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三日下午三点钟左右,曹所长冲进刘大羽的房间,他上气不接下气道:“刘队长,庞主任,来了——降央卓布的儿子来了。”
刘大羽一行当即随曹所长去了码头。
在和老板的货栈前面的广场上,一排树桩子上拴着十几匹马,马的周身冒着热气。很显然,这些马刚到没有一会,马还没有完全安静下来,个个不停地仰脑袋,甩尾巴,撂蹄子,打响鼻。
十几个人正在卸毛皮,还有一些山货。空气中散发出毛皮的膻味。
曹所长走进货栈,和老板正在和两个中年男人抽烟喝茶。
看到曹所长一行,和老板站起身,迎上前来:“他们刚到没有一会,一杯茶还没有喝完呢。”
和老板互相介绍了一下,双方这才慢慢坐下。
两个中年男人就是降央卓布的儿子,老二叫降央扎西,老三叫降央呼勒。两个人的身旁各放着一顶用毛皮做成的帽子,头上的汗还没有干,他们的头上盘着用红头绳扎起来的小辫子,他们的身上穿着一件非常繁复的藏袍,一只手臂连同肩膀露在外面。
一打眼就知道两个人是从藏区来的,他们皮肤黝黑——像是抹了一层锅底灰。
陈杰从口袋里面掏出香烟,抽出几支,走到两个人的跟前。
两个人同时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自己有烟。
他们的烟很特别,是用几片烟叶卷起来的,在他们的腰带上挂着一个小荷包,烟叶就装在这个小荷包里面。
“两位兄弟,你们的父亲降央卓布的身体还好吗?”刘大羽道。
“谢谢您的关心,阿爸的身体很好,就是经常犯腿病。”老二降央扎西用非常生硬的汉话道。
“这个人,你认识吗?”刘大羽从皮包里面拿出一个笔记本,从笔记本里面抽出一张纸——这是一张身份证的复印件。
刘大羽站起身走到弟兄俩的跟前——因为座椅之间相隔的距离比较远。
降央扎西欠身接过身份证的复印和弟弟看了起来。
刘大羽注意到,兄弟俩看身份证复印件的眼神和表情都有些怪异。
“警察同志,看照片,这个人很像我大哥,但名字不对——这——这是怎么回事?”老三降央呼勒道。
“王洪宝,这是什么人?他怎么和我大哥长得一模一样啊!”老二降央扎西一脸疑惑。
“你们的大哥叫什么名字?”
“我大哥叫降央嘎亚。”
“王洪宝”的真名叫降央嘎亚。凶手的真名在千呼万唤中,终于出来了。
“你们知不知道降央嘎亚是你们的父亲在四十五年前领养的孩子呢?”
“不知道。”老三道。
老二摇摇头。
降央卓布果然没有跟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生儿子透露降央嘎亚的身世。
老二降央扎西望了望弟弟降央呼勒,然后道:“看来,亲戚朋友和和左邻右舍私下里说的话是真的,我们俩的猜测也是真的。”
“亲戚朋友朋和左邻右舍是怎么议论这件事情的呢?”
“他们说我们兄弟俩和阿爸长得很像,我们兄弟俩无论从皮肤,还是从身形上看,都很像我阿爸,降央嘎亚的皮肤很白,块头也比较大。”老二降央扎西道。
降央扎西兄弟俩的身高在一米六七左右。
“我大哥也曾问过我阿爸和阿妈——他也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是十七八岁以前的事情,十七八岁以后,降央嘎亚就不再提这件事情了。”
“你阿爸阿妈是怎么说的呢?”
“阿爸和阿妈矢口否认,说‘这是没有的事情,’他们还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阿爸阿妈结婚以后好几年都不曾生养,突然有了男孩,抱在手上怕碰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小就小心照顾,从不抱到太阳底下晒太阳,皮肤自然好了。’阿爸阿妈说的也是事实。他们对扎西一直很好,正是因为阿爸阿妈的娇生惯养,扎西的性格非常的暴躁易怒。”
“你们兄弟俩出生以后,父母对降央嘎亚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吗?”
