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逸群站在镜前，两人在镜子里看着彼此。
“我是觉得，好不容易过的宽松点，你这么一折腾，又得紧巴。说实话，我不能理解你这种想法，难道一辈子就只能为孩子打算？”
“不为孩子还能为谁？一代一代，不都是这么过完一辈子的。孩子有了前途，你和我的晚年不也好过点。”
“照你这么说，儿女以后就算再有前途，也是为孙子忙活，哪还管咱俩。”
郑逸群说完，回到卧室。
凌洋后脚跟进，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从小在历城长大，没吃过苦，当然不理解。你也别钻牛角尖，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已经瞅准房源了，约了中介明天去看。”
“有事明天再说吧，大半夜的，困死人了。”郑逸群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了。
第二天上午，凌洋去倚翠小区看房。
这是个高层住宅，房子比较新，刚被划进学区。
昨天在网上看时，价格并不高，一平都不到三万。
她来得早，等了会，中介也到了。
她要上楼，却被中介告知，还得等下。
“房主没来？”
“不是，还有个买家要过来。”
“不是，还有个买家要过来。”
凌洋一听，心悬了起来。
本以为自己下手最快，没想到还有竞争者。
过了会儿，来了两口子。
电梯在上行，只有中介在说话，“这个房子挂了几个月了，一直没卖出去，这不学区房一调整，都打电话问。房主还没明确说要涨价，你们自己谈，说不定就能捡个漏。”
听了中介的话，凌洋斜睨一眼对手，心里暗暗憋了一股劲。
就好像站在起跑线上，等待枪响的运动员一样。
房间格局很简单。
凌洋转了一圈，整体感觉还可以，除了两个小卧显得局促外，其他倒还满意。
那两口子看的细，一处一处，评头论足。
趁这档口，凌洋和房主聊起来。
不聊不知道，一聊发现还是老乡。
房主当即表态，总价再加三万就卖给她，也不和另一家谈了。
凌洋心里盘算，就算加三万，也远低于学区房的市场价，不算过分，忙不迭地应承下来。
……
郑梓涵在屋里做题，门关着，咬着笔头冥思一道物理题时，不知不觉竟然跑神了。
今天一早起来，发现妈妈竟然在家。
后来吃早饭时，从父母的对话里，她听出了缘由。
对于妈妈提出的购买学区房一事，爸爸和奶奶是反对的，爷爷倒是赞成。
这些事本来也不用她关心，可妈妈说的话，让她很受伤。
“涵涵已经这样了，能考个什么样的大学，完全看她的造化。浩浩还小，我可不能让他走涵涵的老路。”
这些话又浮现在她的脑子里，仿佛一根刺一样，扎着她的神经。
做完题，她走出卧室，去茶几上吃草莓。
这时，门外响起开锁声，妈妈走了进来。
“你爸呢？”妈妈问。
“加班去了。”
“整天加不完的班。”
见妈妈嘟囔完，往沙发走来，郑梓涵起身打算溜走，但是妈妈又叫住了她。
“英语在线课上了吗？”
郑梓涵摇了摇头，“下午才上课。”
“赶紧去预习，别把啥事都攒到最后一刻。”
郑梓涵正在往嘴里送一颗草莓，极不情愿去，毕竟刚刚做完物理题。
在她眼里，妈妈就是催命鬼。
她咽下草莓，“我刚做完物理，休息一会不行嘛！”
妈妈听了，看了她一眼，“功课作好了，以后有的是休息。”
郑梓涵倍感委屈，她自认为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达不到妈妈的要求。
“妈，除了学习，我能不能有点时间做其他事？”。
“往后这三年，你只有一个任务，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心只读圣贤书。过去就是因为太由着你，才没考上好高中……”
妈妈的道理很多，她根本不是对手，可这些道理她听不进去。
她索性不听了，进屋关上门，去预习英语。
这个英语也是妈妈给她报的，为了弥补她差劲的阅读理解和写作。
