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被子的大部分不在魏在寅的身上,所以,从魏在寅鼻腔里面流出来的血只会留在被头上——被头是距离鼻腔最近的地方,床单的头部和尾部都有血,床单上摆放枕头的地方没有血,床单头部的血呈条状——准确地说是喷射状,床单的尾部的血呈片状,由于床单头部和尾部的血的形状完全不同,所以,这两处的血不是折叠的时候印上去的——实际情况是,凶手将床单换下来后,是随便折叠在一起的。床单的左右两侧各有一些片状血迹——根据床单在床上摆放的位置判断,有血迹的地方应该是床的内外两侧。床单上不同方位的血迹的形状,说明三点:第一点,魏在寅在床上有过比较长时间的挣扎,床单上不同位置的血迹就是他挣扎时留下的痕迹;第二,死者在被害过程中脑袋变化的位置应该是:先在枕头上,后移动到床的外侧——或者内侧,最后到床尾;第三,游春图上仕女的脑袋应该是在身体挣扎移动的过程中被魏在寅抠下来吞进口中的。
三个人都听懂了郭老的分析:如果魏冬林就是杀害魏在寅的凶手的话,他就应该能说出魏在寅在遇害时挣扎的情形——至少能说出魏在寅挣扎时的体位变化;第二,被子应该在什么位置?凶手是用什么东西擦拭魏在寅鼻腔里面流出来的血的。这些细节,如果不是自己亲自做的案,是无法完整且准确复述出来的。
郭老还特别强调:翁小琴和尹国宝提供的情况,也可以作为参照,如果魏冬林所交代的情况和翁小琴、尹国宝提供的情况不相符合,那就可以确定魏冬林不是杀害魏在寅的凶手。只要魏冬林不是杀害魏在寅的真凶,他就一定会在某些地方对不上箍子。
欧阳平不得不佩服郭老的逻辑推理能力和空间思维能力。
床单上的血迹,非常客观地反映出魏在寅在遇害过程挣扎的情形;十二点钟左右,猫叫声,椅子倒地的声音,还有魏在寅的“哼哼”声和“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些信息都是验证魏冬林是不是是真凶的试金石。
有了郭老的分析,欧阳平对接下来的审讯成竹在胸。
审讯的地点在会议室,陈杰和达方圆也来了,他们是来请求任务的,今天上午,二队的同志协助一队展开外围的调查,不能全程参加“7.3”凶杀案的侦破工作,陈杰和他的战友们很是不爽。
七点半钟左右,魏冬林被带进会议室。
魏冬林耷拉着脑袋,他眼神呆滞,动作迟缓。同志们没能从的他的眼睛里看出紧张的情绪,相反,魏冬林的脸上所表现出来的却是淡定和从容。
魏冬林的衣服已经换过了,他的上身穿一件黄颜色的体恤衫,下身穿一件过膝短裤衩,下午,他穿的可不是这身衣服。拘押室的同志告诉欧阳平,魏冬林前脚被关进拘押室,魏家就派人送来了洗换的衣服,还有洗漱用品、香烟和水果——送东西来的人是老二魏春林和老三魏夏林。
欧阳平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么一行字:找魏夏林谈一谈。魏冬林是不是杀害魏在寅的凶手,欧阳平很想听听魏夏林的想法——魏夏林既然选择报案,他就应该知道凶手有可能是谁——至少会对魏冬林做出比较公正的评价。
谈话还接着下午的话题:“魏冬林,你当真想不起来,是在什么位置扔杀人凶器吗?你连一个大概的范围都没有提供给我们——没有大概的范围,我们是没法进行打捞的。”
“欧阳队长,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当时,我很紧张,生怕被什么人看见,把东西往湖里面一扔,我就离开了。当时,天又太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你确定两样东西是放在塑料袋里面扔下去的吗?”
“不错,两样东西是装在塑料袋里面的。”
“是什么颜色的塑料袋呢?”