“我们弟兄俩出生以后,阿爸阿妈对降央嘎亚更好了,我们兄弟三人在一起玩耍的时候,不管我和降央呼勒对还是错,只要有什么磕磕碰碰,挨皮鞭的一定是我们兄弟俩。阿爸和阿妈从不让嘎亚受一点点委屈;阿爸每次到成都来,回去的时候,带给我们的东西都不一样,有时候,降央嘎亚看上了我们的东西,阿爸阿妈就让我们把东西给他。”
降央卓布夫妻俩可能是想弥补降央嘎亚从小就远离自己亲生父母的缺憾,自己的孩子受点委屈不要紧,他们毕竟生活在亲生父母的身边。
有养父养母如此的呵护与疼爱,即使是一块顽石,也应该融化成水了,可是事物的发展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爱的不当——或者叫溺爱,其结果往往会适得其反。在养父养母百般疼爱下长大的嘎亚,性格越来越乖张,听了降央扎西下面的叙述,刘大羽总算找到了一点降央嘎亚走上歧途的原因——仅仅是一个方面的原因。
降央嘎亚唯一的优点是孝顺养父——而且不是一般的孝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只要养父降央卓布一站在他的面前,他会立刻变成一只小绵羊,对于养母,他也从不违逆,问题是养母对嘎亚从来都是百依百顺,不管是什么样的要求,只要是她能做到的,都尽量满足。
至于对待两个兄弟和其他人,嘎亚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因为父母的缘故,两个弟弟都尽量让着嘎亚,所以相安无事。家庭以外的其他人,就要另当别论了。
十三岁的时候,降央嘎亚读小学五年级,班上有一个男同学带一把藏刀到学校玩,藏刀上镶嵌着几颗宝石,还有一个非常精美的刀鞘。嘎亚非常喜欢这把藏刀,就想据为己有,在家里面,两个兄弟可以让着他,可这是在学校,嘎亚要强的性格和占有**膨胀到了极致,为了得到这把藏刀,他埋伏人家放学的路上。把人家打了一顿,终于抢到了那把藏刀。
可对方是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家,小家伙召集了七八个同伙,在放学的路上,嘎亚被七八个人按倒在地,还让降央嘎亚在地上学狗爬,最后,降央嘎亚还被尿浇了个透。对方很聪明,只是羞辱他,并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一点伤痕。
这件事情被学校知道了,因为降央嘎亚有错在先,所以,不但向对方赔礼道歉,还要赔偿医药费。这些事情,都是养父降央卓布到学校和同学的家中去摆平的。
按理说,有了这个经历,降央嘎亚该吸取一点教训了吧!事实是他不但没有丝毫的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读到高一的时候,十八岁的降央嘎亚喜欢上班上一个女孩子才旦拉措。才旦拉措并不喜欢降央嘎亚,只是迫于他的淫威,勉强同意和他相处。
到高一下的时候,班上转来一个男生,他是一个汉人,长得人高马大,也很英俊,他的名字叫苏大鹏,很快,苏大鹏喜欢上了才旦拉措。这惹恼了降央嘎亚,在学校组织秋游的时候,降央嘎亚将苏大鹏引到一个偏僻处,将他痛打了一顿。降央嘎亚是痛快了,但苏有鹏的内脏被打出了血,肋骨断了两根。苏大鹏的父亲是内地派往西藏的援藏干部,这起事件不但牵涉到刑事犯罪,还产生了很坏的政治影响。
其结果是降央卓布赔偿了一大笔钱,降央嘎亚获刑五年。
“降央嘎亚的性情发生明显变化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上高中之前。以前,他的性格就很乖张,十七岁那一年的夏天,他的性情突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我们听说降央嘎亚到洪河镇来过?”
“不错,他来过洪河镇,一共来过两次。”
“来过两次,具体时间,你们还能记得吗?”
“就是他初中毕业以后——上高中之前。只有我阿爸能管得住他,只要我阿爸在家,他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绵羊,我阿妈太宠他,所以很难管得住他。在初中阶段,他经常惹事,那年夏天,他突然提出想到洪河来玩玩,我阿爸也担心他在家里惹事,所以就带到洪河镇来,当然,阿爸主要的目的是让他看看,在茶马古道上做生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洪河镇回到家以后,他突然变得沉默了。”
“两次都是他自己要来的吗?”
“第一次是阿爸带他来的,第二次是他自己要求来的。”
降央嘎亚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知道自己身世的时间应该是在这两次的洪河镇之行。
“刑满释放后,降央嘎亚去了哪里?”
“出狱之后,降央嘎亚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然后到山城去了。”降央扎西说。
“到山城去做生意,他说不能再让阿爸阿妈养他了,他想做生意。”降央呼勒道。
“做什么生意?”
“开饭店。”
“开饭店?在山城什么地方开饭店?”
“在长江一路。”
“在长江一路?”
这难道是一种巧合吗?王洪宝的家具店就在长江一路。难道降央嘎亚很早就盯上了王洪宝?
“开饭店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开饭店的钱是我阿爸给的,阿爸看嘎亚想走正道,就把压箱底的钱拿给他了。”
“多少钱?”
“不知道,阿爸阿妈没有跟我们说。”
想那降央卓布对降央嘎亚已经仁至义尽了。
“降央嘎亚饭店生意做的这么样?”
“生意做得很红火,长江一路是山城一条比较你繁华的路段。嘎亚在服刑的时候,有一个狱友,是一个厨师,以前开过饭店,两个人是一同出狱的。这个人找了另外两个朋友帮忙,饭店就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