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沉,余晖遍撒大地,映得房檐和墙壁都显现出金灿灿的颜色。周六傍晚的汗蒸房生意较为火爆,前来体验的客户排成队,大家都成堆打挤的。
这边收拾妥后,乔言灌了半瓶水再进干蒸房。
姥姥不在汗蒸队伍之列,老人家的身子骨不行,只能按按摩,不适合做这个。
徐子卿让周希云先跟上,打算等她们蒸完再去,届时换乔言来接替自己。当妈的有心,方方面面都顾虑得很周到,亦尽量顾及周家母女的感受。
周慧文也不先去,念着徐女士在外面干等太孤单,晚点汗蒸也没个伴,因此留下歇半小时,准备下一批再去。
两两作伴的确是更好的分配,周希云也没忸怩,一会儿就随在乔言后面。
干蒸房是周慧文另外花钱包的小间,里面只有她俩在,期间不会有别的人进去。
乔言到木头长椅上待着,将水瓶放一边,安安生生地接受热意的洗礼,她不太能扛得住房间内的高温,不出两分钟就开始出汗,周身都燥燥的。
周希云还好,耐热,虽然也出汗,但没到乔言那个程度。
双方进去后的十分钟里没怎么交流,基本不说话,各自都非常能沉得下心。
她们分开坐的,中间隔着距离,约莫有一米远。
共处一室,又是这般沉闷的环境下,气氛便略显压抑。
干蒸房的空间不大,不足十平米,两人的一举一动乃至细微的眼神变化都逃不过对方的视野,全都暴露在另一个人的眼皮子底下。
这是她俩今天仅有的一次独处,也是近半年以来第一回这么近距离且长达一定时间的相处。
乔言记不清上次跟周希云这样是什么时候了,印象中她们好像都挺忙的,自从大学毕业后一年也见不到多少次,只有每隔数月周希云放假了才能碰上。而且有时候就算周希云回来了,乔言也可能不在家——乔言近两年为了经营卡法时常在外奔波,尤其是刚开店那阵子,一两个月不回家也不稀奇。
要不是上次那出意外,她们的共处模式多半不会改变,应该还是一如既往,偶尔见一面,接着各奔东西。
谁都不停留,彼此而言都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思及此,乔言瞅了下周希云,直直看向对方的脸。
周希云靠在三角区坐着,才拧开瓶盖喝了水。
好巧不巧的,周希云也在望着这边,一时间两人的视线就短暂地相接,不偏不倚地对上了。
乔言不太适应,后一刻就慢腾腾别开脸,装模作样垂头盯着地上。
周希云却不避讳,见此也不在乎,不知何故还是看着她。
乔言用劲儿捏了捏手上的水瓶,刻意弄出声响。
咳嚓咳嚓——
塑料瓶身不经折腾,没一会儿就瘪了,瓶肚那里凹陷进去。
许是因为她们都沉默不语,但又明目张胆地关注着对方,藏都藏不住,眼下的场合真有够尴尬的,跟那天早上醒后有得一比。
之前还能找借口离开,现在却不能,必须等汗蒸结束才行。
乔言不晓得自己这是咋了,为什么会不愿面对,明明她俩在家里时都还好好的,到这儿就无端端不大对劲,好似被无形的细线勾缠紧裹住了,为某样东西所牵引。她抓住椅子边缘摸了几下,手指不受控制地在上面胡乱敲点,借此转移注意力。
周希云没有眼力劲,仍不识趣。
憋了半晌,乔言终于忍不下去,小声嘟囔似的开口:“行了,一直盯着我做什么,别看了……”
周希云这才收敛些,不再那么明显。
乔言拿过毛巾擦擦汗,又扯扯已经微微汗湿的后背衣服,坐不住了就起来站几分钟。
可能是为了缓和氛围,周希云忽而问:“还要喝水吗?”
乔言背过身朝向墙壁,“不用,我自己有。”
周希云说:“你的没了。”
乔言晃晃瓶子,垂眸一瞧,瓶子里真没水了。她刚刚走了神,心不在焉的,没发觉塑料瓶哪个时候空的。
周希云起身,递来一瓶新的水。
乔言问:“你的呢?”
“带了两瓶进来。”周希云回道,“这个没动过。”
乔言没客气,给了就收下。
站起来走一走,随意转悠两圈。
良久,她们又坐着。
这次不约而同地挨一处了,没分得那么远。
离出去的时间还早,得做点别的事消磨时间。
乔言漫不经心问:“你新工作怎么样,待遇如何?”
“还行,”周希云回答,顺手将毛巾搭腿上,“比上一份更好。”
乔言没话找话:“年薪咋样?”
周希云报了个十分可观的数。
“这么多?”
“还好。”
乔言思索两秒钟,感慨:“比我高一大截。”
周希云有来有往地问:“开店一年有多少?”
“别人家不清楚,反正我们不多。”乔言说,“去年经营不善连续亏损了半年,今年勉强回本,好的时候一天营业额小几千,但是刨除人工成本这些也剩不下什么。”
找不到可以多聊的话题,两人围绕着赚钱有一搭没一搭地打转,比挤牙膏还费劲地讲着。
干蒸房里温度偏高,乔言那张漂亮的脸蛋由此而转为绯红。
周希云挪过来些,“很热?”
乔言嗯声:“有点。”
“要不要先出去?”
“不用。”
周希云:“觉得太热就不蒸了,出去歇会儿。”
乔言说:“没事,多出汗对身体好。”
周希云伸直腿,与之并行,温声提醒道:“过犹不及,蒸太久了效果也不好。”
乔言说:“我算着时间,还有五分钟。”
周希云不劝了,由着她去。
乔言放下手上的东西,侧身时无心碰到周希云,微曲的膝盖抵着这人。
周希云维持着原有的姿势,缓慢抬抬眼,说:“蒸完可以按摩。”
乔言颔首,“待会儿我跟姥姥一起。”
热气在空气中弥漫流动,异样的感受蛰伏在暗中,时有时无地翻腾。
乔言全身都汗涔涔,胸前背后都湿了一小片,几缕没能稳稳绑上的头发粘在她白皙的脖子,由上往下逐渐没入衣服领口里,尾端蜿蜒地贴合在柔软起伏的深处。
周希云敛起眸光,不乱看。
应当是小房间里过于沉闷不透气,乔言呼吸有些重,气息都不太平稳了。
周希云没再说话,静静听着她讲。
过了不久,乔言也不说了,嘴里干干的,不大舒服。
干蒸房里登时就沉寂下来,半点响动都没有。
乔言又抓住椅子边缘,用掌心一下一下地磨着。
潜意识里就想做点什么,不然总感觉空落落的。
周希云也把手放在边上,搁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她们的手不会碰到,可胳膊挨上了。
乔言热乎乎的,周希云能清楚地感知到。
某种古怪的念头冒了出来,有些掩藏在记忆中的暧昧行径蓦地闪过,来势汹汹地冲出桎梏,于这时一一重现。
那个夜晚……周希云也曾感受过乔言的体温,做了那些出格的事。
这是一笔糊涂账,一天不理清楚,横在中间的坎就跨不过去。
然而很多东西不能掰开捻碎了逐一分辨,敞开心扉谈更是无望,她们都不愿意再触及,宁肯装作不存在。
乔言又觉得渴了,喉咙里紧涩。
许久,她抓起毛巾盖脑袋上揉揉,一脸无所谓地说:“蒸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了。”
周希云不跟去,还杵在原地。
乔言头也不回,到门口了又故意说:“我先出去,不等你了。”
周希云低缓回道:“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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