“是黑颜色的塑料袋,就是在菜场买鱼——买鱼人用来装鱼的那种塑料袋。”
买鱼人用来装鱼的塑料袋比较厚,比较结实,鱼钩只要勾住它,绝对掉不了。
“你把七月一号夜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一下,越详细越好。从离开自己家到你爬进魏在寅的窗户,再到离开杀人现场,回到自己的家,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漏掉。你离开家,回到家,你老婆有没有醒,你有没有惊醒你的老婆和女儿,都要交代清楚。你听清楚了吗?”
“我听清楚了。”
“你开始交代吧!”
“我离开家的时候,我老婆和女儿都在熟睡。”
“你离开家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十一点钟左右。”
这个时间和十二点钟对不上号。
“出门的时候,你不担心老婆孩子听到开门和关门声吗?”
“怎么不担心?正因为担心,所以,我没有开门。”
“没有开门?那你是怎么离开家的呢?”
“我是从窗户爬出去的。”
“从窗户爬出去的?”欧阳平陷入了沉思,魏冬林的话启发了欧阳平,魏冬林能走窗户,凶手也能走窗户,七月一号的夜里,难怪魏夏林夫妻俩没有听到开门关门声呢。虽然欧阳平没有特别在意所有人家的窗户,但在他的印象中,在魏家大院,所有人家都应该有窗户,窗户是用来通风的,没有窗户的房子,那只能是洞穴。想到这里,欧阳平又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行字:“检查所有人家的窗户。”
“对啊!我老婆的房间有窗户,我的房间也有窗户,我担心老婆孩子和隔壁的人听到开门关、关门声,所以,早就想好走窗户,窗户一开一关,几乎没有什么声音。院子里面毕竟住着四个外姓人家,我老婆和女儿在家,如果我走房门的话,一是会惊动隔壁的人,二是不安全,除了我把房门锁起来——把老婆和女儿锁在屋子里面肯定不合适,所以,我只能走窗户。”
“你从窗户爬进你父亲的房间,没有惊动你父亲吗?”
“他已经睡死过去了,他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喝大半壶茶,安眠药已经起作用了。所以,我推开窗户,爬进房间,根本用不着担心会惊醒他,就是推他,他都不会醒过来。”
“你有没有开灯?”
“没有,开灯会引起隔壁邻居的注意。我带了一把手电筒。”
“你是根据什么确定魏在寅睡死过去的呢?”
“我拎了拎水瓶,水瓶里面的水只剩下三分之二了,我还用手电筒照了照茶壶和茶杯,茶壶里面只有茶叶和少量的水,茶叶已经完全泡开,颜色已经发白,茶杯里面还有小半下水。看到这里,我就知道老东西已经睡死过去了。再就是老东西的呼吸声,正常情况下,老东西只要睡着了,就会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七月一号的晚上,老东西的呼吸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你把钢钉插进魏在寅鼻腔的时候,魏在寅有没有反应呢?”
“有反应。”
审讯到最关键的时候了。
“有什么反应呢?”
“他突然醒了——他突然睁开眼睛。”
“你看见你的脸了?”
“他不可能看见我的脸。”
“为什么?”
“我关掉了手电筒——黑暗中,他是不可能看清我的脸的。”
魏冬林的回答消极而被动,所以,欧阳平只能按照自己的思路提问。
“魏在寅没有挣扎吗?”
“挣扎了。”
“他是怎么挣扎的呢?”
“他不停扭曲移动自己的身体。”
“你将钢钉插进魏在寅鼻腔的时候,他的脑袋是放在枕头上的,之后呢?他的脑袋还在枕头上吗?”
