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是什么东西?!”
孟雪本就不该来这, 自然也不敢和秦绥帝派来的人打照面,只是觉得他长得与温嘉月有几分神似,再加上他这番显然是维护对方的言辞, 便气得再次口不择言。
“不敬大理寺少卿, 罪加一等。”
“齐林, 杖三十五。”
“是, 大人。”
修长如玉的指尖上, 一枚象征着身份的鱼符闪动着冰冷铁血的光辉。
“你包庇!你滥用私刑!”
被齐林揪着衣领子,拖拽着前行的孟雪十分狼狈地扑腾着手脚, 指着温嘉辰大吼大叫。
“若有不服你可进京鸣冤。”
留下这一句话后,温嘉辰便转过身, 皱起英挺的眉, 看向泪流满面, 形容憔悴, 软着腿脚摇摇欲坠的嘉月。
“温嘉誉呢?”
让他过来照顾嘉月, 他就是这么照顾的?连个疯婆子闯进来都不知道?
若不是他及时赶来, 她岂不是要挨那一巴掌?
或许是因着怒意,温嘉辰的眉眼间多了些人气,他单手托住嘉月纤细的胳膊, 将她扶稳, 面色十分不好看。
“回大人,温二公子今晨天未亮便出了府, 还未曾回来。”
原以为她们能接触到的大人物里也就只有陆凛让人望之生畏, 如今秋玉和春锦又见到了第二个。
“回去歇着。”
冷着脸的温嘉辰也没管什么男女大防, 要将嘉月抱起来,却被她紧紧攥住袖子。
“大哥,你是大理寺少卿, 你来是不是代表他还不曾被定罪?”
“他那么骄傲,从不低头认错,投降一定是有原因的,大哥你......”
后面的嘉月没说得出口,眼前的漆黑顷刻间弥漫开来,吞去了她的意识。
“去请张太医。”
将嘉月横抱起来,温嘉辰冷声吩咐另一个随从。
“是,大人。”对方应下后立刻施展轻功离开。
在秋玉和春锦的指引下,男人将妹妹抱进院子,放到厢房的床上,亲自动手给她盖上被子,动作细致妥帖,又带着一份让人惊讶的从容娴熟。
母亲过世的时候他已经七岁,是正懂事的年纪。
父亲享有盛名,门下弟子众多,他无法立刻走出那段悲痛的阴影,便常常早出晚归。
所以陪伴照顾嘉月,还有嘉誉更多的是尚且年幼的温嘉辰。
只是久而久之,他的性子却变得疏离冷漠,这世上能让他的情绪有所起伏的人,没几个。
刚从狱中回来,本打算看过妹妹便同父亲会合的温嘉辰坐在床畔,也不急着走了,自秋玉手中接过帕子,给嘉月擦拭脸颊,手掌。
平日里偶尔会动用刑具,染满血腥的残忍双手此刻有着让被他用过刑的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细致。
尽管他俊脸上的神色没有分毫变化,甚至有几分让人胆颤的锐利寒意。
陆凛投降自然有原因,却不与阿月说清,让她这般担忧惶恐。
混账。
屋内的气氛很压抑,张太医背着药箱进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进了冰窟。
抹了把头上的冷汗,他向这位年少有为,在京中赫赫有名的大理寺少卿拱手致意,而后便来到床畔,坐到他刚刚坐过的位子,先取出帕子搭在嘉月纤细的手腕,而后才搭上手给她诊脉。
“令妹是动了胎气,但好在平日调养的好,没有滑胎之兆,我这便给她施针。”
张太医先前给嘉月诊过病,自然知道她是温嘉辰的亲妹妹,也记得她尚未出阁,可如今不仅身处孟良,还怀了两月有余的身孕,实在是,让人后背发凉。
用袖子擦拭过额头的冷汗,张太医打开银针包,准备给嘉月施针。
“你也有段时日未给她诊病,她畏疼,莫忘了。”
负手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在背过身前留下一句,不轻不重,却莫名压得人喘不过气。
“温大人放心。”
咽了咽喉咙,太医拿针的手没控制的住,哆嗦了一下,深吸几口气缓过来后,他方才开始落针。
过程中嘉月哼唧了两声,好在温嘉辰只皱了皱眉,没有转身说什么,气氛尚能忍受。
施完针,张太医又仔细看了嘉月先前服用的药方,给她添了两味上好的温养滋补的药材。
“张太医,本官不希望听到任何闲言碎语。”
在他离开前,温嘉辰半侧过身,语调清冷淡漠,好像并非威胁,只是在讲一件寻常之事。
“大人放心,我晓得,我晓得。”
头上的汗又一次冒了出来,太医忙不迭地点头答应,而后在婢女的指引下快步离开屋子。
这位大理寺少卿的手段京城谁不知道?
