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区的记者,开始手忙脚乱地修正报道内容。
宾客在恢复冷静后,也准备离开。
不过,他们纷纷要求,收回帛金。
公司前辈似乎早预料到会如此,他有条不紊地安排其他同事,配合家属,将帛金一一退回。
前辈并没有让我帮忙,可我也没闲着。
我不声不响地离开葬礼现场,朝那场只有两个人参与的葬礼走去。
我前面还有个人,也向那边走去,她是吴娱。
她的全部注意,都放在婚纱裙摆上,所以并没发现我。
而我,也不过是在路欺霜宣布黎州活着时,偶然注意到吴娱离开才临时,起意决定要跟踪。
不远处的微型葬礼,已近尾声,主持人合上台词本,一直站他身后的四位同事,上前抬起棺材,缓步走向火葬场。
吴娱和两位老人,打过招呼,就跟在了后面。
送葬队伍在火葬场门口停下,当棺材即将交予负责火化的工作人员时,主持人冲棺材挥了挥手。
“希望我的安排,能让你称心满意,黎州。”
……
那天,当我和老板走进特护病房,黎州刚好从昏迷中苏醒。
靠着生命维持仪器,他勉强还能用语言,向我们表达意思。。
“我一直有颗改变世界的心。”黎州声音很轻。
我必须凑得很近,才能分辨出他说了什么,“可惜过去的我,并不知道,这个世界其实不愿意被改变。”
“……为了完成理想,我退学开公司,我的产品影响到无数人,看起来,世界也被改变。”
“但我知道远远不够,不仅如此,我还必须装模作样,站到聚光灯下,与讨人厌的家伙喝酒吹牛,接受身边人的无理要求。”
“我做这么多,不过是为了维持现在这一切。很久以后我才发现,为了完成儿时理想,我早已不再是过去的我。”
“于是,我故意变得乖张,故意不去满足公众的无知期望,我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多一些空间,好回到过去。”
黎州一声轻叹,紧接着,就是一串剧烈的咳嗽。
“可惜,快乐终究短暂,当我被人群簇拥,我深深感觉,自己才是被改变的那位,这世界控制我,让我不自觉成为其中一份。”
“可我永远无法与它和平相处,也永远不能逃开。”
“虽然没人说,但我知道自己快死了,我突然想到,或许这是唯一能逃离被世界控制的办法,既然终究无法完成理想,倒不如,最后再任性一次。”
知道客户将提出需求,老板不自觉向黎州靠近。
黎州动了动脖子却没成功,索性闭上眼睛开口:“三十五年前的我低调出世,如今也想低调离场,虽然有难度,但请为我举行一场,既安静又简单的葬礼。
黎州的名气,堪比当红明星,这一需求,的确如他所说的任性非常。
可就在第二次病房见面时,老板却说起自己的想法。
“你说置办两套葬礼,把奢华那场,放假人在棺材给别人看,安静那场,留给我和真正在乎我的人?很好……”
听完老板的叙述,黎州嘴角勉强弯了弯,“不过我还有些小要求,首先,我希望两场葬礼能同时举行。”
“放心,我和我的研究团队,刚改良了一款3d打印机,首次打印的便是我1:1的人体模型,只要不是面对面,用它足以乱真。”
或许看出老板在迟疑,黎州费力解释道,“至于我的家人,花钱请演员代替即可,反正就算是那些自称与我走很近的‘老友’,也从未真正看过我的家庭。”
“如果葬礼同时举行,我就能看到他们,对着一个假人演哪出戏。他们戏演了太久,到时现场指不定出什么乱子,不过,你们不要急阻拦。”
黎州又弯了弯嘴角,眼睛也眯成一条缝,“看完全程,我一定会在棺材里,乐到合不拢嘴,只是……再没机会分享。”
至于其他想法,不过是选棺材、墓碑、指定老板当主持人之类的细节。
方案敲定的第二天,黎州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待黎州父母拿到骨灰盒,老板又引导二老走向公墓。
远处草坪上,那场盛大又闹腾葬礼,已然落幕。
留下来的,只剩毫无温度的装饰,以及负责收检现场的公司同事。
前往公墓的路上,我终于有机会向吴娱问起,她是如何发现葬礼的真相。
“我看到这边棺材上的标记,”
吴娱顿了顿,随后,指着婚纱胸口处别的徽章说:“那是我们最爱的动漫《我家有位病娇执事》里,女主的家族标志。”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一场大型漫展。当时的搭档,因为急病无法到场演执事,已经穿好大小姐服装的我,只能躲在角落干着急。”
“这时,一位男coser走来,我一委屈,就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他听完……立刻表示可以帮忙。”
“要coser中途转变角色非常麻烦,但既然有人帮忙,我也不会放过机会。于是在他换好衣服后,我用最快速度帮忙改妆。”
吴娱抬起头,看向没有任何焦点的远方,“就在那时,我……认出了他是谁。”
“但我没问他也没说,变完装,我俩一道走进会场,那张所谓的婚纱照,只是仿照动漫海报,拍下的合影。”
难怪我觉得,照片里,两人妆容怪异。
再仔细看看吴娱的裙子,与其说是婚纱,倒不如说,是漫画角色的服装。
“我以为,漫展结束,一切也就结束了,没想到一段时间后,他竟主动找上门。我俩在我公寓里连追了两天番,为数不多的交流,也都是关于各自喜欢的角色,与新番剧情走向。”
“后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
说到这里,吴娱的脸,没来由红了红,“有时在我公寓,有时他带我去位置偏僻的别墅,里面摆满各式手办,我超羡慕!”
“一开始,我们的话题,只关乎二次元。慢慢地,他开始讲他的事,讲起他与世界的冲突,还常常说些孩子气的傻话。”
“我从来都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所以满足于倾听。不过,偶尔也会讲些自己的烦恼,只是……他的建议一点儿都不靠谱。”
“你们有没有……互相承诺过?”
眼看二老将骨灰盒放进墓穴,老板举着线香,一圈圈围着墓地转圈,我鼓起勇气向吴娱问道。
“你说告白吗?”
她一下就明白我的用意,“他不说,我就不问,我们一直这样。”
“不过……他有说,我是他知音。”
吴娱缓缓闭上眼睛,“只要和我在一起,他就感觉快乐,也乐意跟我分享内心。其实我也这么想,却没来得及说……”
黎州的父母,此时已将骨灰盒完全放进墓穴。
调正位置后,抬棺材的同事,合力为骨灰盒覆上土,其余人,一齐向空无一字的墓碑三鞠躬。
吴娱同样深埋下头,两行冷清的泪水,快速划过她脸颊。
我知道,那是在送别真正在乎的人时,才会流出的不舍之泪。
那个瞬间,我突然明白。
在那场盛大的葬礼中,到底缺少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