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天永远都那么蓝, 干净的像是触手可及一般。西北的风总是带着几许粗糙, 吹到人的身上都能感受出砂砾一般的味道。西北的春末夏初比其他地方更热, 稀少的绿荫让这大地袒露无疑, 接受着骄阳的考验。千里之外被阿米等人无数次说起的顾小麦就在这里, 在甘肃某处防空洞建设工地。
“咦, 你们看, 班长怎么又去传达室了?这些日子一天一趟的,这是等什么呢?”
“难道是有对象了?”
“没听说啊!在一个,这表情也不对, 你看看,这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蚊子了, 哪里有半分的喜气?”
“那是家里出事儿了?”
工兵团的士兵选拔和旁的军队最大的不一样就是, 这里的人泰半都是力气不小,个子粗壮, 干活利索的, 若是再能读会写, 那绝对是工兵团难得的才子, 升官都能快几分, 要是在本事些,能看的懂图纸什么的, 哈,那你不用愁了, 不但升官肯定有你, 就是技术补贴也能让你乐开花。
这样不是看力气就是看本事的地方,其实比什么地方都单纯些,好就是好,不用太操心什么勾心斗角的事儿,自打顾小麦被越级提拔过来成为了班长之后,只是展露了几分往日工程队做活的利索劲,显示了一下他小学毕业的文化,稍微能看得懂几分图纸的本事,立马这班长就做的稳稳的,没有几个挑刺的,即使比他大的,也一个个心服口服。甚至很多人下意识的忽略了他的年纪,只把他当个同龄的战友同志。
也因为这样,所以当顾小麦难得好像是个毛头小子一天天的魂不守舍的往传达室跑的时候,大家很是吃惊,这真心不像顾小麦的做派啊!说好的稳重呢?说好的严肃呢?怎么就全没了?
好在这世上别的不多,喜欢八卦的人总是不少的,不过是几天的功夫,很多事儿就立马已经被传了出来,毕竟不是什么国家机密,在这个连往来个信件都要被审核的地方,真心没什么**可以藏,这不是,马上就有人在一边传播最新情况了。
原来他们班长家里真出事儿了,听附近班长同乡传来的消息,就在大半年前,家里父母居然就一起没了,如今家中只剩下一个十岁的妹妹。再加上村子里没有直系血亲,还住在最靠近大山的山村最边缘,不用多嘴形容,只要是个人,用脚趾头想,也能想象出这一家子的事儿有多惨,那个女孩突如其来失去父母的惊恐,这活脱脱就是一出悲情戏。就是这些粗爷们都跟着发愁了。
“哎呦,这可怎么好,一个女娃子,那么小,可怎么活?”
“在大山里,一个十岁的女娃子,靠什么吃饭?”
“家里没有个顶门立户的,要是让人欺负了,可怎么好?”
“这娃子才几岁?又不能做工,挣工分,那粮食从哪儿来?就是山里还有野菜,也不能让孩子顿顿吃这个吧。”
说着说着,一个寝室的几个人都凑到了一处,越想那孩子的日子就越惨,忍不住为顾小麦发愁起来。
“班长军龄不够,级别不够,就是想要申请家属随军也不成,再说了,就是能成,这也没有妹妹随军的道理,这可怎么好。”
“咱们当兵的就是这一点不好,家里那真是啥都顾不上,要是有个臂助的还好些,这就剩一个实在是难了点。”
“咦,快都别说了,看,班长手里是啥?好像是个包裹,真拿到东西了?这是家里寄来的?”
顾小麦这会儿不知道自己的心情该怎么形容,高兴?或许吧,能收到回信,最起码让他知道,自己寄过去的东西那边收到了,只是不知道自己送的东西是不是到了妹妹手上,来信的人又是哪一个?希望不要再有什么坏消息了,他真的很怕,怕妹妹一个人回撑不住,会有什么闪失。
也许是不确定吧,是惶恐吧!顾小麦觉得这会儿自己的心跳绝对是不正常的,整颗心就像是揪住了一样,不得到确切的消息,估计都不会放松了,所以他走的很快,想用最快的方式回到自己的屋子,好打开包裹,细细的看信。
顾小麦的表情太过紧张,那份紧张甚至已经影响到了旁人,他手下的那些人看到他的脸,一个个就都不敢过来骚扰,生怕有什么不妥当,只是凑在后面悄悄的探头,想要第一时间确认消息的好坏。
顾小麦这会儿没工夫管这些,做到自己的床上,小心的将信纸拿了出来,明明是那么简单的动作,他却做的分外的沉重,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嘴也死死地抿着,直到看到第一行,上面由顾大伯写的那一句:阿米口述,大伯代笔,这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阿米没事儿,好好的,这就好,这就好,比什么消息都好,在看下面,顾小麦的眼睛突然就布满了泪花,怎么也忍不住了,那神情明明不是悲伤,却带着重重的心疼,让边上偷看的几个都有些不解,再也顾不得这是在偷看,忙凑上来想看个仔细,有个识字的还凑到了顾小麦的后头,小声的帮着读了出来。
“哥,我力气很大,能打猎,能自己挣饭吃,你别担心,也不用寄钱来,照顾好自己,多吃肉,多长力气才要紧。。。”
这是多好的妹妹啊!才十岁,就这样的会心疼人了,这样的妹妹放到哪一家都要好好的宝贝着,只是这样一个孩子打猎?这画面太惊悚了,十岁的孩子能怎么打猎?不是给猎物送菜?
