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文怎么不在?病还没好”
李敏行看向外边,忽然间想起,这几日便没看到池文,池墨说他染了风寒怕过病给主子,没能跟过来。
在奉康,他身边左右也不过就这几个衷心的小厮,是以比较看重。
“昨日好了点,今日又不在,估计是跑出府去喝酒了,公子别管他了,今晚公主府里家宴,殿下叫您先去书房等她,晚了殿下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北边的气候,晚上比白天冷冽的多,萧瑟寒风在耳边鼓吹,吹拂着门帘,哗哗作响。
才出了住所,李敏行便觉得耳朵冻的失去了知觉,这位出生在京中锦绣堆里长大的贵族男儿,也承受不住。
走在庭院外时外间还有月光同侍女持着灯相随,可这书房闲杂人等不方便进来。
他到了前院书房,外间并没有燃灯,李敏行提脚迈入门槛,走入的一瞬间只感觉眼前黑峻峻的,屋里烧了炭火,很多炉炭火。还有不甚考究的熏香,各色香味掺杂糅合在一处,香气浓烈至极,浓烈的叫李敏行皱起眉头,嫌弃之色跃于言表。
烈香并着热气,无端的叫人心头发燥。
李敏行脚踩在地毯上,屋内炭火蒸发了水汽,地毯上被侍女撒浸了些许凉水,柔软中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狰狞,似乎有双手将李敏行的脚抓着往下沉沦。
无人,仍旧是无人。
今晚公主的婢女们都不在。
似乎无一人在。
李敏行听到书房里间有人在低声细语,他犹豫片刻,轻手轻脚绕过屏风走入侧间,小心浮开珠帘,往内室走去。
内室有微弱烛光,熏风满帘,烛火扰人。
内室除了杭清外,还有一人。男子与她并坐,两人言谈间甚是亲密无间,男子不知低头写这些什么,公主一边看着一边时不时的发笑。
公主笑道:“先生这一手好字,果真是惟妙惟肖,本宫仔细看,都看不出任何差错。”
王二十七微微颔首:“得了范本,临摹起来,自然容易。”
听到此处,李敏行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上前扯落帘布,将烛火之中的两人看了个真切,他咬牙切齿:“公主斥退下人,叫我过来,便是这般叫我来看你二人你侬我侬的?那你恐怕是想错了!”
被李敏行扯落的帘布落在火烛之上,立刻引燃,火光升起,转瞬照亮的半边桌子,王二十七反应过来,将手侧微凉的茶壶倾倒上去,很快扑灭了烈火。
只有一瞬的光亮,却足够李敏行看的真真切切。
案上几张宣纸上,寥寥写着字迹,那字迹算不上大家风骨,却叫他眼熟非常。
原以为两人说的是临摹大家真迹,李敏行还对此还嗤之以鼻。
如今见到字迹的那一刹那,他猛地一惊。
那字迹为何同他的一般模样?
如此的相像,若不是听了两人的对话,他决计猜不出来。
“你......你们......”
李敏行忍不住后退两步,心头涌起了一股寒意。
王二十七皱眉,没成想被人抓了个先行,私下模仿人字迹,算不得光明正大。
杭清笑起来,指尖轻点桌面,侧身看着他道:“来的正好。”
李敏行咬牙切齿:“公主这是何意?竟然是叫他来模仿我的字迹?”
“你要感谢王先生,王先生劳苦功高,如此难看的字迹,也只有他能静下心来临摹。”
偷偷模仿着学写他的字迹,还敢叫他感谢临摹者?还嫌弃他字迹难看?
