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于23岁,大年初三的难得艳阳天里。
……
那日,阳光散开河面氤氲的雾气,暖日下,是一家人放风筝的欢笑声。
喝茶打牌的声音,不间断地传来,人群拥挤在距离河坝上方的不远处,新年后的热闹氛围正浓。
我坐在硌人的石头上,手指摩擦着掌心银扣,带着笑地环顾了一圈周围。
向远处的钓鱼老翁致歉:“对不起,可能要惊着您的鱼了。”
他诧异的眼神,让我在长久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好笑。
我起身脱掉厚重的羽绒服,和前段时间才花了半个月工资买的新鞋。
然后,我跳下那块硌人的石头,我发现河水是温热。
对于死亡,我唯一的记忆,仅是那被太阳晒得温热的河水。
而在那之后,我依旧坐在那块石头上,却不再觉得硌人。
听着耳边的惊呼声,看着逐渐聚拢的人群,和躺在石头旁边的我。
我托腮望着那张过于苍白的脸,头发带着砂砾胡乱贴在脸颊上的模样,有些滑稽。
那件已经泛黄的毛衣,是生日时同事送的,裤子是好不容易抢到的联名。
羽绒服被人捡起,轻飘飘的纸条落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蹲在一旁,仔细数了数上面的数字,是升职通知,和五位数的工资。
人群来了又散,我看着我被抬走,周围都是唏噓声,和拍照语音发送的声音。
有妇人跟在我身体后,哭得喘不匀呼吸。
可我看着她,心里却升腾起了莫名的不耐烦。
河边拉起的警戒线,在几次风后,便落满了灰尘。
来河边讲故事的人少了,再没有人钓鱼和放风筝了。
我坐在那块石头上百无聊赖,想配合那些举着手机来寻我的人。
可却发现,早有人扮成了我。
而她每跑过一次,举着手机的人,就高喊一句“谢谢老哥的穿云箭”。
真是没劲。
没劲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我看着眼前每天一样的风景,寻思着,要不去投胎好了。
说动就动,我到投胎业务办理大厅摇了号,和一个只要找到左腿,就能凑全灵魂转世的姑娘,聊了三天理想后,终于被叫了名字。
临走前,我对着那姑娘发誓:“投胎时,保证选个不缺钱的律师。”
我拿着号码牌,坐在一张大椅子里,听着电子屏幕后,噼里啪啦一阵响。
一张涂着大红嘴唇的肉脸,探了出来,“姑娘,可还记得前尘?”
前尘?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温热河水前的记忆,一片空白。
小肉脸看着我茫然的表情,叹了口气,又把脸缩回屏幕后,
噼里啪啦地打了一张纸出来,交给我时,眼里带着明晃晃的同情,“记不得前尘不得托生,请拿着这张通行证弄清自己的过往,才好判断轮回之道。”
我点着头,接过那张画着奇怪符号的纸,道了声谢,起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我听到了刻意压低的声音,“这姑娘又是如此死法,甚是可怜。”
什么死法呢?
我转回头,想去询问,却只望见一排屏幕发着刺眼的光。
于是,我又回到了河边,坐上那块石头。
望着不断向前流淌的河流,开始每日哲学三问。
我是谁?我从哪来?我要到哪去?
我想起那五位数的工资,和追在我身后哭泣的妇人,实在搞不明白,我为何要寻死。
我每日想,每日想,记忆终于出现丝丝裂缝,脑海中开始浮现片段时,太阳正在西沉。
少见的粉色光芒,慢慢沉进山头,浪漫的景象,让我坐直了身体。
可一句感叹还未发出,一个黑影便正正穿过我,带着彻骨的凉意跃起,坠进了粉色还未退尽的河水中。
水面在光散去之后,平静了下来。
我看着河面逐渐消失的小气泡,然后下一秒,我身边传来了一个清冷的男声,“嗨。”
……
河水依旧源源不断地向前流淌。
河坝照样无人光顾。
无聊枯燥的日子,重复叠加毫无意义地流逝,只有天边光芒的出现与消失。
一切都没有变化,除了本就不大的石头,被迫分出去了一半。
我缩在石头边缘,托着腮望着身边人的侧脸。
天生灰眸给精致的五官,添了冷清,可只要张口,嘴角的酒窝陷下,又凭添了温柔。
可能这也是此人不愿讲话的原因之一。
于是,在最初的那声“嗨”后,他便再没开过口。
只是望着河水发呆,木愣愣的更加无趣。
我们挤在一块石头上,在天边光芒不断消失出现的数次后,他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
应该是去投胎了,我挪了挪屁股,重新霸占整块石头,让我心情格外舒爽。
连带着脑子也变得好使,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蹦出了过往回忆的画面。
雨水模糊视线,人头攒动堵死了路,耳边声音嘈杂地混成了一团。
我伸手推动着眼前人群,挤过缝隙,只看到一个少年的背影。
从来白杨般挺拔的身体,被两双大手压弯,身上沾满了脏臭的淤泥。
穿着高跟鞋的脚,踹向他的肚子,我听到了自己尖锐绝望的声音。
一只手拍上我的肩头,记忆被迫打断,我浑身一颤,转头望向逆着光的影子。
灰色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我,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突然让我鼻头酸。
我强压住将夺眶的眼泪,侧身躲掉他的手,“还记得来告别,不枉我把石头分你一半……”
“我不能投胎。”他蹲下了身体,平视着我。
“我不记得前尘,不能托生。”
他也记不得?
是只要自杀而亡,都会出现的状况吗?
“你是不是有一张符纸?他说,我们可以共用。”
“他是谁?”
“肉脸红唇。”我想着那屏幕后探出来的脸,还真是精准描述。
我双手后撑占满了整块石头,“不要,那是我的,你再去要一张去。”
“我知道那张纸该怎么用,只要你答应和我共用,我就告诉你。”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给细小绒毛镀了金色的光,睫毛闪动着,翘得让人嫉妒。
脸颊有些发烫,我偏过头,哑着嗓子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