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蹊跷?”
“霍鹏举老婆的病和霍鹏举的病一模一样。霍鹏举活着的时候,因为经常喝酒,所以落下了严重的胃病,霍鹏举的老婆得的就是胃病,这是李郎中私下里偷偷跟我说的,他也觉得很蹊跷,我估计蔡文英让李郎中开的胃药是给霍鹏举用的。”
窦三爹的说法和白知秋的说法是一致的,李郎中之所以跟窦三爹说这件事情,恐怕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应该是一个糊涂的人。在和霍家人的接触中,霍家肯定会露出一点蛛丝马迹来。一个人死了,所有痕迹都将随之消失殆尽,一个人只要还活着,不管他怎么藏,总会露出一点蛛丝马迹来,鱼呆在水下,总会冒出一些泡泡来。狐狸再怎么藏,都会留下一点味道。
窦三爹是一个有心人,每年清明节上坟,窦三爹都要到霍鹏举的墓碑前看看——窦家的祖坟也在阎王鼻子,每次上坟,窦家人都要从霍家的墓地经过。霍鹏举下葬之后,窦三爹在墓碑前看到一摊纸灰,从此以后,窦三爹在霍鹏举的墓碑前不曾见到过纸灰,合理的解释只能有一个:霍鹏举还活着,霍家是大户人家,讲究最多,特别是霍鹏举的母亲和老婆,一辈子相信封建迷信,给活人烧纸钱,那是很不吉利的,那是诅咒活着的人赶快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
这个细节很能说明问题,霍家人做梦都没有想到,在完颜村,竟然有这么一个心细如发的人看出了霍家的破绽。
从一九五四年到一九八七年,霍鹏举的墓碑前不曾有过纸钱。小孩子们倒是会在霍鹏举的墓碑前磕几个头,窦三爹从来没有看见霍永强兄弟姐妹五人在他老子的墓碑前磕过头,唯一的一次是一九五三年秋天安葬的时候,霍永强兄弟三人和霍永美磕过——霍永强兄妹几人肯定知道霍鹏举假死的秘密,但他们是不可能告诉小孩子的。这样来解释小孩子磕头,就能说得通了。但从一九八八年清明节开始,一直到现在,每年的清明节,窦三爹都能在霍鹏举的墓碑前看到纸灰,窦三爹还看到霍鹏举的老婆在霍鹏举的墓碑前哭上一阵子——从一九**年开始,年年如此。几十年前,她也曾哭过,但没有现在哭的伤心。霍鹏举已经死了几十年,老太婆还这么伤心,这里面没有问题才怪呢?
窦三爹知道的事情还不止这些。之后,他有提供两个非常重要的情况。
霍鹏举的母亲和老婆原来是住在中院的。霍鹏举死后不久,霍鹏举的母亲和老婆从中院挪到东院,从此以后,乡亲们就没有再去东院,除了李郎中给霍鹏举的老婆看病的时候去过东院,其他人都没有进去过。
窦三爹觉得不合常理。因为霍家是最讲规矩的人家,霍鹏举的母亲和老婆住在中院,合情合理,因为她们是长辈。不知道霍家人是怎么想的。
“您是不是怀疑霍鹏举就藏在东院里面呢?”
“除了这么想,还能怎么想呢?中院和西院经常有人光顾,只有东院寂寞冷清,如果霍鹏举藏在里面,谁能知道呢?东院也有一个后门,后门外就是山林,村子里面,除了到北山下夹子和收夹子的猎户,一般人是不到那里去,更深人静的时候,更不会有人到那里去。那里确实是霍鹏举溜达放风的好地方。”
一九八七年夏天,一天夜里,窦三爹到北山——北山就是祠堂和霍家后面那座山——窦三爹到北山去收夹子,每年夏天,窦三爹都会到北山去放夹子,北山有野兔,獐子和野猪。
窦三爹收好夹子,准备往回走的时候,阿黄突然叫了几声,然后朝南边一片竹林里面奔去————阿黄是窦三爹家养的狗,窦三爹定睛一看,阿黄追赶的是两个人影。
窦三爹也跟了过去,走到竹林边,阿黄蹲在地上狂吠了好几声才停下来。
“两个人影难道是霍家人?”
“你说对了。那片竹林离霍家最近,走出那片竹林,再往南走几十步,就是霍家的后院门,深更半夜,村里人——除了放夹子,收夹子的人,还能有谁呢?村子里面的人,阿黄都认识,只要是认识的人,阿黄是不会冲他们叫的,只有遇到生人的时候,阿黄才会叫。生人——外村的人,深更半夜跑到北山去做什么呢?我怀疑那两个人中,有一个人可能就是霍鹏举,他已经死了几十年,整天藏在暗处,对阿黄来讲,可不就是生人吗?”
“阿黄为什么不继续追呢?”欧阳平问。
“这只有一种可能?”窦三爹喝了几口茶,抽了几口烟,然后道。
“什么可能?”
“两个人中,有一个人,阿黄认识。我到霍家去的时候,阿黄会跟着我,从身形看,两个人中的一个很像是霍鹏举的老婆。阿黄认识霍鹏举的老婆。一定是霍鹏举在东院憋屈的慌,就乘更深人静的时候到北山去溜达溜达,结果让阿黄和我撞见了。只有在遇到生人的时候,阿黄才会叫。”
窦三爹既准备好了茶水,又准备好了瓜子和花生,分明是要做长谈的。
同志们一边吃花生、瓜子,一边听窦三爹说话。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但窦三爹并没有结束谈话的意思,他不时往茶壶里面添加茶叶和水,不时拎起茶壶给同志们加水。在说话的时候,窦三爹不时磕掉烟锅里面烟灰,重新换上,原本鼓鼓囊囊的荷包,渐渐瘪了下去。
窦三爹提供的情况足以说明霍鹏举的死有问题,“5。19”无头案的当事人,极有可能是四十几年前被埋进坟墓的霍鹏举。等霍永乐的DMA鉴定结果出来以后,同志们就可以挖坟开棺了。
紧接着,一场又一场好戏就将在完颜村开锣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欧阳平吃完最后一粒花生,拍拍手,慢慢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