不知为什么，这会儿她很想给孙小洋写信，倾诉自己的烦恼。
第一次给孙小洋写信时，她把当今一切高科技，如数家珍地讲了一遍。
孙小洋在回信中，对2020年的世界，充满了惊讶与向往。
甚至表示，不相信短短二十年，就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我们学习只能啃书，唯一的设备，就是投影仪和复读机，要是有你那些先进的设备，那学习可就轻松多了。”
“我们打电话，只能用公用电话，或家里的座机。说到这里，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是舍友丹妮偷偷告诉我的，她是我们班长得最好看的女孩。”
“我们班第一名，也是全级第一的傅云飞在追她。暑假的时候，他特意到县城街道上，找了一个公用电话打到丹妮家。”
“当时是丹妮妹妹接的，他没听出来，结果就在电话上表白了，这下可糟了，被丹妮的爸妈给知道了。”
“后来，班主任私下把他俩叫去谈话了。这样的事，估计在你的时代里，是不会发生的吧？”
那时候，郑梓涵有一种优越感。
而现在，她却觉得，正是这些高科技，让自己受苦受累，反而更向往孙小洋的时代。
学完英语，正好到了午饭点，爷爷和弟弟郑浩然，也从钢琴学校回来了。
爸爸最后一个回到家，这是常态。
妈妈有时候禁不住抱怨，说爸爸天天加班，挣的并不多，一定是在办公室追剧。
爸爸辩解。
妈妈就拿出证据，“为什么不管小鲜肉老腊肉，你都能说出一二，我怎么不知道？还有那些电影电视，我都没听过，你却门清？”
爸爸说，自己只是空闲时，刷新闻看到的，妈妈不信。
郑梓涵选择相信爸爸，在她眼里，爸爸懂得很多，不光娱乐圈，还有历史，他都能说出一二，她喜欢和爸爸聊天。
然而，饭桌上的掌控权，永远在妈妈手中。
“房子我看了，虽然没咱们的大，但是住一家人没问题，价格也合适，比那些老牌学区便宜不少。人家和我是老乡，私下跟我说，如果要的话今天给个话，交了定金，他就不再应承别人。”
“总价多少？”爸爸问。
“证上面积94平左右，算下来大概320万吧。”
奶奶听了，先惊呼，“我的天爷，这么大点房子就三百多万！”
“你以为呢。”爷爷接了奶奶的话，“
“咱那个老房子要是不卖，现在也值个一两百万。”
“太贵了，买不起，我看你就别动那心思了，安安稳稳住在这里。”
奶奶说完，爸爸皱着眉头，开口道，“我算了下，咱们这个房子121平，按市场价最多能卖到250万，还差不少。”
“这么大的房子才能卖这么点，咱们离河东一中也不算远呀？”
妈妈解释，“没办法，一路之隔，价格就是白菜和猪肉的区别。”
奶奶听了，反对的声音更加坚决，“不能卖，不能卖，这可是咱家那老房卖掉之后换来的，现在要是贱卖了，老房子不就白搭进去了。”
妈妈看着爸爸，等他发言。
“照你说的这个面积，住咱们一家太挤了。因为学区房影响生活质量，这对孩子的成长也不好。”相对奶奶，爸爸的反对，还是比较委婉。
郑梓涵快速扒着碗里的饭。
今天是周末，奶奶特意做了拿手的把子肉，她夹了一块，却感觉不到香味来。
此时，她只想早点吃完饭，逃离饭桌。
“咱们眼光要放长远点，和生活质量比起来，教育更重要。你看涵涵，就因为学校的问题，现在得付出多于别人好几倍的努力，咱们也得花不少额外的钱去补课，孩子累，咱们也累不是？”
没想到，妈妈又拿自己做例子，郑梓涵有些委屈，更有些恼怒。
“我不想补课，都是你逼的。”
“你这孩子！就算我逼你，那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为我好，你做什么都是为我好，为什么我就没感觉到一点好呢？”
“你现在感觉不到，以后会体会到的！”
妈妈说的斩钉截铁。
郑梓涵还是听不进去，扔下碗筷，往自己屋里去了。
“你说你，跟孩子抬啥杠。涵涵，快回来把饭吃完。”
背后传来奶奶的声音，郑梓涵眼里包着泪水，没有回头，自顾自回了屋。
躺在床上，她在想，学习不好是自己的错吗？
她自认为还算努力，可成绩就是上不去。