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再硬的嘴都得被敲得稀碎,总之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供词,也没有他解决不了的案子。
药煎好不久,嘉月也悠悠转醒,看到床边端着药碗,垂眸搅动勺子的高大侧影,朦朦胧胧间以为是陆凛回来了,便抬手攥住他的衣袖,泪汪汪地唤了一声:“陆凛......”
只是当她对上那熟悉的,比陆凛更清冷矜贵几分的凤眸时,下意识地咽了咽喉咙,有些冷颤。
攥着温嘉辰袖袍的手缓缓松了。
“大哥......”
嘉月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敬畏,全没了刚刚的娇气和依赖。
“别的事容后再议,先把药喝了。”
单手将人扶起来靠在床边,温嘉辰直接断了嘉月要说的话,舀起一勺苦涩的汤药,俯首轻轻吹了两下,送到她唇边。
嘉月心里焦灼,却又不敢忤逆明显心情不佳的温嘉辰,只得乖乖地就着他的手一勺接一勺地喝。
余光中那碗药还有大半,她却觉得自己已经喝了很久,舌尖都变得麻木,不知苦涩,索性鼓起勇气侧过头看向他,声音虽软,但很坚定:“大哥,我自己喝。”
温嘉辰那双凤眸没什么情绪地凝着嘉月,像是要透过这双漂亮的,与母亲极像的桃花眼,看进她心底。
落难之前嘉月生病喝药总是要他们半骗半哄,咽下去一口都要委屈地皱会眉头,如今却连喂都不用了。
这一年多她的确变了,甚至再过七个多月就要当娘了。
而他似乎还是将她当作那个会缠着他要抱的小丫头。
末了,温嘉辰移开视线,将手中的碗递给她。
左右药已经不烫嘴,她不怕苦,想要几口喝完便随她去,也省得她坐立难安,心焦气躁。
嘉月接过后压着喉间泛个不停的苦,双手捧着碗,仰起头,几口之间便将它全部喝干净,却因为喝得猛一直在往上涌,若非温嘉辰及时递了酸梅给她压着,便要全部吐出来。
捂着胸口,直到这阵不适缓过来,少女方才看向哥哥,急急地开口:“大哥,可是陛下派你来的?”
“陆凛他是被冤枉的,齐阎一直不派援兵,孟良孤立无援,他们能支撑这么久已是尽力,你向来公正严明,一定可以将事情查清楚的!”
这些话落下许久,温嘉辰都未开口作任何回应。
他背对着嘉月,俊脸上无甚表情,纵使一身宝蓝色常服,最简单的玉冠束发,依旧有着让人心悸的矜贵威严。
这片静谧里,嘉月的情绪许是受到哥哥气场的影响,不知不觉间也渐渐平稳。
“阿月,你并不愚钝。”
“但性子终究单纯,太过轻信依赖于人。”
“这并非好事。”
感受到她的变化,知道她冷静下来后,温嘉辰方才低声开口。
即使对嘉月刚刚的表现很不满意,心中不愉,但他终究没忍心直接训斥。
“大哥,他不是坏人,他......”
