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霭这车绿梅送得爽快,可收下满车东西的清雾却是犯了愁。
如若不赶紧将这些珍贵的绿梅栽种上,必然对植株有损。但这样光明正大地把这一车带回去,若是家人问起它们的来历,她该如何回应才好?
当年遇到此类事情,都是秦疏影默不吭声地当了挡箭牌。
如今她年岁稍大了,和秦疏影不可能随意相见,自然无法立刻和他说起此事。既然如此,便不能说这些是秦疏影送她的。不然的话,秦疏影随口一句否认就会露馅。
左思右想,无奈之下,清雾只能寻了郑天宁来商议。
郑天宁没料到霍云霭会有此番举动。
在他的印象里,少年天子性子清冷沉静,绝非冲动之辈。但听清雾这番描述,霍云霭很像是突然兴起弄了这些过来。
这可是有些奇了。
郑天宁默不作声沉吟了许久,道:“你且说说看,他为何会弄了这一车东西送你。”
“我怎知晓?他只说让我收下这一车后,再不许去收旁人的。”清雾无奈地叹息了声,忽地想起一事,说道:“我回来后曾遇到过吴林西。他答应送我几株绿梅,不知有无关联。”
郑天宁面无表情地朝着皇宫方向看了眼,而后垂眸,懒懒地扯了扯唇角。
半晌后,他喃喃低语道:“竟是这样么……”
不待清雾细问,他忽地扬眉一笑,道:“幸好你是来寻了我。不然的话,若你说秦疏影送你这个,倒是会引了人怀疑。”
“先生这话是何意?”
“镇国大将军喜好栀子花。因了她的这个喜好,无论是宫里亦或是镇国大将军府,先帝都命人栽了大片栀子。秦疏影性子随意,对花草一向无甚研究。只因感念镇国大将军的养育之恩,对栀子留意稍微多一些。若说他送你绿梅,还不如说他送你刀剑更可信些。”
清雾闻言,轻轻颔首。转念一想,明白过来郑天宁这便是已经答应了帮她遮掩过去,忙笑着与他道谢。
娇娇柔柔的女孩儿,本就生得眉眼娇俏精致,这般欢快地笑起来,容颜更是动人。
郑天宁叹息着摇了摇头,“道谢就罢了。只希望往后你想到为师的时候,多些好事,少一点这种需要替你善后的麻烦,为师便感激不尽了。”又朝清雾摆摆手,示意她若是无事便赶紧离去。
两人在西北之时朝夕相对,对彼此的性情品行都十分了解。清雾晓得自家先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说得再凶,有需要他帮忙的时候必然是义不容辞。就再次笑眯眯地谢过了他,心情轻松地离去了。
这一车绿梅着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旁人不知晓,但是和吴林西相熟的三兄弟却是知道,这一车绿梅有多么难以培育、多么珍贵。
特别是二哥柳岸汀。
当年问好友吴林西讨要两株而不得。如今乍一见到这么多棵,饶是他素来温和有礼,眼睁睁看着这一盆盆娇嫩无比的植株,且很多还是叫不上名称来的珍惜品种,也是难掩震惊之色。
他全身紧绷不错眼地看着它们,半晌后,又愣愣地去看清雾。
瞧着二哥目瞪口呆的模样,清雾突然意识到,霍云霭送她的这一车东西,许是比她自己意识到的还要珍贵很多。
柳岸风倒是直接得多。
高壮的少年绕着植株走了两圈,啧啧叹道:“吴家的我看过。没你这些好。不过,说起来,移植这些东西需要专人才行罢?要不要哥哥帮你去找吴林西过来帮忙?”