李敏行只觉得脸面被撕碎的掉落一地,半点都拼凑不起来,他气急反笑:“景昭!你以为你是皇女,便能仗势欺人?!他日你若是失了依仗,我倒要看看你要何去何从。”
杭清侧过身来望着他,扯扯嘴角:“还是先担心你自己的下场吧。”
她抽出一叠足足有十几封的信件,朝着李敏行迎头砸下。
“瞧瞧,本宫的好驸马,真是日日夜夜不忘东宫太子。连本宫几时入睡,几时晨起,几日出府,都汇报的事无巨细。”
可惜没一件是对的,她来了博阳半月有余,只有今日接孙家老小才抽空回府,李敏行看到的,自然都是她找来的替身。
一封封被拆开的信纸,扑头盖面的朝着他脸上砸来。信纸轻盈,砸到他面上却好似刀割过一般,疼的厉害。
面对铁证如山,李敏行脑中飞速旋转,想着解释什么。
身后烛光大起,原先昏暗的内室瞬间被烛光点燃,亮如白昼。
房中围满了侍卫,手上明晃晃的全是刀剑,刀剑之上还有未曾干涸的血渍,阵仗大的吓人,李敏行只觉得双膝一软,到了嘴边狡辩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公主........公主,饶我一次,绕我一次......我也是受太子逼迫,无可奈何!你看内容,全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我完全没想过要害你啊。”
他惊慌失措的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之时才猛然发现,原本他以为暗红的地毯,竟然是濡湿的,此刻他满手的暗红,竟然全是血!
这.......
这是人间炼狱吗?!
李敏行压住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呼,一霎心如鼓擂。听到他的妻子语笑嫣然:“你且往后看看,这些是不是太子安插在本宫府邸里的奸细。”
“是...是是是!”李敏行立刻点头如捣蒜,回头一看,惊骇的瞪大眼睛,险些直接晕死过去。
只见他的身后几步之处,满满当当的跪满了人。
中间有他的三名小厮,还有许多他都认不出来的人,这群人如同木头人一般面无表情呆愣愣矗在他身后,漆黑的双目直视着他一动不动。
如此的惟妙惟肖,若不是原本该是眼珠的地方空无一物,只剩下两个空洞,李敏行都不会怀疑他们就是活人。
“......啊——”李敏行被惊吓的发不出来声音。
杭清笑着问他:“最前面三名是景寰派在你身边的暗卫,已经被本宫剥了皮,内里填充起的是棉絮,你瞧瞧,这棉絮人是不是还和活人一样?”
李敏行被吓得眼泪鼻涕争先恐后的往下流淌,裤子滚烫,原来害怕到了极致,人的七窍都不受控制。
他瞪大眼睛,浑身颤抖着爬到杭清脚边,如同溺水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绳索,抓着杭清的脚,恳求杭清:“......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臣不该利欲熏心,帮着太子......您放心,臣一定将功抵过!臣会帮着您对付太子的!臣还知道府上哪些是太子的探子,您饶臣一命,臣一定知无不言!”
“已经不需要了。”门外走进来满脸络腮胡的将军,身高约莫九尺的彪形大汉。
李敏行认识他,他是安国公主的甲卫首领。
李敏行一脸欣喜,立刻指着他的脸邀功:“公主!裴文广也是太子的人,他是太子安插在您身边最牢固最隐蔽的一颗钉子!您信我!他是太子的心腹!”
杭清看他尿裤子的模样,颇为嫌弃,又觉得好笑:“哈哈,我当然信驸马。驸马是被吓得傻了么?你仔细看看,他究竟是不是裴文广?”
李敏行听了浑身一颤。
裴文广将络腮胡撕下来,下边的脸庞同裴文广的粗旷凶狠区别还挺大,仿佛要更年轻上一些,还带着一些清秀来。
边地不似京中,地域差异大,水土不服即使有些变化无人会怀疑。
“我是裴文广的胞弟,裴庆。前几年被太子一派抄了家,驸马大概是有听说过我吧?”
李敏行到如今哪里还有不清楚的道理?
原是杭清早就不知用什么法子,将太子的钉子一颗颗全部拔除,瞧着后面那一排棉絮为芯子的人,半数他都没见过。
除了太子的钉子,恐怕其他什么人的钉子,都一并被她解决了。
不好解决掉的钉子,是不是芯子都换了一个?譬如裴庆?
哈哈哈哈哈哈.......
好一个安国公主,手腕狠辣,伪装了这般久,此刻才暴露真面孔......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如此与储君不死不休,她不怕有朝一日太子荣登九五?
