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父子两人开始了京城的生活。他们经过和房主商谈,用比正常高出两成的价格,租下了那座两进的宅子。家具俱全,收拾了之后,就带着宋松和王星云搬了进去。宋松去找牙人,先去雇了几个可靠的婆子来做打扫、洗衣做饭的事务,一边催着牙人去寻适合的奴仆,准备买下死契。
离会试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了,林明安拿着宋大儒的信函,去拜访了宋大儒的师兄李越先生。李越学问深厚,久居京城,对今年的主考官的性格和喜好了解颇深,他对症下药地为林明安进行了最后阶段的突击指导。林明安经过李越先生有针对性的淬炼打磨,觉得受益匪浅,对这次会试信心更足了一些。他废寝忘食地在各种经义策论中苦学,期望着十年寒窗,一朝能成功。
林明安接到了吏部的批文,正式去工部,担任主事一职,负责经费核算,物料支取的事务,这岗位比较重要。礼部也颁发下了一等男爵的册书和相应的奖赏和符合爵位的用品等。在京城里,一等男爵在大大小小的勋贵中并不起眼,林清也低调行事,不愿声张。
倒是在工部,林清受到了看重。工部侍郎知道那晒盐之法是他献上的,因此还得到了皇帝的厚赏和召见,对他自然另眼相看几分。林清的阿拉伯数字和新式记账法在实际应用中受到了一致好评并推广开来,户部也派人来讨教,给工部长了脸面林清作为提出这法子的人,得到了上司的夸奖。再说,他也做过了多年主簿,实际工作经验是丰富的。在熟悉了自己职位的工作内容后,很快就上了手,干得不错。
林清对人和气,和同事很快混熟,对大家的情况都开始有些了解了。比如,林清就知道了工部有位姓贾名政的员外郎,资历颇深,在工部呆了二十来年没挪窝。初来时和自己一样,领的是主事的职位,这么多年来,只升了一级到员外郎。比他后来的同僚,先后都升官了,很多已做到了郎中、侍郎或者外放了出去,贾员外郎仍然不动如山;出身也很显赫,荣国府,先荣国公贾代善的嫡次子,林如海夫人贾敏的二兄;来工部的方式和自己也相似,他是皇帝赐下的官职,贾政是贾代善临终前上表,太上皇看在老臣面上恩赏下的,因为他是次子,不能袭爵的。区别在于他林清是举人,是有功名的,而贾政,是什么功名也没有的读书人。
晚上休息的时候,林清和林明安闲聊起来,说话之间,谈到了贾政,又说了他与贾敏、林如海的关系。林明安非常平静地听着,心中毫无波澜,林如海对他而言,都是不相干的人了,何况贾政?
“阿爹,你看那贾政在工部做什么事,表现如何?”林明安问道,有些好奇,毕竟现在阿爹和他算是同事了。
林清想了半天,觉得居然没法说出贾政具体负责什么?好像上司也不分派他什么任务,有时候派去给别人帮忙打杂。
踌躇了一下,回答道:“嗯,他按时点卯。”
林明安笑出声来:“就这?”
“贾政为人,嗯,方正,清廉,喜好读书,品行据说不错,比起他好色纨绔的哥哥来,要强很多。”
“方正,不若说古板,不知变通吧?”林明安回忆书中贾政的形象,嗤笑道:“清廉,就他什么事都不管不会的,也没人会给他送钱贿赂啊,他就是想贪腐,也要有门路呢!”
“我看他就是在工部吃闲饭,白领俸禄的一尊泥塑,这居然还比他哥哥强?”林明安嘴边笑容三分凉薄,三分讥讽,三分漫不经心:“这下我可明白了,为什么荣国公会对林如海扶助良多了!”
