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晖在抓紧时间,回想他的愿望,如影随形地跟着朝阳上下班。
度过最开始那段不适应的时间,两人甚至慢慢拉近了距离,时不时聊上两句。
……
阿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朝阳朋友不多,搬家之后,更是几乎断了来往。
阿晖温柔、细心又很懂分寸感,虽然作为“人”的记忆不多,但他实在是个好脾气的人。
朝阳向他抱怨,同事的刁难时,他也不多说话。
等朝阳脾气过了,才说上两句不痛不痒的安慰。
朝阳满腔的怒气,就如同发在了一团棉花上,渐渐地也就不发脾气了。
三岁那年的车祸,让朝阳一瞬间成了孤儿。
由于身边并无可靠的亲人,她被送进了当地孤儿院。
与电视剧不同,院长和护工,都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所有的小孩。
但人力实在不足难免忽略,小女孩成长过程中,细腻的心事,也无人可说。
她努力读书上了大学,搬家,找工作,独身一个地过着。
除了孤儿院里几个不常联系的朋友,这还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地跟别人相处。
朝阳捧着奶茶,上了顶楼,角落里丢着一堆烟头。
夕阳的余晖,变幻着不同的颜色,固执地留下自己最后一点热度。
阿晖和她,保持着相同的姿势,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
“人不能一日没有奶茶,可惜你喝不到咯。”
朝阳笑着举起杯子给他看,指尖粘上了水珠,手指又细又白。
“下辈子我也来尝尝,过了太久,奶茶都忘记是什么味儿了。”
阿晖遗憾地说着,摊开手掌抓了抓。
楼顶养着几盆绿植,风一吹就到处掉叶子。
上来这一会儿工夫,朝阳已经抓了好几片丢开了。
可阿晖什么都没抓到,树叶打着旋从他手掌的位置,穿了过去。
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失落。
片刻之后,又自嘲地笑了笑,拉拉衣袖遮住了手掌。
阿晖说,他是阳寿未尽,却意外死亡的。
虽然给了他完成愿望的时间,但这么久的时光,没有记忆,却守着一个“完成愿望,下辈子运气就会好点”的承诺,他……会难过吗?
“阿晖,你的名字是哪个hui字?”
“我特意死死地记着,就怕忘得没边了。”
阿晖得意地仰起头,指着将落未落的太阳说,“一个日一个军,是光的意思。”
“光,那我的名字也算,我是早上的阳光。”
朝阳放下奶茶,兴致勃勃地靠近他,和他从一个角度看太阳落山。
顶楼风大,一不留神就崴了下脚。
阿晖伸手去扶朝阳,她却还是自己抓住了栏杆才站稳。
“没事没事,我站稳了。”朝阳笑着摆手。
没有错过阿晖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她想起做噩梦那天,阿晖拉了她一把后,苍白的脸。
“阿晖,我做噩梦那天,你说鬼魂的能力,是靠家人的祭拜为基础的,是什么意思?”
“短时间内不能轮回的人,在人世间游走的能力,要靠家人的祭拜,那也是一种念力,我能让你看到我,可以变大变小,都需要这种念力支撑。”
“那人家电视剧里不都说,鬼魂有怨气,都很厉害吗,还有法力。”
“让你少看点电视剧!我们也是有自己的规矩的好吗?哪儿那么多厉害的鬼。”阿晖对她翻了个白眼。
提醒她,下班时间快到了。
再不下去,那位总挑她刺的同事,又要阴阳怪气。
“阿晖阿晖,我可以祭拜你吗,我祭拜你的话,你能收到……呃,收到念力吗?”朝阳赶紧跟上他。
阿晖脚步一顿,哪儿有人随便祭拜不认识的人,“我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祭拜也没用。”
“怎么没用了,我就祭拜你。”
“笨,你祭拜你父母的时候,是不是要喊‘爸爸妈妈?我连个完整的名都没有,你喊给谁听?名字称呼才是传递念力的桥梁。”
“你怎么没有名字,阿晖就是名字。”朝阳不依不饶,一边碎碎念一边跟着阿晖,一层一层地下楼梯。
“不算不算,连姓都没有。”
“凭什么不算,阿晖阿晖阿晖。”朝阳跟着他念。
“阿晖是光的意思,这么好的名字就要算。”
阿晖只得缩小了躲她。
这小姑娘,到底知不知道,祭拜之所以能产生念力,是因为想念啊。
难道要我告诉她,非亲非故,别乱想陌生男人才行吗?
这也太不好意思了。
阿晖躲了又躲,朝阳却始终惦记着,那天阿晖拉她那一把。
就碰了一下就累成那样,阿晖肯定消耗了不少念力。
这么多年,亲人万一不在了,谁还记得祭拜他?
