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散的家在市区,可车子明显始向了郊外。
她紧张的整个人都僵硬了,像张绷紧的弓。
未散忍不住了,喉咙艰难的蠕动起来:“万东老师,你能看清路吗!”
没有回话。
不知过了多久,在未散都觉得,他不会再回答自己的时候,万东才开口说:“当然。”
然后,他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缓缓放在她肩膀上,把脸凑到她耳边,咧开嘴轻声说:“因为我根本不近视。”
未散大脑嗡的一声炸开了,刺骨的寒意,瞬间涌上了全身。
她本能的想要去解安全带,可安全带被做了手脚,根本打不开,
汽车还在往不知名的地方前行,铺天盖地的绝望,将她淹没了。
未散想起之前白衣女人说的话。
她突然明白了,原来会死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茉莉,而是她。
一切都错了。
方然、鬼怪、案件,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搞错了。
但一个鬼怪,是怎么察觉到,她会有危险的呢?
未散不知道,也不重要了。
万东没有在意她的惊慌,仍旧不慌不忙的开着车。
只是嘴角扬起了一个本不属于他的狡诈的笑容,充满了嘲弄。
“你要带我去哪?”未散的声音颤抖,但她仍旧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可万东没有回答她。
他从后视镜瞄了她一眼说:“很烦吧,那些恶心肮脏的东西。”
“什么?”未散没懂。
“分明已经死了,却还是吐着舌头,乱叫着藏在角落里,不管生前还是死后,都是垃圾。”
“你也能看见鬼怪?”
未散震惊极了,她从未遇到过和她一样能够看见的人!
这样,那些鬼怪知道她有危险,也就说的通了。
汽车在立交桥上,也驶到了尽头。
完全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
未散远远的看见前面是一片湖,那是市内的标志性景观,她不知道万东要干什么。
“方然……和那些遇害的孩子,都是你杀的吗?”未散鼓起勇气问他。
“是不是呢?”万东露出玩味的笑容,脸上竟然还带着骄傲。
就好像他坐在车里这么长时间,就是在等未散问他这个问题。
好让他来炫耀自己的功绩。
“我本来是没打算杀方然的,他太普通了,也没什么家人,杀了他也没有什么成就感,我一直以来,最有兴趣的是你啊!”
“我?”
“没错!”
像是说到了要点,万东兴奋的拍了下方向盘。
未散被吓得一哆嗦。
“你是特别的!虽然你在刻意隐瞒,但演技太拙劣了,我早就发现你能看见那些东西了,真是惊人,竟然还有除了我以外能看见的人,我们是同类!”
鬼才和你是同类!
你连鬼都不如!
未散在心里想,但她没敢说出口,她还期盼自己,能说服他放了自己,改邪归正。
万东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一直在跟踪你找出手的时机,但被那小子发现了。虽然我还没做什么,但他很敏感也很聪明,自那以后,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你,这让我很烦。”
“所以就先找个机会杀了他,后来家访时,又发现他爸爸是个一无是处的酒鬼,就顺便把罪责都推给了他爸爸,执法者完全没找到马脚,怎样?做的很漂亮吧!”
未散怔住了,一脸的不可置信。
眼泪悄声无息的,顺着她的眼角往下流。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她害了方然。
她想起方然那张嬉皮笑脸,却又藏着落寞的脸,都是她的错。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未散的声音低沉,但却有力。
万东有些惊讶的回头,看见未散的眼睛蓄着泪水,但却狠狠的瞪着他,像头终于重拾力气的小狮子。
“真是不错的眼神,这样才对!”
万东兴奋的叫了出来:“这样才有被杀的价值!”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你个杀人犯!”未散喊了出来,她在愤怒。
万东收起笑容:“是实验。”
他并不介意在猎物临死前,和她聊一聊。
“什么实验?”
“我家里是开医院的,从小就能看见那些东西,它们有的还拥有理智可以思考,有的却像鱼一样,漫无目的的游荡。”
“于是我很好奇,竟怎样的死法,才会变成鬼怪,以及会变成什么样的鬼怪。”
“于是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后来我发现,变成鬼怪的条件和死法无关,而是意识。”
“因为我曾经利用医院的便利,杀了一个住院的孩子,可他没有变成鬼怪。”
“后来,他的妈妈追查孩子的死因,追着我到了这个城市,我觉得很烦,就在一天夜里,开车撞死了她,拦腰碾了过去。”
“可你猜怎么着,她的孩子升天了,她反倒留了下来。现在还拖着一半身体,在马路上日复一日的寻找自己的孩子,真是太有趣了!”
是那个女人!
未散追悔莫及,怪不得她会那么拼命的告诉自己有危险。
原来是这样。
那些鬼怪也并不是想害她,是来提醒她快跑的。
可她却亲手把自己送到了刽子手手里,真是蠢透了。
……
车子停了下来,夜色浓重。
未散听见湖水的声音,静谧却恐怖,万东把车停在了湖边。
周围连建筑都没有。
只有高高的芦苇,和湿润的土地,对岸的霓虹灯光,连成了一条线,像是彼岸的鬼魅暗影。
未散坐在车里,忍不住哭出了声。
她才只有十六岁,可她就要死了。
死在这个连尸体都找不到的地方,悄声无息的,像是荒原,这就是方然临死前的心情吗?