“你......你.....你不能杀我,我是太子的人,我若是没了消息,太子同姨母绝对不会放过你!”李敏行语无伦次。
杭清拍了拍手,后边又走出来一人。
此人身高八尺,穿着锦绣华服,仪表堂堂。同李敏行少说也有九分相似。
“臣给驸马见礼了。”那人朝着李敏行拱手一拜,声音更是如出一辙,李敏行甚至以为是自己说的话语。
言行举止,行为习惯,像了个十成十。
他忽然清晰的意识到,那案上与他一模一样的字迹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他看着稳如泰山仍旧坐在案后的女人,女人年轻的面容,在烛光映射下如此洁白姣好,他的妻子低头看着他,眼中狠辣果决,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浅笑。
“杀了。”
“喏。”
十几年前,还是太子的崇国皇帝一路往北,领军吞并了北燕,斩草除根了自己的老丈人一家,国土也从十三州府扩大到了十六州府。
这崇国杭清初来乍到以为一派繁荣,其实不尽然。
一切早便埋下了伏笔。
根源便是十多年前北燕被灭。北燕被灭是多国联军所至,除崇国外,其余三国也加入瓜分北燕的行列之中。
僧多肉少,为了抢夺北燕这块土地,崇国、纪国、凉国、南平国没少折腾。
虽说前两年南平国被凉国灭了,凉国实力也受挫。但崇国仍然只是内里繁华,崇国地处平原南部,与纪国凉国直接接壤,如今三国时有摩擦,遥遥相望。
这时期,群狼环伺,三国鼎立,若没有一位能横扫天下的少主,这崇国被灭也只是时间的事。
杭清的博阳郡原先倒是繁荣,但败就败在地理位置不行。博阳郡往西北百里便是黎北边境,黎北那块儿原先是北燕的地,自北燕被灭后归入了崇国版图,但旁边便是凉国的国土,凉国时常动乱骚扰边境。
太危险了,连带着博阳郡也受到了影响。
十几年前战争时期,博阳郡人口外迁躲避战乱,流失了大量人口去了外地。
地是快好地,占地广阔,差就差在人口少。
铁矿、铜矿、金矿这些杭清初来便吩咐属下加大力度搜寻。
找矿不是你上山下海到处找蹭运气就行的,博阳郡这般大,全走一遍腿都给你走断了。
寻矿是门绝对的技术活,不然后世也不会专门有各种地质行业勘测理论方法,像最基础的野外地质勘测法,重砂测量法,还有更为高级的地球化学找矿,地球物理找矿。
这些都是科学发展到一定地步的成熟方法。
古人怎么找矿?
再往后几百年或许才会有相关书籍教导。
如今这里的人们,寻找矿脉全凭运气。
这对杭清来说算是好事,至少说明这片地下丰富的矿产资源根本没人发现过,没被开采过。她千辛万难选中的博阳郡,自然是早先想尽办法研究过它的地貌。
如何最简单的办法找矿?杭清想了两夜。总算有了点思路。
首先,自然是要开源。
她四处搜寻未经提炼加工的原始矿石,量越大越多越好。
这金银矿石铁矿石好找,其他矿石可就难了,毕竟这种东西并不罕见,可大多矿石其貌不扬,谁没事喜欢收集这种乌漆嘛黑的石头?脚上踢到了都嫌弃晦气。
找不到,杭清萎靡了几天,可天无绝人之路,还真有那么为金石收藏家,还就在她身边。
此人正是王二十七。
王二十七出身世家,别人爱饮酒跑马吸食五石散,他不爱这些,可总有点别的爱好,他酷爱金石收藏,对于各种矿石更是略有涉及。
瞧着他两袖清风,一件道衣穿了几年,甚至身边只一个小厮,连个丫鬟都没。
以为这是名士风度?
大错特错,这是他穷。
他的金银全被折腾进了金石这个无底洞。
杭清过封地来的时候,亲眼瞧着王二十七拉的十几车行李,那沉重的马车,把马累的气喘吁吁,后来这厮换了牛车,速度也就堪比乌龟快了一点,当时她为了这个险些跟他闹翻,后来她把王二十七丢在后面,自己先走了。
现在想来,真是汗颜,是她有眼不识金镶玉。
如今她还要舔着脸问他去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