林清也忍不住笑着责备道:“你这孩子,真是刻薄!”,想起同僚们私下给贾政起的外号‘贾(假)人’—意思是说他他虽是活的,但完全不能当活人用,可不是个假(贾)人,自己也忍俊不住了。
一转眼,就到了春闱的时间。林清紧张无比,心神不安地给林明安打点进考场的各色东西,宋松和王星云也指派着婆子们忙得团团转,把早已准备好的保暖衣服、药品等,每一样都反复验看了,生怕出一点点差错。好在这时节的天气已经不太冷了,会试贡院的条件比起乡试来,要好很多。这是永嘉帝登基以来的首次科举,他对此极为重视,特地拨下了一笔银子用来修缮贡院,给考生准备热水、有营养的吃食,炭火蜡烛等也很充足,务必保证举子们能顺利进行考试。林明安身体素来康健,乡试都好好地挺了过去,并不担忧会试的条件。
会试共考三场,三天一场,第一天领卷入场,第三天交卷出场。一场结束后,就能回到家中歇息。林清早就请来了大夫给他诊看,下人们熬好了补汤,可以洗个澡,吃了饭,再好好睡一觉,远不如乡试那么辛苦。
考试时,林明安就觉察到今年试题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五言八韵诗的分量和要求降低了,经义和往年差不多,策论的题目增加了,而且内容也多举例的是现实中的政事,要考生发表观点,给出解决方案,不说地方还需用到术数、计算。
林明安心中暗喜,这与现代的公务员考试很是相像,对于比较务实,而并不长于诗文的他是有利的,正好让他扬长避短。但答卷时,他也不敢太锋芒毕露,只是在新意上下功夫。主考官未必能接受太过前卫的观点。他首先要保证自己能过关,在这基础上,才有机会见到皇帝,展示出自己的才干。只有活着,才能有无限可能,不是吗?
会试结束后,林明安痛痛快快地睡了两天,彻底养足了精神。在等着开榜的日子,他也没闲着,准备要办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要尽快谈妥长白街那座四进的宅子。阿爹既然已经在京城里做官了,那就要尽快把阿娘和怡安接来,一家人团聚。他如果没考中,那再温习三年,大半时间也在京城。考中了,他会设法让皇帝留他在京城的。无论如何,一座体面舒适,合心意的宅子,是必须的。他一向讲究生活质量,也尽力让自己关爱的人过上好日子。
亲自上门和房主几经商谈,对这宅子的优点毫不讳言地赞扬了一番后,也点明了它的劣势:第一,价钱不菲,年久失修,一时不能入住,还要花一大笔钱修缮和购置家具,算起来要花的钱也不比买宅子少多少。第二,也是更重要的,这宅子周围住的都是有身份的体面人家,他们不会允许白丁们入住。有钱买下这宅子的若是商人,这笔买卖就会因邻居的反对而告吹。当然,除了林家,也会有做官的看上这宅子,但那需要缘分。若是老先生愿意等,那也无妨......
房主被这席话打动,思虑着因宅子不能出手,迟迟不能返乡。京城居,大不易,若是早日还乡,添置田地产业,也好叶落归根。林家这少年未及弱冠,便已是举人,会试若更上一层楼,结下一段善缘也好。
双方商讨价钱,林明安也没有一味压价,态度诚恳。最后,以一万七千两银子成交,先付一万两,待三个月后腾出宅子,再付余下的钱。双方正式订下了契约,交到官府报备。邻居们知道买下这新宅子主人的身份,也无异议。
第二件事,林明安琢磨着一桩买卖,做好了,自己赚钱不说,给国家也会带来很大好处。乡试和会试时,因怕有人夹带,不准穿平日的毛皮衣服,只能多穿几层单衣保暖。但那效果不佳,依旧冷得不行,多有在考场上冻病了而倒下的。这时代,有钱人冬天穿各种大毛衣服,穷人做件棉衣都不容易,因为棉花产量不高,也很贵。所有,有的人往棉袄里面塞芦花,凑合着穿。
于是,林明安觉得自己想到的两项生意都大有可为,首先他要做其中一项,这项不只是赚钱,还更有些政治上的作用。
他让中人去打听京城里哪处有羊毛出卖,尽量能买下一些。林清在工部,这些消息会比常人要灵通,林明安也让他帮着问一问。
在上衙门时,林清就向处得好的同僚询问此事。对方好奇,说你打听这做什么?这年头,羊毛是不值钱的,因为没什么用,京城里谁没事贮存着一批羊毛啊!