“刚开始在枕头上,后来挪到床里面——就是游春图跟前。游春图上仕女的脑袋可能就是这时候被老东西抠下来吞进嘴里去的。”
“你再好好回忆一下,魏在寅的脑袋除了移动到游春图跟前,有没有出现在其它地方——比如说床尾、床边。”
“没有,钢钉插进他的鼻腔以后,他是挣扎过,但力量有限,因为他神志不清,再加上血流的太多。”
还是郭老厉害,魏冬林在这里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破绽:事实是,魏在寅在挣扎的过程中,有四个体位:头在枕头上;头朝游春图;头朝床尾;头朝床边。床单上的血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事实是,魏在寅的力量很大。
“你再想一想,被子在什么地方?”
“被子在什么地方?”魏冬林把欧阳平的话重复了一边,在新的台词还没有生成的情况下,重复一下欧阳平的话,给自己一点思考的时间,“被子在老东西身上啊!”魏冬林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被子应该在老东西的身上,这我不能肯定,因为当时没有灯光。”
这是魏冬林露出来的第二个破绽。事实是,刚开始,被子的一部分搭在魏在寅的身上,之后,边滑落到一边去了,要不然,被子上不会只是被头处有少量的血迹。
“魏冬林,你再仔细想一想,魏在寅在挣扎的时候,他——包括你,有没有碰倒什么东西——或者发出什么声音?”
“没有,不可能碰倒东西——也不可能有声音,更深人静之时,稍微有一点声音,饶家和尹家的人就会听见。再说,老东西已经服用了一定量的安眠药,他的挣扎能有多大的动静呢?”
欧阳平和郭老相视一笑:果然不出郭老的意料,魏冬林在这里露出了一个更大的破绽;不仅如此,魏冬林说话的语气和神情,不像是在罪犯交代自己的罪行,更像是一个和案子毫不相关的人在叙述一个有趣的故事,欧阳平和郭老跟犯罪分子打了多少年的交道,犯罪分子在交代问题的时候,会有一种负罪感,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垂死之人,其内心深处免不了会有恐惧感。
但魏冬林的表情和眼神里面没有这两种情绪。
“魏在寅有没有出声呢?”
“没有声音,也不可能有声音。”
“为什么?”
“我用枕巾捂住了他的嘴巴。”
“最起码要哼几声吧!”
“我不可能让他出声,隔壁住着饶家和尹家,稍微有一点声音,他们都能听见。”
这是魏冬林露出来的最大破绽,既然魏在寅能在床上挣扎那么长的时间——从床头游动到床尾,时间不能算短,他就应该有力气发出声音来——事实是,他发出声音来了,尹国宝所说的“哼哼声”就是魏在寅挣扎时发出的声音。
“你在杀害魏在寅的过程中,有没有听到门外有什么动静——或者什么声音呢?”
“没有,也许有什么声音,但我没有听见。”魏冬林的回答显然是在揣度欧阳平话里面的潜台词。但他并不知道欧阳平的潜台词到底是什么,所以,他的回答只能模糊一些。
如果魏冬林是杀害魏在寅的凶手的话,他就应该听到猫叫声,他不但能听到猫叫声,还应该受到惊吓。
毋庸置疑,魏冬林不是杀害魏在寅的凶手,他从凶手的口中知道了杀害魏在寅的过程和一些细节,但并非所有细节,事实是,不管魏冬林知道多少细节,都会有遗漏的地方,凶手提供的内容也会有疏漏,这就叫百密一疏。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杀人现场的呢?“
“两点半钟左右。”
“你说你曾经返回过现场?”
“不错。”
“什么时间?”
“四点钟左右。”
“七月一号夜里——你两次进出现场——你在来去的路上,有没有碰到——或者看到什么人呢?”
“没有。”
按照张伟超女儿和李老师提供的情况分析,七月一号的夜里,温婉沁曾经离开过家——这是可以确定的事情,七月一号的夜里,温婉沁至少在魏家大院游荡了三个小时左右,那么,如果魏冬林说的也是事实的话,他就应该能碰到——或者看到温婉沁。可他却没有碰到——也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