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额头似乎受伤了。
脸上也有一些血迹,正在低头擦拭,看不清楚容貌。
但不知怎么,江子华隐隐有一种熟悉感。
不过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
结果是,所有人的手机都不见了,甚至手表也都被拿走了。
如此说来,这个手电,似乎是有人,有意留给他们方便照明的。
江子华低头看了一眼,手电是最普通廉价的款式,似乎并没有什么奥妙。
“老兄,快看看从哪里能出去!”有人催促道。
江子华打着手电,四下寻找可以出去的门窗。
但是很快发现,到处都是灰扑扑的夯土墙,这里根本没有门。
“这是全封闭的?”
“见鬼,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又是一阵惊恐的议论。
当然议论不出什么结果,但从言语中,江子华忽然想到了一件早该注意到的怪事。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公司加班。
按理来说,自己如果被绑架,应该还是在美国国土上。
但这里的所有人,看起来都是中国人,讲流利的汉语普通话,口音也不明显,听不出多少方言的痕迹。
“我们在哪里?”
江子华大声问,“我是说在什么地域?谁有头绪吗?”
“这还是北京郊区吧?”
穿西装的胖子说,“我住在北京东城……”
“北京?可我明明在上海……”一个身穿皮裘,浑身珠光宝气的少妇惊道。
“啊,我住在杭州……”
“我是成都的……”
一圈说下来,这里的人,除了中国境内的,在国外的还有三个,两个在美国,一个在法国。
最后,江子华刚才撞到的女子轻轻地说:“我在青海。”
那种熟悉感又出现了,但江子华此时无暇多想。
“你们在说谎吧,这怎么可能!”发福的男子愤怒地说,“谁能到全世界去绑架这么多人?”
“我看是你在骗人……”一个更胖的男子反击。
“大家先不要相互猜疑。”
江子华设法将争吵扼杀在萌芽状态,“冷静一下,一定能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家是做什么的?这里面有没有关于绑架的什么线索?”
一时却没人说话。
江子华明白众人的顾忌,此时敌我不明,谁也不想先暴露自己。
要建立相互的信任,只能从自己开始。
他苦笑道:“那我先来吧?我叫江子华,英文名是joshua,我是一名技术人员,定居在旧金山……那天在公司里工作得比较晚,可能是睡着了,醒来就到了这里……”
“我叫……张伟。”
过了一会儿,那个发福的男子说,“我是在北京国企工作的,昨天晚上我明明在家睡觉,结果醒来就……就和你们在一起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叫李强。”
更胖的男子说,“在银行上班,我……我记得好像是在一间会所里,和客户多喝了几杯,然后不知怎么就到这儿了。我也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那个……”
一个打扮时髦的女子道,“我叫欧阳美,我是……”
她的话,被好几个人,不约而同发出的惊呼声打断了:“你说什么?你叫欧阳美?”
“哪个欧阳美?”
“欧阳臭美?”
欧阳美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等等,你们是……该不会是……不可能吧……”
她激动之下,说话也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起来。
江子华也觉得头脑一阵晕眩。
就在刚才,因为张伟、李强等名字太过常见,他压根儿没往某个方向去想。
但欧阳美这个名字,却勾起了遥远得像是前世的记忆。
他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一个最最荒诞的怪梦里。
他望向自称欧阳美的女郎,吃力地认出了一张旧日的面容。
“张伟。”
他随即转向西装胖子,“你……不会就是冷湖中学,零二级的张伟吧?”
“我……我是。”
……
江子华仍然难以置信。
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下唇,只感到一阵痛楚。
他又问那个更胖的发福男子:“难道,你也是‘耗子’李强?”
“啊,你知道我上学时的绰号?”
李强惊讶地回答,“难道你……对,你是眼镜儿!”
“我才是严俊。”
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儒雅男士说,“你真的是李强?这也太荒诞了……”
“等等,你是严俊?”满头珠翠的少妇,激动地插话进来,“我是你的同桌啊!”
“蒋雯?”
“对呀对呀!”
另一个美艳女子,带着惊喜哭了出来:“雯雯!你是雯雯?呜呜……我是孔丽呀……呜呜……”
“小恐龙!这……这他妈也太不可思议了!”
