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忙啊!我送过来,顺便跟你们说几句话。”敢情李大娘有重要的事情跟同志们说。
顾所长和左向东将李大娘让进客厅,扶到沙发上坐下。
“刚才,金嫂子在我那儿坐了一会,她说车仁举可能有后,这倒使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李大娘,您快说。”左向东迫不及待。
“一九五零年,在车仁举出事之前,曾经有一个女人,也就二十几岁吧!模样很俊,她到我的茶水炉来打听车家的情况,她的怀中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小孩。”
“大娘,您好好想一想,这个女人都问了些什么?”
“她问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姓‘车’的人家。我就告诉她,走出无常巷,左拐第一个院门就是车家。她又问车家是不是有一个儿子在部队供职,我说,不错,车家是有一个儿子在国民党的部队里面做事,她又问这个儿子有没有回来。我说没有,车仁举回来事情,我们是后来才知道的。”
“欧阳平,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尹卓君,大娘所说的时间和孙啸天所说的时间是吻合的,尹卓君可能是从这里寻到孙啸天家去的。”刘大羽道。
“大娘,她还打听了什么?”
“别的,她没有再问——我看着她走进了无常巷。八成是找别人打听去了。从相貌和谈吐上看,那个女人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孩子,那么懂礼貌的女孩子,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李大娘的直觉是对的,尹卓君的父亲是大学教授,他女儿的气质和风度自然不同于常人。
李大娘离开157号的时候,还丢给欧阳平一句话:“这件事情,你们可能找金翠萍和娄阿四去问一问,那个女人能找我打听车家的事情,自然也会找车家的下人打听车家的事情,金翠萍每天早上出门买菜,娄阿四坐在马车上,守在院门口,随时听候老爷的吩咐。总之,你们找娄阿四就对了,他记性好,车家的事情,他没有不知道的——他是老爷的亲戚,老爷待他如兄弟。”
第二天早晨,欧阳平派刘大羽、严建华和韩玲玲到上海崇明岛去找尹卓君。
在刘大羽一行三人出发之前,欧阳平决定再和娄阿四、车仁贵的老婆接触一次,根据同志们掌握的情况做一次试探,如果能从这两个人的嘴里抠出更多的信息,那么,刘大羽此次的崇明岛之行会轻省和顺利许多。欧阳平和刘大羽有一种预感,仅凭孙啸天提供的情况和地址,能不能寻觅到马氏夫妻,还在两可之间。
吃过早晚饭以后,欧阳平一行去了娄阿四的家。
娄阿四的家在一个弄堂里面,顾所长说,这里原来是一个学堂,原来是车家的私产,现在,除了娄阿四住的两间屋子以外,其它房子已经属于区房管所了,这里的房子是车仁贵在动乱年代开始后不久交给国家的。车仁贵是区革委会副主任,为了能坐稳革委会副主任的位子,他主动将学堂的房子上交发给区房管所了——作为区革委会的副主任,家里面有那么多的私产,肯定是不合适的,能把住车家大院,就当是的政治形势而言,已经很不容易了。车仁贵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他善于洞察政治斗争的风向,适时地做出一些牺牲是非常必要的,这就是车仁贵历经多次政治风浪毫发无损的主要原因。
娄阿四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已经出家,两个儿子已经结婚成家,两个儿子,一家住一间房子,娄阿四在两间房子的旁边搭了一个小披子,作为自己的安身之所。
欧阳平一行到娄阿四家的时候,娄阿四正坐在小披子里面看电视,一个十二寸的黑白电视放在一个大木箱上。电视机的雪花比较大,图像也不怎么清楚,但娄阿四仍然津津有味地欣赏京剧。
在去娄阿四的路上,顾所长在一家点心店买了一斤鸡蛋糕和一斤桃酥。
娄阿四对同志们的造访似乎早有心理准备:“顾所长,快进屋坐,地方太小,也很窝囊,同志们将就着坐坐吧!”
小披子里面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小桌子,两个摞在一起的大木箱,一张藤椅,还有两条长板凳。
“顾所长,你们还想问什么?”娄阿四明知故问。
“娄大爷,车仁贵做过很多坏事,他确实该死,但应该由法律说了算。”
“这个道理,我娄阿四懂。”
“根据我们的调查,事实证明,车仁举被人民政府枪决的事情和车仁贵有关联。”
“队长同志,你这是啥意思,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一点?”娄阿四故作惊讶,他应该是听懂了欧阳平的话。
“是车仁贵向政府告发了兄弟车仁举。”
“有这等事情,这可骇人听闻了。这龟儿子藏得也太深了,我咋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呢?”娄阿四没有说实话,如果没有金大娘和李大娘的提示做铺垫,欧阳平真会相信娄阿四的话。
“队长同志,你们是听谁说的?”
