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嫣然想,她快去快回,赶在及冠礼之前回来,这一切便没问题了。
哥哥没发现的话也就不会生气了。
她得知道她家被灭门的真相是什么。
她不相信她父亲会谋反,也不相信她父亲会放火……将苏府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统统烧死。
可是林嫣然刚出门,环视下四周,蹑手蹑脚地便准备从后面溜走时,却被春莺拦了下来。
他真的有父亲未谋反的证据吗……
那场烧毁一切带走她父母生命的大火,似乎重又浮现在林嫣然眼前。
林嫣然心口一痛,全身滚烫,豆大的汗珠自光洁额头流下,滑至眼尾时混着泪水,大颗砸在了她手背。
她要去见谢蕴。
此时分明是冷冽的早春,她房间的窗户支开,外面冷风裹着梨花花瓣飘了进来,将她肩颈的乌发吹拂而起。
她明明应该感觉到冷的,可此刻的她却仿若置身于那场大火中,周围都是熊熊烈焰,这些火焰吞噬着她的苏家,吞噬着她的父母,她哭着喊着她爹娘,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葬身火海,最后,连她自己也被火焰包裹,烧成了灰烬。
谢公子真的知道她家被灭门的真相吗?
有关于苏家的事,她必须要去。
“春莺,我的意思是,如果母亲问起,你便说我去见谢公子了,若是哥哥问起……”林嫣然想了想,灵光一闪,支着下巴说道:“你便说我去给他买生辰礼物了!”
“不行的……少爷见不到小姐会发疯杀了我们的。”春莺很是害怕,脸都白了,还是不放手。
春莺扎着两个圆圆的发髻,微胖的脸上满是慌张:“小姐,今日是少爷的及冠礼,您不能出府啊……少爷吩咐了,让我千万看好您,您今日便忍忍,待在府里吧,要不然少爷会疯的,这宴席也会毁了啊……”
春莺光是一想到那场面就战战兢兢,吓得都不会说话了。
林嫣然笑着安慰她:“你别告诉哥哥,我有急事出去一趟,很快回来,若是母亲问起,你便说我去见谢公子了。”
不仅她清楚,她们这些丫鬟都看得出来,只是迫于林母告诫和这禁忌的关系,她们谁都不敢谈论,每每看到,只选择当个瞎子,当个哑巴。
她们都知道,少爷把小姐看得比命还重,疯狂至极,今日这样的大日子,若是小姐走了,还是去找的谢公子,那那说不定少爷一怒之下真会把她们都给杀了……
想到这里,春莺是涕泪横流,为了自己的小命,死死地拽着林嫣然的手不放。
林嫣然瘪着小嘴,朱唇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你们把哥哥想的太可怕了,哥哥他又不是什么杀人魔王。”
春莺哭着摇头,还在拉着林嫣然的手不放:“少爷只是对小姐您不一样,对外人,少爷一向很无情冷漠。”
“哎呀好春莺,你就别拦着我了,你是我的人,哥哥他不会动你的。”林嫣然使出全身力气掰下了春莺的手,“我会早去早回,你帮我瞒着哥哥,若是瞒不住,你便去找母亲,没事的。”
话落,林嫣然想着谢蕴的信,心里越发着急,便不欲多说,提着裙摆出了林府。
*
林府距离谢府不远,不过是隔了两条街而已。
林嫣然到了谢府,说是来见谢蕴时,很快便被人笑盈盈地迎了进去,但当她在客堂等了足足两刻钟,都未见谢蕴来。
林嫣然心里记挂着她哥哥的生辰,焦灼不已,缕缕问其下人,得到的回答皆是她们世子还在见客,让林嫣然再等等。
林嫣然没办法只好等着,后又过了三刻,谢蕴才摇着一把折扇闲庭信步,翩翩而来,好不潇洒。
“林姑娘久等了。”他清俊的脸上挂着笑意,收起折扇同她问好,“许久不见林姑娘了,在下茶饭不思,真是分外想念啊。”
林嫣然此刻没心情去猜他这话里的意思,只起身到他身前,忙问:“谢公子信里所写……是真的吗?”