怪不得班长哭了,这能不哭嘛,十岁的妹妹要自己打猎挣命,他却一点都帮不上忙,能不心疼?
“哥,我有钱,真的,大伯能作证,前一阵子野猪下山,我用爹留下的弓箭射了两只呢,分了好多钱,把咱们家的屋子都翻新了一遍,你回来就能住上新屋了,我啥都置办的好了。。。”
“班长,你们村男人都死绝了啊,怎么就让这么一个孩子对着野猪呢?这多危险?”
当兵的都是暴脾气,这不立马脾气上来了,也不管这话是不是好听,可别说啊,这屋子里一个个的居然还跟着点头,可见他们对于阿米,这样一个十岁的孩子独自用弓箭对付两个野猪也表示出了浓浓的担忧,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结果也不错,可只要一想到这个画面,一个个都感觉太吓人,觉得这简直就是生死一线,阿米太苦,太苦了。
至于啥房子?这个他们都不远去想了,一个孩子翻新房子能怎么收拾?最多不过是请了人糊个墙,补个顶什么的,也就是为了让哥哥安心,这才说的那样稀罕,不然谁家一年不修上一回?这样一想,越发的觉得阿米懂事儿。
“哥,我有放羊的活计,能自己挣工分了,你不用担心我没有粮食吃,山里东西多,你不用担心我,以后也不用寄粮食来,真的,我让大伯做了包裹,里头就是我自己弄得吃的,是葛根粉,热水一冲就是糊糊,可好吃了,还能做饼子吃,你也试试。。。”
还给寄东西了?顾小麦都没反应过来,那包裹就让手下的那些小子给拆开了,果然里头有东西,一个布袋大概十斤重,打开口子一看,细白的粉,估计就是上头说的葛根粉了,冲着吃?顾小麦都不用动脑子,已经有人拿了水壶过来试了,一冲就是一大碗,果然稠得很,屋子里的几个小子一人喝了一口,一个个脸上都是笑容,对着顾小麦说道:
“班长,真的很不错,和以前我吃过的藕粉一样。”
顾小麦抢过了碗,也跟着喝了一口,那糊糊到了嘴里,他分不清是苦涩还是甘甜。
“这东西只怕不容易收拾,葛根拿东西我见过,粗烈烈的,弄得这么细致,不知道过了几道,阿米,吃了大苦了,石磨可不轻。”
这一说,其他几个也沉默了,都是常年干活的人,一听到石磨,在想想那个孩子的年纪,哪里不知道这东西只怕那孩子费了不知道多少力气才弄出来的,一个个在不好意思吃了,手忙脚乱的将布袋子重新收了起来,也就那一个功夫这才看到那包裹里的其他东西,两只风鸡。
“这是风鸡?”
“信上说了,一只是我妹妹做的,一只是我大伯的。”
顾小麦的心情多少已经恢复了几分,虽然依然对妹妹很是担心,也心疼妹妹日子苦,可人好好的,能弄出东西寄过来,可见家里确实有吃的,就是没有,有自己寄过去的那些,怎么也能糊弄到六月份了,阿米有工分,那夏粮下来就能分粮食,即使再少,想来也能吃上饭。
能吃饭,有活干,顾小麦的心总算是能安生几分,好歹不用担心妹妹一个人没法子过日子了。
“哥哥什么时候有探亲假?回来也好给爹妈上香,班长,这可真不好说了,你才刚来没多久,没有个三五年,这事儿可申请不下来,毕竟那么远。”
“要不让妹妹过来,也在咱们这儿住上几天,让我们也稀罕稀罕妹妹。”
“去你的,说什么呢,那才几岁,你让个十岁的娃子转五六趟车,不远千里的过来?万一让人拐了怎么办?”
“也是,太小了些,哎,这可怎么好?”
是啊,这可怎么好?顾小麦也这样问自己,他真想回去看看啊,看看那个魂牵梦绕的家,看看那数年未见的妹妹,看看那座大山,那片土地,可惜,梦就是梦,现实太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