“我们找到了当年负责车仁举的案子的副区长李成冰,是他跟我们说的。”
“李区长,这人,我有印象,算年头,他也该有八十岁左右了吧!他还活着?”娄阿四将信将疑。
“他因为犯罪被判无期徒刑,在镇江监狱服刑。”
“这不由人不信了。老爷太太太善良了,他们竟然把一条毒蛇养在家里。自从车人贵过继到车家大院以后,车家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按照金大娘的说法,在四十五年前,娄阿四就怀疑车仁举的死和车仁贵有关。他一定知道不少内情,可到目前为止,娄阿四都没有松口的意思。
“车仁贵用三根金条,一尊金佛,贿赂李副区长,借李副区长之手杀了车仁举,吞了车家的财产,还搂草打兔子,买了一顶商会会长的帽子。”欧阳平想激一激娄阿四。
娄阿四做沉默状。
“车仁贵还送给李副区长一个四合院。”
但娄阿四并不接招,他站起身,把话题岔开了:“我让媳妇泡几杯茶来。”
顾所长一把拽住了娄阿四的衣角:“娄大爷,我们刚喝过茶,不渴。”
“我去拿一包烟来,空口说白话,这不是待客之道。”娄阿四有点坐不住了,他应该能猜出同志们此行的目的。
“娄大爷,我们不抽烟,您这屋子太小,烟雾大,会呛了您老人家。”欧阳平道。
在找不到其它借口的情况下,娄阿四不得不坐在藤椅上。
“娄大爷,据我们所知,车仁举从日本回来后,曾经喜欢和一个女孩子,还和她私定了终身——”欧阳平只说了一个话头,他要看娄阿四的反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娄阿四肯定会极力否定这件事情。
“这——这不可能。”
果然不出欧阳平所料。
“娄大爷,您怎么这么肯定?”
“我在车家大院呆了几十年——大半辈子,其它事情,老爷太太可能会瞒着我,少爷的婚姻大事,他们不可能不知会我一声。少爷结婚,既是大事,更是喜事,这种事情,就怕别人不知道,老爷太太为什么要瞒着呢?”娄阿四装傻充愣,他已经想好了台词。
“娄大爷,车仁举从小有一个玩伴,后来又在一起读书,您还记得这个人吗?”
“我咋没有听说呢?”
娄阿四对孙啸天应该很熟悉。
“此人叫孙啸天,是车仁举外公的远房亲戚。你是车家的远房亲戚,应该能想起这个人。”
“我离开车家大院已经有很多年了,人老了,这记性也不如以前了。”
这个借口似乎有点说服力。但在此前,娄阿四的记性一直很好。一个八十几岁的老人,能在棋盘上进退自如,记性能差到哪里去呢?
娄阿四配不配合是他的事情,欧阳平还是要按照自己的思路往前走:“在一九五零年——车仁举出事之前,曾经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向茶水炉的李大娘打听车仁举的情况,不久,这个女人又到乡下去找了孙啸天——”欧阳平一边说,一边观察娄阿四的反应,娄阿四好像比先前沉静了许多,他看欧阳平的眼神也比先前专注多了,这说明,他把欧阳平的话听到心里面去了。当欧阳平突然停顿的时候,娄阿四的眼睛里面打了一个很大的问号——他想知道欧阳平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孙啸天说,这个女人应该是车仁举在外面娶的老婆,女人怀中抱着的孩子是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应该是车仁举的种。”
娄阿四不再说话。
“按照年代算,女人怀中的孩子现在的年龄应该在四十**岁的样子。”
“队长同志,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娄阿四的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再谈下去,已无必要,欧阳平起身告辞。
娄阿四将同志们送到大街上,看着同志们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
之后,大家去了车家大院。
车华庭兄妹三人都坐在母亲的房间里面,老太太生病了,兄妹三人正在伺候母亲吃药。
老太太生病,这个谈话还能进行吗?
老太太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她让女儿帮她穿好衣服,然后慢慢走下床,车华庭将同志们安排在客厅坐下。
不一会,车华美扶着母亲走出厢房,坐在一张椅子上,车华庭拿了一个靠垫放在母亲的身后。
“老大,你们都吃饭去吧!华美,泡几杯茶来。”
兄妹三人依次走出客厅。老太太有意把三个孩子支走。
不一会,车华美端着一个茶盘走进客厅,将茶杯放在桌子和茶几上以后,站在了母亲的身后。
老太太抬头望了望女儿:“华美,你吃饭去吧!忙了半天,你也该饿了。娘没事,这会儿好多了。”
谈话的时候,老太太不希望孩子呆在旁边,她难道是要跟同志们说一些要紧的事情吗?或者是怕孩子们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话呢?
本来,欧阳平是想让兄妹三人坐下一块谈谈的,既然老太太有言在先,那就尊重老人的意见吧!
谈话的内容直接从孙啸天开始:“大娘,您认识孙啸天吗?”
老太太的表情和眼神突然愣了一下,反应稍微有些迟疑:“孙——孙啸天?他——他是我婆婆娘家的一个亲戚——一个远房亲戚。”
老太太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这算是一个比较好的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