“自然。”
谢蕴手放在她肩膀,领着她坐下,又挥手叫退下人,才慢条斯理道:“我知道林姑娘非林家人,与林兄并非亲生兄妹。”
林嫣然听之愣了愣,后问:“谢公子查过我?”
“姑娘见谅。”谢蕴收起还在摇的扇子致歉,随后道,“林兄待你的态度过于可疑,且在那次宴席上,姑娘听到苏家时神色反常,故而生疑,查了姑娘,进而……”
“也查了苏家那件案子。”
林嫣然一下抬眸,眼睫一动未动,直盯着谢蕴,喉咙发干。
“谢公子,你能告诉我真相吗?”她一下站起,朝谢蕴鞠了一躬,小脸发白,杏眼一红,豆大的泪珠便直接滚了下来。
急的。
她相,又怕在这耽搁太久,赶不上她哥哥的生辰。
刚刚她已等了一个时辰,这会……
林嫣然看了看屋外西斜日色,想,再过不久,及冠之礼或许就要开始了。
谢蕴见她如此神色不禁皱眉,起身又将她扶到了座椅上。
“林姑娘莫急,我知道今日是你哥哥的二十及冠之礼,我本也不想在这天邀你来府上,但鉴于我昨日才查到了些眉目,心里想着此事对姑娘来说极是重要,便想早点告诉姑娘。”
谢蕴温和道,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眉眼里还留有歉意:“如果说今日不是和好日子,耽误了你参加林兄的及冠之礼的话,那我向姑娘你道歉,在下实在不是有意的,只是关心姑娘,想早点将自己所知道的告诉姑娘。”
“没有的没有的。”林嫣然语速都加快了几分,只想谢蕴快点说出有关苏家的事情,“烦请谢公子将所知的所与嫣然听,嫣然定是感激不尽。”
谢蕴笑了笑,将折扇收起在手心拍了拍,喝了口茶缓缓道:“在下翻阅了苏家案件的卷宗,发现了诸多可疑之处,林姑娘的父亲在畏罪自杀前放火这一点是在说不通,且那封通敌书信确实是有人伪造,并非是其父所写,但姑娘你父亲……”
……
谢蕴将此事完完整整地说与林嫣然听后,林嫣然震惊不已,也心伤不已,眼眶里一直蓄满了泪水。
信不信谢蕴的话是一回事,但有一件事她确信无疑——她父亲无罪,苏家无罪。
她也……无罪。
谢蕴同她说了很很久久,林嫣然从谢府出来时,一双水眸看着这天际昏黄的暮色心下一沉。
夕阳西斜,夜色将至,怕是……
林嫣然此时已是顾不上答应给她哥哥买的生辰礼了,她心慌至极,紧赶慢赶回了林府时,看到的是一地狼藉和寂寥。
没有高朋满座,没有热闹宴席,府上所布置的彩绸灯笼全被撤下扯碎,粗暴地扔在地上,甚至于,林嫣然还发现……
她窗前正对面的那棵梨花树被砍了……
被、砍、了、
这是她哥哥为她种了,怎么会……
林嫣然蹲下身,伸手捡了几朵残枝花瓣,卷翘的睫毛覆下之时,眼泪簌簌而落,砸在了零落的花瓣上。
完蛋了,哥哥他一定是生气了,要不然怎么可能会砍掉为我栽的树。
林嫣然分外无措,眉端轻蹙,还在想该怎么和她哥哥解释,该怎么安抚她哥哥时,春莺来了。
“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少爷都快疯了,今天的宴席也……”春莺已是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看到林嫣然时又哭又笑,终于是松了口气。
林嫣然听此,心猛地下坠,背脊僵硬,脸色一下变得比地上残落的梨花还要白。
哥哥他……
“哥哥他现在在哪?”林嫣然神思有些恍惚,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问春莺。
“在正堂,少爷在等小姐,等了很久。”
*
林嫣然今日穿了一身精致的红色罗裙,背后如云乌发绑了个丝绸蝴蝶结,发髻上还坠了晶莹辉耀的步摇,施了粉黛,雪肤红唇,愈发绝色。
她今日很美,也很鲜活耀眼,在林府此刻昏暗又阴沉的夜色氛围中,她无疑是一抹足以驱散黑暗的亮色。
林嫣然跑到正堂时,看到她哥哥削瘦高大的身躯整个陷在了椅子里,周身被昏暗覆盖,被无尽的阴沉包裹。
他头垂得极下,许久都一动未动,直至他近似呆滞的目光里终于是透进了一抹鲜丽的红色,纤细窈窕的身影时,林清朗才掀起眼皮,看向她。
“礼物呢?”他目若寒星,出口若刃,只问这一句。
林嫣然站在离她哥哥不远不近的地方,眼睫垂下,扫了眼正堂里这一地的瓷器白玉碎片以及跪倒一片连喘气都不敢的下人,不禁长吸了口气,冷汗涔涔。
林嫣然心虚。
她两手空空,什么礼物都没有。
“我的生辰礼物呢?”