于是乎,她真的在某天下班后,特意在那片店铺中逛来逛去,最终选了个黑色的香炉抱回了家。
当时,阿晖正因为清明节快到了,非说自己不记得该回去看看谁,而拒绝出门。
朝阳抱着香炉回家的时候,他正优哉游哉地飘在空中,被吓得当场掉回了地面。
心说这是干什么,要被小姑娘当面说,想你想你想你了吗?
“说了没用啊,真的没用。”阿晖连忙阻止。
朝阳才不理他,珍重地从冰箱里掰了半截白萝卜。
又唰地一声从包里摸出一把香,抽出三根,用床头柜上点香薰的打火机点了。
选个没遮拦的角落,把香炉放好,举着三支香,就开始低声默念:“阿晖阿晖阿晖阿晖阿晖阿晖……”
阿晖眼看着那细细一缕烟,带着她念叨出来的星点念力,在房间里汇聚。
没有准确的名字,这点念力,一般是要分散给所有叫阿晖的人的。
阿辉、阿灰都行,可谁叫这屋里就正好有个阿hu呢。
于是,那点念力就近全归了他。
虽说以前,他也蹭过其他阿hui的念力,那时候也不会不好意思。
这回完完全全就是给自己的,怎么一张老脸,还有点发热呢?
阿晖臊得不好意思,只得等朝阳上完香,就别希望她念了。
朝阳却愣是念叨完小半柱香才起来。
“阿晖,清明节我有假期,要回孤儿院,我们一起回去吧。”
“我本来就得跟着你。”阿晖说着。
“不是说,要多跟我经历事情,才想得起来吗?这段时间一直在上班根本没空,肯定耽误时间了。”
“哟,就这么着急想让我跑腿,看你爸妈留给你的消息了吗。”阿晖逗她。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早点完成愿望,你才能轮回啊。我都查了,这种节日前后就是死去的人,和家人相见的时候,你肯定怕出门看见满大街其他鬼都有亲人难受才不出门的。”
阿晖愣住了,第一反应是原来她听见了,嘴里却不饶人:“让你少看点电视剧。”
“我是看的书!”
朝阳反驳道,“《聊斋志异》文学巨著!”
……
孤儿院在城郊,四周环绕着白色的墙,经年雨水顺着墙檐,在墙上留下了一道道黑色的痕迹。
打开铁艺大门,是一个宽敞干净的院子。
两侧是石桌石凳,沿着墙是窄窄的小花圃,孤儿院的孩子们,早上会在这里做早操。
院子中间,是接待的会议室和活动室,后院才是孩子的房间和玩耍的地方。
孤儿院除了被遗弃的,更多的,是因为意外失去父母的孩子。
因此,长大后离开的孩子,通常会在这样的日子相约回来,纪念父母,也感谢孤儿院老师的照顾。
院长一大早,就带着老师和大孩子忙活。
糯米粉和艾草,摆了一桌子,厨房的蒸笼里,刚蒸出第一笼青团。
朝阳跟大家打完招呼,就撸起袖子帮忙。
绿色的糯米团,被分别塞进红色的红豆泥和姜黄色的咸鸭蛋黄。
这个有些哀愁的日子,生生被过出了其乐融融的团圆感。
朝阳趁着没人注意,把刚揉圆的青团,托在掌心给阿晖看,“看,在这里,大家都没有亲人,没什么好不习惯的。
阿晖默认,板起脸教训她,青团有个破洞,蒸出来肯定要花了颜色。
朝阳“切”了一声,两手团着青团,疯狂地揉。
正揉得起劲,院长隔着长桌大声招呼她:“朝阳!珊珊回来了,快去接她。”
朝阳举起右手,示意院长自己还满手的油。
院长接着就踮了踮脚,把自己满身的糯米粉给她看,同时频频扭头看向外面。
朝阳无奈,只能擦干手,去迎接这位……最好的朋友。
珊珊照例穿着漂亮的小裙子,罩着薄薄的线衫,身边是提着大包小包的司机。
“朝阳。”
珊珊热情地打着招呼。
司机先生把东西放好,就礼貌地离开了,临走前,还被院长强塞了一盒青团。
“来啦。”朝阳淡淡地回应着,忍不住瞥了眼珊珊,亲切挽住她手腕的手。
“珊珊,快进来快进来,今天有点下雨,冷不冷啊。”院长脱了围裙,赶过来迎接。
珊珊也亲昵地抱着院长撒娇,挽着朝阳的手,也很快放了下来,改挽着院长。
朝阳在屋檐下伸了个懒腰,好笑地看着院长把珊珊一路领到了里面坐下,一点也不让她亲自动手。
不怪院长。
一个孤儿院要维持下去的成本太高了,除了拨款,日常开销主要靠社会上的好心人捐赠。
而珊珊,算是她们里面被领养的家庭里,条件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