又冒出来一个瘦小精干的男子,“你们在耍我吧?”
“你又是哪位?”好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靠,我你们都认不出,还敢说是冷中零二级的?”
“你是马小武?”
刚才撞到的那个女郎,在江子华身后说,“最喜欢打架和整蛊同学,对吧?我可没少挨你的整。”
“我去!”
马小武瞪着眼说,“你不会是……小……”
“沈素。”女郎吐出两个清冷的字。
江子华适才已经有所预感。
但听到这个名字后,心跳还是停了一拍。
一刹那间,他不能思考,不能呼吸,整个人被忽然掀起的情感狂潮淹没了。
……
夏末,高原的灼目阳光下。
一辆乌黑锃亮的奥迪小汽车,驶过镇上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的破旧马路,格外引人注目。
他正走在冷中门口,和几个一同入学的男生聊天。
车轮扬起的沙土迎面扑来,伴着刺鼻的汽车尾气。
大家掩着鼻子,投去厌恶的目光。
“谁那么拽啊?”身边的李强气愤地说。
“看上去像是领导的车……”张伟啧啧道。
奥迪并没有开走,而是在校门口附近停下。
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从后座下车,身上西服笔挺,手中牵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
女孩儿的眼睛亮晶晶的,梳着可爱的双马尾,穿着一条嫩绿色的连衣裙,背着崭新的卡通书包,已经略显出少女的身姿。
她似乎第一次来这里,有些好奇地四下张望着。
阳光洒在她端庄秀美的面容上,让他忽然觉得,耀眼得不可直视。
他忘却了周围的一切。
呆呆地看着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儿。
她注意到男孩儿失态的目光,有点脸红。
随即高傲地转过头,跟着父亲走进了校门。
“老大,那女孩儿是谁?也是新生吗?”李强问道。
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镇上一个小学升上来的,很少见到陌生的同龄人。
他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消息灵通的张伟,凑上来说道:“这个小丫头,应该是刚调来的沈副总的女儿,名字叫沈……对了,沈素,白素贞的素……”
“以前在西宁那边读小学,不过我表姐说,她今年会转过来,跟我们一起上中学。”
众男孩发出艳羡的赞叹。
他们基本都是本镇土生土长的。
对他们来说,西宁即便不是世界上最繁荣的都市,但也相去无几。
西宁来的女生是什么样子的,真难以想象。
可是,江子华却感到一股更深沉的欢喜,在胸中悸动。
他知道,冷湖中学如今人数很少,他们这届只有一个班级。
从现在开始的三年里,他每天都能见到她。
江子华思绪翻涌,却紧张得不敢回头看,仿佛回到了十二三岁的青涩少年。
“……我们真是初中一个班的老同学啊!怎么会有这种事?!”众男女纷纷惊叹。
“都整整二十年了!”
张伟感叹道,“怎么会突然……”
“是啊,二十年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叹息,“想不到,我们居然在这里重逢……
二十年来,从未有过同学会。
因为他们的学校和故乡,已不复存在。
冷湖位于柴达木盆地的边缘,青海、新疆与甘肃交界处。
本来是茫茫戈壁间,一片无人居住的小湖。
在五千年的中国历史中,没有留下半点身影。
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冷湖油田的发现,让这里热闹起来。
来自五湖四海的建设者,聚在这里,围绕着新中国最需要的石油工业,繁荣兴盛的冷湖镇诞生了。
最多时,足足有十余万人。
经过半个世纪的开采,到了世纪之交。
随着油田的枯竭,和国家战略的调整,冷湖也日益走向衰落。
一旦没有了石油,这个荒漠中的城市,很难再维持下去。
最后,石油总公司统一安排,几乎将所有的员工,及其家属都迁走,分流到全国各地,冷湖镇从此基本废弃。
这些三十五六岁的大龄青年——基本上可说是准中年人了,是冷湖人的第二代或第三代子弟。
也是冷湖中学初中部的最后一批学生。
当年,他们刚刚初中毕业,就赶上了冷湖的大分流,跟着父母迁往全国各地。
一群十五六岁的孩子,在不同的环境中,踏上了各自的人生道路。
对于故乡的记忆,已经淡漠。彼此之间,也早已断了联系。
可谁知今天,他们竟然在如此怪异的情形下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