山之巅被轻风抚过的雪莲,不由也柔下声,“你出身不简单,按理,比我们任何一人都难以选择服从。”
“服从?”敛微念着这两字,摇摇头,“你应知道一点,无论任何时候,统治者都是存在的,不管祂是以何种形式.何种模样。”
“有时管其叫侯.王.帝君,有时也叫天意,你看,万事万物,不都在服从祂的命令运行吗,所以说,服从在某一角度来看,不是示弱,而是顺势。”
“你别急着反驳我。”敛微轻轻摇头,止了她的话,目光放向虚空,“我曾在一方统治层待过,纵使没有全然理解统治的意义,却也知道,这里面存在着递进,初阶者管人间法度,中阶者管生老病死福绿寿报,高阶者管一方法则。”
“我用长久的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当初的生灵,无不是想掌握这世间的至高法,于是立下了神朝.妖庭.天庭。”
“这些统治阶层里的君主重要吗,重要,但比不过‘神朝’.‘妖庭’.‘天庭’这三个称谓。”敛微道,“前者,是领头人,后者,是集体信念的根基,领头人可以换,根基不能丢。”
“而这三者的存在,皆是为了掌握寰宇,一览一切法。”她平淡地丢下一大石,“统治,比你们想象得大度,也比你们想象得自私,它会开创出盛世,也会引领死亡,它的目的,是为了万千生灵的生存,也是为了——成圣。”
“成圣?”花间辞心弦一颤,这个词让她感觉到了无边晦涩,好似无法解读。
敛微点点头,“历史的背后,是不能言说的事实,三教祖师立天庭,真的只是对抗神朝吗?”
“这缘由约莫仅占三成,更重要的是道境在经历入道.证道后,卡在了合道的最后一关,也就是说,万劫境成准圣后,道途断了,无法构筑起下一个境界。”
“立下天庭,就是为了掌握寰宇的一切法,续上道途。”敛微走进一间凉亭,眺望着布政厅的边墙,“妖庭就是没看懂这点,才会决绝地与天庭同归于尽。”
“在此方寰宇,就得接受一个事实,人生,不过是从一个棋盘跳到另一个棋盘,我们这些身负大运的,更是挣脱不得,幸运的是,我们若运作得好,或许可以熬过准圣们的局,窥见天局。”
她正色道,“湛长风是这个时代里最惊艳的人,也是我看好的帝才,我已做过一次局中人,不想再走重复的路。”
“跟着她去破局,即使最后没能成功,也算为自己拼过一把了,死而无憾。”
花间辞不能言语,今日从敛微口中得知的东西,既让她打破了某种壁障,豁然开朗,又让她不敢深思下去,她需要点时间去理清思绪。
电光火石间,她似乎又捕捉到了某种异样,“湛长风提到了仙道嫡传,又莫名说出以后可能对上天朝.圣地之类的话,跟你说的天庭.妖庭.神朝,是不是有关?”
敛微意味颇深地看着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月西斜,雪满头,余笙在石阶上伫立良久,终于接着沿山道而行,穿过偌大的广场,到了议事殿前。
她消融了身上雪,踏进殿中,湛长风抬起眼,薄唇轻抿,没有开口。
“湛。”余笙在案前安坐下来,见案面上有茶具,素手彻了一壶,斟两盅。
“望君山上的风雪很冷。”两小盅茶并列着,湛长风屈指将其中一盅向前推去,就在它要掉落案几边缘时,余笙放下茶壶,及时接住了它。
再看去,湛长风已好整以暇地拿起了另一盅。
“......”余笙眸光冷淡下来,“既然你知晓了我的来意,我便直说了,经论天下固然是我的抱负,但我的星法道统不全,不能耽于一隅,整日整年地在势力间周旋。”
“所以你要辞行?”湛长风说出了她下一句话。
余笙掩袖喝茶,敛去眸底情绪,再放下手,已是置盅于案,一脸肃容,“湛长风,你不是剑走偏锋,是胆大妄为,总在实力未到前,跟强上不止一倍的势力硬杠,这不是每次都会胜的,一旦失误就是满族倾覆。”
“你还刚愎自用,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你做每一个决定前,可知会过我们,可考虑过我们的感受,有没有想过我们会提心吊胆,无处着落,就像这次,你莫名几句话,便丢给我们是去是留两个选择,置我们这些为昼族出生入死的人于何地,着实令人心寒。”
她最后的音透着一分沙哑,闭目喝下最后半口茶,清了嗓音,她道,“我累了,我想离开去寻找星法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