为了学习，她从初中起，就忍痛割爱，将学习之外的爱好，统统压箱底。
到头来，却还要听妈妈的风凉话。
她感觉很委屈。
过了一会儿，门响了，她没动身，却能感觉到是弟弟。
“姐姐。”弟弟来到床前，“我有个问题。”
她没理，弟弟自顾自问，“学区房是什么？”
这个问题，她更懒得去跟弟弟解释。
见她不说话，弟弟又说，“学区房要是让姐姐不开心，我就告诉妈妈，不要学区房了。”
郑梓涵突然有些感动。
她翻身起来，看着弟弟，“有些事情我们掌握不了，决策都是大人做出来的。”
弟弟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
凌洋没想到，买学区房会遭到一家人的反对，她把这事告诉老同学于敏。
于敏在四年前，就锁定了历城最好的中学，比河东一中还牛。
凌洋感慨，于敏生的好，嫁的更好，人家老公已经是历城一家化工厂的副总了。
从高中开始，于敏就是自己羡慕的对象。
“凌洋，教育可是回报最高的投资，千万别被家人给左右了。”
于敏这么一说，凌洋就更加坚定。
不过，首付确实是个难题。
中介已经打过两个电话，催促她交定金。
定金倒是没问题，可她怕凑不齐首付，定金打了水漂。
于敏作为好闺蜜，倒是很慷慨，“我借给你二十万，怎么样，够意思吧。”
凌洋以为自己听错了，重新去读那条信息，是真的。
她捧着手机，心砰砰直跳，打了“谢谢”两字。
不知道再说啥，觉得回复太简单，又打了一串字，读了一遍还是觉得不合适，干脆删掉，连忙发语音。
“真是太感谢你了，敏敏。”
说完感谢的话，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一时半会还不上，得等到把现在的房子卖了，才能有钱还你。”
于敏倒是慷慨，“这是我的私房钱，就算有急事，也动不到它。”
于敏的慷慨解囊，算是给凌洋吃了个定心丸，对于凑首付，她更有信心了。
昨天一家人讨论半天，不欢而散。
今天，她得继续说服丈夫，否则学区房买不上，现住房更卖不了。
凌洋走进卧室，将手机摊在正在看书的郑逸群面前，“看看，于敏要借给咱二十万，照这个进度，借够首付也不成问题。”
郑逸群并未惊讶，“首付得一百万，这才是个零头。”
“你也借借啊，你比我同学多。”
“我不同意买那房子，才不会去借钱。”
凌洋哂笑，“你是拉不下脸吧。”
“你怎么还不明白，买了学区房，一家人挤着住不说，还得负债，还贷款，生活质量一下子被拉低，这事谁愿干？”
“现在是有生活质量了，以后你儿子要是没有前途，你老年生活就等着悲惨吧！”
郑逸群放下书，“你这是什么鬼逻辑，我看你是着魔了。”
凌洋见他还是不开窍，心里的火就上来了，“郑逸群，孩子上学你不操心也就算了，能不能别给我添堵！”
“是你在给这个家添堵，好好的日子不过，折腾着玩吗？”
两人干脆面对面，四眼相对，水都看着对方不顺眼。
“郑逸群，你有没有良心，我前天晚上火急火燎赶回来，敢情都是给你添乱的？”
凌洋眨了下眼，“依我看，你就是舒服日子过惯了，不思进取，混一天算一天，没志气。”
“是又咋样？”
凌洋抓起桌子上的书，砸在地上，“我当年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不争气的！”
她这么一说，郑逸群的火也上来了，“后悔了？失望了？现在离还来得及。”
“你……”
凌洋眼里都气出了泪，“离婚是吧？离就离，没了你我过的更好。”
“明天就去民政局，谁不去就不是人！”
为了学区房，竟然闹到离婚的地步，这是凌洋始料未及的。
不过，刚才她说的那些话，她事后并不后悔。
郑逸群是从啥时候变得不思进取，她记不起来了。
只记得在涵涵上初中之前，她还经常拿身边那些升职加薪的朋友，作为例子敲打他。
敲打了几年，发现并没有改变，她就放弃了。
“他从一开始就不思进取，只是以前。我总以为自己能改变他。”
她这么跟于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