林清也说不上来,但以他的了解,安哥儿肯定是为了正事,说不定就是要操办什么营生,或是想到了什么格物之法,他含混地答道:“是犬子要问的,许是想做什么营生吧,他一向喜欢捣鼓这些。”
同僚还没答话,旁边就有一人插话道:“林大人,贵公子正值年少,心思还是要放在读书上啊!经营这些事,该交给下人们操办即可!”
同僚抬眼一看,见说话的人是贾政,顿时无语了。这家伙真是不识眉眼高低,人家儿子要做什么,你凭了什么来指手划脚?就是侍郎、郎中们,也不会伸手管人家的私事!你莫非仗着资历深,还是看人家是新来的,要出来显摆一下自己的存在?再说了,你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儿混吗?这是工部,本身的指责就是百工营造,不是礼部、翰林院,!你倒是想进翰林院呢,连个秀才都不是,看人家会拿眼睛瞅你不?
林清心中不悦。如果贾政说的是自己,大可以一笑置之,反正也知道这人是什么样的了,不须计较。可说到安哥儿身上了,他就不答应了。再说,不回击一下,他得意了,往后再出来恶心人怎么办?
“多谢贾大人指教!”林清不冷不热地道:“只是犬子一向对此感兴趣,我想着也不必多加阻扰,又不是纨绔行径。得到陛下赞赏的‘晒盐之法’,还有新式记账法子,就是犬子琢磨出来的,下官只是帮了些忙,打了下手而已。说起来,也是沾了犬子的光呢!这些,陛下和侍郎大人都是知道的。”
贾政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凝滞住了,本来还想指点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还没等他想再说点什么,林清又补上了一句:“况且,犬子会试才结束不久,等着放榜呢。我想着,他辛苦了那么些年,难得松快一些,想做什么就由着他吧,只要不是去吃喝嫖赌!毕竟,他还不到弱冠呢,也不必太严厉了。”
“下官生性疏阔,对儿子未免放纵了些,让贾大人见笑了。想来贾大人定然是教子有方的,下官日后定然向贾大人看齐,严格起来!”
贾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被人猛击了一掌,勉强说了两句话,再也站不住了,借了一件公事,急急地走了。
同僚见贾政狼狈地落荒而逃,几乎要笑出声来。工部很多人都不喜贾政,这人倒也不是多奸恶,只是平庸无能,别人忙得要命,他闲在一边,因为做事不行,帮不上忙。弄砸了几件公务后,上司就不愿再使唤他了。再加上,他不是科举正途进来的,正宗的士子天然地看不上恩萌的勋贵,尤其还是武勋之后。贾政其人又不合群,不会处事,整日端着一幅‘君子端严’的架子,谁会和他亲近?
“想不到清溪口舌如此爽利!”同僚笑道。
林清也笑了,自己大约是受了安哥儿的影响,变得有些毒舌了。不过,这样感觉真是挺爽的。
又过了半个月,到了发榜之日。那一天,林清在工部告了假,坐在家中,焦急地等着去看榜的宋松回来。林明安陪坐在一边,心情也忐忑不安,难得地表现出几分慌乱。他实在不想再把生命浪费在穷经皓首的科举中了,心中不断祈祷:老天爷保佑啊,这科一定要中,一定要中!—冥冥之中,老天爷是存在的吧,不然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老爷,老爷!”宋松忽然一路高呼着跑进来:“少爷中了!在皇榜上排第六十六位!”
“恭喜老爷,恭喜少爷!”周围人齐声祝贺道。
林清立时站起身来,激动得热泪盈眶,语无伦次:“好好好!赏!所有人赏三个月的月钱!”又从身上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荷包给宋松:“来,拿着沾沾少爷的喜气。快去准备上好的红封,一会儿报喜的官差就要上门了!”
“安哥儿啊!”林清至为欣慰地看着林明安:“你为林家争气了啊!有子如此,复有何憾!哈哈!”
林明安也长吁出一口气。科举考试总算结束了,以后,他就要掀开人生的另一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