他呲了呲牙,露出洁白齐整的牙齿——当年被文武两兄弟揍掉的是乳牙,后来恒齿长出,已然无碍。
柳岸风这话说到了清雾的心坎上。
她也知道,绿梅不比寻常梅花,更为珍惜,也更为娇气。
如今还未到移栽梅树的最好月份。这些已然是提前了日子取下的,若是栽种的时候再不当心些,恐怕没多久就会枯萎败落。
可是吴林西前面才兴高采烈地说要送过来些他自己培植的绿梅,而且清雾也已经欣喜地答应了下来。
如今这些话还犹在耳畔,自己就突然弄了这么一车过来让他帮忙栽种……
此时此刻,清雾怎么也不好意思向吴林西开那个口。
柳岸风看出了她的羞窘,笑道:“你怕甚么?哥哥我去帮你把他叫来,不就得了!我记得他今儿刚好不用去学堂。”
说着转身就要跑。却是没走两步,就被人横臂拦了下来。
“若是你去,定然要坏事。直截了当地将事情和吴林西说了,固然省事,但他的心里,怕是不会好过罢。”
开口的是已经回过神来的柳岸汀。
他斜睨了弟弟一眼,转眸朝着清雾笑笑,道:“这事儿还是我去办罢。再怎么说,我也和他更为熟稔些。好歹能说得让他更容易接受一点。”语毕,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那些绿梅,这便快步朝着府外行去。
吴林西是在当天下午赶到清雾小院子的。
柳岸汀去到他那里的时候,恰好吴家开始摆午膳。吴林西看柳岸汀去了,就留了他一同用膳。又怕柳家人不知道此事,特意遣了人过来说一声。
待到晌午过后,两人又谈了会儿功课和科举的事情,这便一同往清雾这边赶来。
吴林西到的时候,脸上非但没有失望和沮丧,反而带着柔和的淡淡笑意。
清雾一看到他这副样子,晓得他是真心不介意了,便大大地松了口气。忙迎了过去,将他请进院子里。
一看到院中植株,吴林西便再也挪不开眼了。一棵棵看过去,从地下的根茎到上面的枝桠,每一株都细细瞧了,甚至是枝干上的纹路也不放过。
柳岸汀朝清雾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必紧张,这便笑道:“我没说错罢?清雾的这位师父,可是一顶一的雅人。他择出来的品种,必然极佳。这些品种,也只交友甚广的郑先生能弄得,若是没了他的出手,恐怕你我此生都难以一见。”
“是了是了。”吴林西眼中闪着奕奕神采,赞叹道:“多谢郑先生。若不是他,我便没了这个机会了。啊!这一株、这一株难不成是东山道人培植出来的绿香影?我只听人描述过!还有这一棵……”
他越看越欢喜,越看越兴奋。平日里羞涩腼腆的少年,对着这些植株却如数家珍。不需清雾多说,已经自顾自地将每一个都好生取了出来,仔细地移栽到了最适合的地方。
待到他做完这些,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时辰。日头偏西。阳光染上了淡淡的橙红,洒在了院子里,让这寒冷的深秋多了不少暖色。
清雾看吴林西身上沾染了许多灰尘和泥土,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愧疚,赶紧朝他道谢。
吴林西却连连摆手,反而还朝着清雾重重一揖。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难以开口,却又期盼着妹妹能够答应。”
“请说。”清雾吩咐人给他拿来湿润的布巾擦手,道:“若是我能做得到,自然会答应。”
“这些绿梅,着实珍惜难得。我、我知道自己这样说有些唐突。可是旁的地方又瞧不见这样贵重的品种。嗯……还望妹妹能够答应,往后能让我经常来看上一看……”
清雾没想到他帮了大忙后紧张万分地提出要求,却不过是为了一饱眼福,自然笑着答应下来。
郑天宁没料到吴林西居然会出手相助。听闻是柳岸汀去劝的,他颇为好奇,忙问清雾这事儿的来龙去脉。
知晓了前因后果,郑天宁说道:“你这二哥倒是有趣。三兄弟里,惟他多思多虑。”转念想起一事,他摸摸下巴,面上的表情颇为让人费思量。
清雾研究了半晌,没有看透。索性等他开口。谁知最后郑天宁只低低地叹息了几句,却不像是在和她说。
那些话她听得不甚清楚。不过,隐约是——
“若他知晓自己送了东西后,反倒让那小子多了来府的机会,怕是要怄上一肚子的火气了。我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
清雾听了他这些字句,又细细思量了下,有些反应过来,霍云霭当初送这一车的东西,好似是不想让她与吴林西多见面的。
她想要弄清楚霍云霭这个想法的来由,正打算细问郑天宁,却听郑天宁问道:“徒儿可曾听说过‘群芳宴’?”
“群芳宴?”
这个有几分耳熟的名字让清雾忘了之前的打算,转而仔细去回想这个。半晌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因为没有想过要和这甚么宴会扯上甚么关系,故而未曾多去探究。
她实在记不清有关这个的具体细节了。
郑天宁就将这群芳宴大致与她说了下,“……只有氏族和官家子女才会受邀。命题与评判人皆由举办者请来德高望重之人担任。待到比试当场,才会知晓是谁。认真说来,这算是闺阁女子能够参加的最为正统的比试了。”
他性子素来闲散,极少去管外间之事。除非与清雾相关的,方才会费些心思去搭理一下。
听闻他将这“群芳宴”讲解得如此详细,清雾隐隐地有了个想法,却不甚确定。便有些犹豫地问道:“先生想我提起这个,莫不是……”
“正是。”
在她迟疑的瞬间,郑天宁已经十分肯定地回答了她。
“为师正是准备让你参加那群芳宴。不只要参加,而且……”
他扯了扯唇角,闲闲地一笑,“而且,最好能将‘画’之一试的头筹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