后面的嘉月不知该从何说,她冷静了,自然也能从大哥的话里找出他想让自己发现的端倪。
“我无意指责他。”
“只是要你记住,哪怕是我,嘉誉,亦或者父亲,也不可能事事都以你为先。”
“剩下的你自己想。”
“我和父亲在知府衙门,若要寻,便让嘉誉带你去。”
“但你如今怀有身孕,最好先以身体为重。”
说完后温嘉辰便站起身给嘉月理被角,见她垂着眼帘神思恍惚呆滞的模样,心有不忍,却还是摁着性子离开。
他这话说的不直接,但和迂回也无甚关系,嘉月不是蠢笨的人,将一切都想通并不是什么难事。
少女在床上枯坐了整整一天。
夜幕降临时,秋玉和春锦方才进来点灯,而她的二哥温嘉誉也提着满满一盒菜肴,紧跟着进来。
“阿月,这些是京城来的厨子做的,都是你爱吃的,快尝尝。”
约莫也是被温嘉辰数落过,尽管此刻温嘉誉笑得爽朗,但总有那么几分灰头土脸的尴尬。
他们一个个都是要干大事的人,他就是夹在中间跑腿,只管照顾妹妹的咸鱼,却还没将人照顾好。
不过今天早上他出去的确是有要事。
大哥和父亲入孟良,齐阎势必要亲自带人迎接,他住处的守备就会有所松懈,这时候进去查探最为容易。
“你们先退下吧。”
在两个婢女的服侍下穿戴整齐的嘉月轻轻撩开珠链,绕过屏风来到餐桌边,看着上面精致的饭菜,全无半分胃口,也未曾入座,只轻声屏退秋玉和春锦。
二人对视一眼,齐声应“是”,心下却满是担忧。
今日夫人听闻大人入狱的噩耗时情绪还不似这般低落,也不知温大公子究竟同她说了什么。
“二哥,你是不是一早也知道,他不会束手就擒?”
素白的小手轻轻拢着身上的披风,嘉月看向不远处的温嘉誉,那双原本清澈的桃花眼里蒙着一层浅浅的雾气,将所有情绪都模糊了。
看不真切。
“阿月,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他那人也就看着糙了点,不可能真让自己有事。”
说完后温嘉誉就给她搬出凳子,想让她过来吃饭,却见嘉月笑了起来,眼底的雾气更重。
“是啊,只有我关心则乱,像个傻子......”
“还以为,自己很了解他。”
陆凛怎么可能打无准备的仗,他定然知道齐阎不会支援,战事一起应该就已经给京城的秦绥帝递了消息,不然大哥他们不会这么快就赶来孟良。
他这是反过来给齐阎挖坑,等着他往下跳。
也难怪陆凛只是不让她出门,却没让她和二哥逃离孟良。
想必这半个多月他在大牢里蹲的亦是坦坦荡荡,无所挂碍。
“二哥,我要见他。”
嘉月眼中的雾气时轻时重,半晌她再次开口,只是这回声音里多了哑意,显得凄楚,却又透着一丝脆弱的坚定。
“阿月,如今天色已晚,好歹吃些东西再去。”
她从中午到现在只喝了两碗安胎药,就这般奔波去大牢,身子如何受得住?
温嘉誉走到桌边要给她盛一碗热汤,而嘉月却用冰凉的小手轻轻拽住他的衣袖,这一个多月来瘦了一圈的小脸上此刻满是让人不忍拒绝的哀求神色。
“我没事的。”
在心底低叹口气,温嘉誉无奈地闭了闭眼,放下手中的汤勺,转而给她戴上帽子,将两边的带子仔细系好。
嘉月也是温嘉辰的心头宝,他大概宁可把自己气死,也舍不得凶她半句。
最后挨大哥冷脸的还是他这倒霉老二。
知府的衙门与陆府就隔了不到三条街,马车里铺了厚厚的垫子,行得又慢又稳,不过两刻二人便到了。
嘉月先同父亲和大哥问了安,而后才跟着狱卒下地牢。
里面阴暗潮湿,味道冲鼻难闻,时不时地还有看不真切的东西从脚边,甚至脚上爬过,饶是狱卒拿了火把驱赶,也没好上几分。
少女压着胃里的翻滚不适,一步步缓缓地走向地牢深处。
心里纷乱的情绪因着这样的环境淡了许多,甚至只余下隐隐的痛意。
他被关在最里面一间,尽管被收了免死金牌,但没有温嘉辰的命令,没人能滥用私刑。
“抓紧时间。”
叮嘱过后,狱卒便退到远处,不打扰二人。
虽然嘉月会不听话地跑出来在他预料之中,但见她如此憔悴虚弱,陆凛还是皱了皱眉,寂静许久的凤眸中有了浓重的波澜。
“不是跟你说了不许想?”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与墙相连,锁住他的手腕,脚踝的铁链“哗啦啦”地响个不停,又闷又重,而陆凛好像没有感觉,与平常一样大步走到嘉月面前,走到锁链能伸展的极限位置。
隔着根根冰冷腥臭的铁栏,与她对望。
尽管嘉月一直紧咬着唇瓣,告诉自己不要哭,可开口的一瞬,眼泪还是决堤,源源不断地往下落。
“我努力过的......”
“可是陆凛,我有身子了,你要当爹了,你能不能回家陪陪我,一晚也行。”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不哭,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