真是孤独啊。
“你要淹死我吗?”未散抬起脸问他。
万东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好像又变成了那个温柔体贴的万东老师。
“对不起,对不起啊未散。”他露出悲伤的表情,用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好像真的为她的死感到惋惜,分明始作俑者就是他自己。
“可我必须得这样做才行呀。”然后他给未散判了死刑。
说完,万东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把车开到一个倾斜的低坡,放开手刹。
汽车开始顺着惯性,缓缓滑向湖中,而他自己并不急着出车。
反而带着悲痛,一脸沉醉的观察未散的表情。
湖水潮湿的水藻气息,扑面而来,哗的一声,半个车头陷入水中,虽然借着水的浮力,速度有所减缓,但仍在慢慢下沉。
一切都在万东的计划之内。
他是个变态,看着人慢慢死去的过程,是他的爱好之一,未散再也抑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在面对死亡的恐惧时,仍会试图挣扎。
她开始尝试挣脱安全带,可立马就被万东用蛮力制止了。
他捏着她的脸,用食指在她嘴边,比了噤声的动作。
然后从扶手箱里,掏出一个针剂,想扎在未散的胳膊上。
不管那里装的是什么,被它注射的话,就彻底完了。
可万东的力量太大了,未散根本无法挣脱。
正在她绝望的看着针头凑向自己时,万东的手,却突然停了下来。
未散惊恐的睁开眼睛,看见有一只半透明的手,从车窗外伸进来,死死的拽着万东的胳膊。
然后,她看见方然那张苍白,却因用力而紧绷的脸。
“方然!”未散忍不住叫出了声。
不光是方然。
从车窗外,又伸进来第二只手,第三只手。
甚至有一个纤细的身体,从后车窗爬进来,从后面抱住了万东的脖子
未散看着他们一个个惨白又稚嫩的面孔,他们都是鬼怪,也都是和她一般大的孩子。
是万东暴行的受害者。
万东额头青筋暴起,用力起身,想从他们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但鬼怪的数量太多了,他们像八爪鱼一样,将他死死按在座位上。
方然也并不轻松。
对人类世界的干涉,只会让他们变得愈来愈透明。
他望着未散,从喉咙里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未散……快走……”
未散大梦初醒,整个车头已经陷入了湖水之中,马上就要淹没驾驶室了。
安全带没法解开,她就缩着身体,仗着身材瘦小,从中滑了出来。
然后在最后一刻,打开车门,踉踉跄跄的逃了出去。
万东已经从鬼怪的束缚中挣脱。
他拼命的撞着已经被淹没的车门,表情扭曲含糊不清的咒骂着。
可因为水压的缘故,车门根本打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入幽深的湖水之中。
未散瘫在草地上,茫然无措的望着这一切。
然后,她看见了方然。
他为了阻止万东逃出来,一直挂在车门那里。
此时,大半个身子都没在湖水中了,可他还是一咧嘴,对她露出那个标志性的耍贱笑容,用口型对她说:“再见啦。”
最后,和其他鬼怪,随着车子一起沉入深邃的湖水之中。
未散惊慌失措的扑在湖边,寻找方然的身影。
鬼怪是不会死的,她希望他会重新浮上来,像往常一样取笑她。
但他没有,不光是方然,所有的鬼怪都不见了,整个世界都寂静了下来,湖水里空荡荡的,仿佛深渊。
……
电视里播放着早间新闻。
“据现场报道,昨天夜里,有一辆黑色轿车,在郊外坠入湖中,司机是市内一高中的老师,年仅二十八岁,现以确认不幸去世。”
“但据执法者证实,发现在死者家中,藏有大量麻醉剂等医学药品,和一些高中生的私人物品,疑与之前的高中生连环杀人案有关,执法者已展开调查……”
未散吃完了早饭,背起背包出了家门。
在这清冷的秋季,太阳少见的一大早就暖洋洋的挂在头上。
周围的行人们,三三两两,边走边讨论着昨晚的电视剧。
没写完的作业,和隔壁班新来的男孩或女孩,似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早间的新闻报道。
朦胧的朝阳,薄纱一般落在未散脸上,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只有马路上的鬼怪们依旧活跃,未散漫步到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
只有半张脸的醉酒男人,依旧醉醺醺的坐在马路边,但这次未散没有逃避,她抬起头第一次和他对视。
男人的脸皮开肉绽格外恐怖,可他只是盯着未散看了一会,然后抬起胳膊,攥着不存在的酒杯,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
接着是猥琐的秃头男人,她在经过时,他正弯着腰偷看女孩的裙底。
于是,未散装腔作势的瞪了他一眼。
他立马一脸惊恐的退到路边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被罚站的小学生。
最后,那个半个身体的白衣女人也出现了。
她拖着身体,在马路上艰难的爬行,嘴里含糊不清。
未散凑上前去,听见她嘶哑的念叨着:“小光……小光……”
“小光?那是你孩子的名字吗?”未散一脸不忍的望着她。
“我想他并没有遗憾,已经好好的升天了。”
女人停顿了一会,然后喉咙里发出嗫嚅的声音,好似哭泣。
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未散终于不再害怕鬼怪了。
相比于万东那样的人,它们反而更像是有血有肉的人类。
只是方然……
那个曾救过他两次的男孩。
未散抬头望向天空,不知他在那里有没有和自己的父亲团聚,有没有如愿投胎一个好人家,未散长叹了口气。
“再见了呀。”她喃喃自语,像一个未完成的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