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澜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向于安确定:“除了穿着祭礼服的姐姐,你是否见过与刚刚那位南粤姐姐着装相似的姑娘?”
“不曾。”于安当即摇头,“我与祭礼服姐姐从家中出来,一路向新绿园而来,都不曾见过与南粤姐姐穿着相似的人。”
丫鬟也分三六九等,不同等次的丫鬟服饰上会有些许差别。如今沈听澜的院子里,南粤与北海是一等丫鬟,她们两个的服饰与其他丫鬟也是不同的。
“那个穿着祭礼服的人,长什么样子?”沈听澜追问。
她有所感觉,穿着祭礼服的那个女子,只怕是冲着她来的,而北海只是因为在她身边服侍,才会受到牵连。
于安眉心起了褶子,“那位姐姐戴着面具,我看不见她的模样。”
因为即将要寄人篱下,来的路上于安心思全在未来的日子上,并不曾去探究祭礼服女子面具底下的脸是什么模样。
在于安这儿是问不出什么了,沈听澜让人带着于老太医和于安回去休整,自己则是往沈魄院子里去。
她有件事,想请教请教沈魄。
沈魄这几日格外的繁忙,沈听澜在沈魄院子里等到三更,人才回来,还喝得醉醺醺的,被方老三扶着回来的。
与沈魄相比,方老三也未见有多好,面红耳赤,呼吸之间满是酒气。
“方叔叔。”沈听澜在待客厅一坐便是两个时辰,期间还看到沈魄特意摆在桌面上的昙花开了又败,才等到人归来。
方老三今夜喝得有些多,闻声看去,瞧见好多重影,他眼神飘忽:“为何有这么多个沈小姐……我是醉了,真的醉了。”
说着,眼睛一合,竟就睡去了。
好在丫鬟们早就亦步亦趋的跟着这两个醉汉,在方老三倒下后将两人都扶住,各自往房里送。
沈魄自然是往他自己的房里送,方老三在沈魄院子里也有个专用的客房。
灯花噼啪,绽放一束孤寂。
灯影之下,沈听澜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她等了这么久,却是白等了。沈魄醉的不省人事,她没有强要人起来,就为自己解惑的想法。
南粤立在沈听澜身侧,低声问:“小姐,不若我们先回去吧。”
她声音沙哑。
是为至今不曾回府的北海神伤。
烟霏已经派人去寻,可是硕大的皇城,寻人就如同大海捞针,没有一个准确的方向,便是捞上十天十夜,都未必能找到人。
南粤每每思及此,便忍不住要落泪。
可沈听澜身边还需要有人伺候,南粤只有勉强自己,故作坚强的在沈听澜跟前伺候。
沈听澜羸弱,她不敢露了苦色,让沈听澜累心。
“恩。”沈听澜应了一声。
也只好先如此了。
丫鬟在前持灯,照亮前行的路途。
沈听澜的眸光,却落在灯下长影上。影长漫漫,几人走,影也走,难以挣脱。
回院子要经过白艾七的住处,往实在说,白艾七所住的小间与沈听澜的院子就只有一墙之隔,这是为教学方便。
白艾七一心只有圣贤书,作息相当老年化。比谁都早睡,比谁都早起。挑灯夜读这个事儿,从他进新绿园,还从未有人见过。
可今夜,灯影几重,映出小间的孤陋。
沈听澜驻足片刻,又往院子里走了。她屏退伺候的人,自己在小院里来回踱步,思绪在今日发生的事情上飘荡。
来表达善意的太子秦炎。
身穿祭礼服的神秘女子。
忽然,墙的那一边飞来一把展开的竹骨伞,伞身竹制,贴油纸面,上描山水,翩然而至,让沈听澜眼前一亮。
她的身体先于脑子行动,将竹骨伞接下。
抱着竹骨伞,沈听澜下意识的看向墙头,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一把伞飞下来。
却听得一声轻叩,是白艾七在那头叩响绿墙,“沈小姐,我赠你一把伞,你早些歇息,莫要吵人可好?”
语气与手上的动作不同,是极为严肃与不满的。
沈听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走到墙根边上,不回答白艾七的话,却另起话头:“夫子今夜不眠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隔壁太吵闹。”书生的话听着像是恼羞成怒。
沈听澜不以为然,她不是脚重的人,就是于小院中漫步,也轻翩得很,又怎么会吵闹?
白艾七是拿她当借口罢。
竹骨伞伞面描画精致,沈听澜展开来细细看,圆整的伞面上,左端写着一句‘春花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中有泼墨楼兰,飞楼又见相思人。可转至右端,又不说情长情短,只草写着‘世间无限丹青客,一片伤心画不成。’
沈听澜眼眸微动,“白夫子,这竹骨伞你想赠之人,只怕不是我吧?”
前有相思,后有伤心。
其中肺肠故事,沈听澜霎时间就脑补出许多。前世今生,她看的多少话本小说,什么穷书生与富小姐,爱得缠绵却无法一起的故事,她印象深刻!
墙的那一头,传来一声轻叹。
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显然是不对的。但是此时此刻,沈听澜却因白艾七或许惨痛的过去而愉悦。
“百无一用是深情,白夫子我劝你,莫要再想钗裙,多想想前程,有了好前程,任是王女,亦可求。”沈听澜自觉幸灾乐祸要不得,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劝慰起白艾七。
墙的另一边,只有沉默。
唯有风声,会忽然的呜呜,像是在给予沈听澜回应。
沈听澜并非血冷体弱之人,可她真实的性情无法在白日里展现,只有这样露重的深夜,才能给予她些许展现原性的机会。
今日发生的事情,近些日子的发生的事情,让沈听澜有几分力不从心。她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借着絮叨,缓解几分。
“我与夫子也算是一见如故,不然也不会留下夫子。我们既有缘分,我也愿做树洞,夫子不若将心中愁苦一并托出,待天明之际随风散去,自从大鹏万里,无可再愁,岂不美哉?”
她苦口婆心,墙的那一边总算有了回应。
却只是一句:“我从不知沈小姐如此聒噪。”
上次白艾七用到聒噪这个辞藻,还是画眉在他们上课时央歌之际。沈听澜嘴角僵了僵,觉着白艾七果真无趣。
她的静默,似乎反倒白艾七有了诉说的**。
“我,我……有一愧对之人,从前我做了许多错事,如今我已知错,苦读科举,是为了向她道歉。”
沈听澜咧嘴,“你科举是为了愧对的女子?”她看看竹骨伞,自然而然的认定白艾七对不起之人乃是一位姑娘。
“不错,我要向她赎罪。”白艾七一字一顿,无比郑重,“我愿意用一生,让她原谅我。”
沈听澜突然觉得夜深露重,寒凉难忍。
不然她怎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