林嫣然沉默,而林清朗却起身,缓缓走向她,全身萦绕的寒霜之气直令林嫣然控制不住地发抖,只能怯怯地喊了声“哥哥……”
林清朗居高临下,眸底血丝满布,他声音原是又轻又狠,后似是再也遏制不住,复而吼道:“林嫣然我问你,礼物呢?!”
林嫣然耳边一阵嗡鸣,陡然被吓了一跳,眼泪一下就出来,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这是她哥哥第一次这么吼她,还点名道姓林嫣然。
他叫她“林嫣然”。
他口里的“林嫣然”三字充满了疏离和冷漠,还有,结结实实的愤怒。
完全没有往日里那一声声“嫣然”里所包含的柔软和疼惜。
林嫣然快要经受不住她哥哥那锐利而冷漠的目光,说不出话,只能流着眼泪摇头。
“林嫣然你骗我,根本就没有生辰礼物对不对,你去见谢蕴了对不对?”林清朗眸色黑如墨色,沉若深渊,尾音紧绷,目光死死地盯着林嫣然。
“你在我及冠礼这天去见谢蕴了。”
林嫣然再也承受不住林清朗的冷漠和愤怒,茫然眨眼,随后惯性地伸手想勾她哥哥的手指讨好他:“哥哥,嫣然……”
但她哥哥却稍一侧身,避开了她伸来的小指,转而捏着她下颌不放,像受伤后的野兽般喘气粗重,嘶哑道:“林嫣然,你还记得我跟你说了什么吗,我说过,你必须得在,不然,这宴席根本没有举办的必要。”
“但是,你缺席了,去见了谢蕴,对么?”
“你是想离开哥哥了?”话落,他病态地笑了,“我不会再让人把你抢走了,嫣然,你是哥哥的,只能是哥哥的。”
林嫣然只能被迫昂起头看他,浑身颤抖,眼里俱是疑惑和恐惧。
少顷后,她终于双腿瘫软,身子一晃,眼见着就要倒地时,林清朗稍一倾身,单手揽住了她的细腰。
四目相对,寒气四起。
两人对视片刻,林清朗便收回目光,另一手也环过她纤细羸弱的腰肢,将她一下打横抱起,走出了正堂。
春莺看着林清朗远去的身影睁大眼睛,她忙对旁边的丫鬟道:“快去!快去叫夫人!”
少爷他,他现在莫不是想……疯了疯了。
随后,她赶紧跑着追了过去,心里一阵害怕。
林清朗这次抱着林嫣然没有去她闺房,也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抱着她去了一间关禁闭的屋子。
他手托着她臀,将她的脸靠在自己肩膀,单手开了房门,而后——
他将她扔在了屋内的床榻上,转身,将门反锁而上。
他将她和自己,一起锁在了这间屋子里。
林嫣然收到这封信时愣了很久,也毫无征兆地哭了很久。
“这个更不能说了啊,要说了少爷更得疯了。”春莺被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虽然春莺从来不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但少爷对她家小姐的心思她却很清楚。
于是,林嫣然抹掉眼泪,定了心神后便出房门,想要从后门偷偷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