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当然不能真的闭着眼睛选衣服,他看了又看,考虑再三,最后给凯文逊选的是一套黑色的长衫,衣服袖口处绣着暗金色的细密龙纹,干净利落的小立领,露出凯文逊白皙修长的脖子,长衫于下摆斜部加以收紧和缝缀,裁剪合体,衬得身高腿长又偏瘦的凯文逊,更显玉树临风和清隽秀气。
“整了个龙袍给我穿上……”凯文逊站在镜子前不动,等着王俊给他系领口的布扣子,嘴里不闲着地吐槽,“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不是太子,”王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衣服给摆正了,“是王子。”
凯文逊知道王俊最喜欢打扮他和投喂他食物,当初坐在轮椅上每天不得不被王俊摆弄时,他就看出来了,王俊肉乎乎的小手给他擦脸时是非常轻柔和小心的,像是怕弄破了什么艺术品;不顾他的抗议给他披上omega穿的毛绒外套时也是笑嘻嘻的,简直把他当布娃娃,有种变态般的玩弄,那时凯文逊总想着以后弄死王俊,可后来竟越发老实地木着脸让王俊摆弄,当王俊垂涎他的美色时,他还暗自得意。
“你挑好了吗?”凯文逊问。
“挑好了,”王俊跟着凯文逊去结账,指着一套青色的小马褂和裤子,趴在凯文逊耳边说,“你身上这件很贵,让老板买一赠一,将这套免费送给我。”
“哪有这样的,人家是明码标价。”凯文逊不屑道。
“你不懂,这种店衣服的价格水分很大的,”王俊怼了怼他的后背,“公款不能随便用的。”
“不是公款,”凯文逊手里拿着厚厚一沓兑换后的钱,“这是在新兵营里国家每月发给alpha的薪水,我走的时候都给取出来了。”
“不是公款,是你自己的钱?”王俊愣愣地看着他,“那更得省着花了!”
凯文逊拗不过他,只好对老板重复王俊的话,说:“我这件衣服很贵,你得买一送一,把这套青色的送我。”
老板哈哈大笑,叽里咕噜地说着王俊听不懂的话,凯文逊同样以那种方言回应他,王俊觉出这个语言跟依巴姥爷说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语言,依巴姥爷说方言时结尾是“哒”,这时凯文逊说的结尾多是“瓜”。
“瓜”来“瓜”去,老板妥协了,真的把那套衣服摘了下来递到了王俊手上,凯文逊首次砍价成功,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王俊换上肥肥短短的小褂子和裤子,跟在凯文逊身后,看起来像少爷后面的小书童,他是当兵的人,虽然摸起来肉乎乎的但骨肉匀亭、毫无赘肉,高兴时脸蛋就粉扑扑的,上面一层细密的小绒毛都还没蜕干净,是一副憨憨的少年气。
“你这omega养得好,”老板打量着王俊,用方言对凯文逊说,“能换个大官当一当了。”
“哦?”凯文逊听了这话,眉梢一挑,“我是从外地来的,就是想找个对的门路,升官发财。”
老板没说什么只是笑,唇上的两撇胡子翘了起来。
凯文逊付钱的时候额外抽出了两张大面值的钞票,卷了卷,放到了老板的手里。
老板收了钱,立刻换了张嘴脸,小声对凯文逊道:“过了12点,夜市里面顺着卖煤油灯的那条街,一直往东头走,走到红色帐篷里,努达和鲁达两兄弟都收omega。”
凯文逊带着王俊走出了古着服装店,王俊穿着新衣服挺开心,脚步欢快地跟在凯文逊身后,问他:“你跟老板还说啥了啊?”
“说要找个地方把你卖了。”凯文逊说。
“骗人,水星不让买卖omega的,是株连九族的罪名,买家卖家还有包庇的人都是死刑,”王俊无所谓地说,“再说了,卖我也卖不上价。”
一个卖烤红薯的小哥,推着个装煤炭的大炉子,吸引了王俊的注意,地瓜烤得糖油淌了出来,香气扑鼻,王俊闻到香味停在那里看着,走不动了。
凯文逊说:“卖之前再吃胖点儿,论斤称卖得更贵些,走。”
他牵着王俊的手走到街对面,让小贩称地瓜,王俊挑了里面个头儿最大的那个。
“我是……想给你尝尝,”王俊低着头,一边撕地瓜皮一边说,“你哪吃过这个啊,见都没见过吧?”
“我有个omega妹妹,那是一等一的嘴馋,”凯文逊不屑道,“跟你比起来不分胜负,她往王宫里带过这玩意儿,还有什么糖炒栗子……”
王俊趁他说话,把地瓜的一角塞到他的嘴边,凯文逊连忙偏过头躲闪,可还是慢了一步,被蹭得一嘴黏糊,只好皱着眉象征性地咬了一口。
他是见过烤红薯,但真没吃过,骤然被喂了一口,确实软糯香甜,非常可口,王俊看他表情就知道了,笑道:“真香吧?再来一口。”
凯文逊又咬了一块儿,握着王俊的手腕把红薯推到他的嘴边儿:“你也吃。”
他握着手腕的力气很大,似乎不容推拒,王俊只好就着他吃过的地方抿着嘴吃了一口。
凯文逊很满意,以前王俊虽然经常跟凯文逊同桌吃饭,但喂他食物时王俊总是分得很清楚,各吃各的。最开始凯文逊觉得这么做是应该的,后来他内心的情感变了质之后就有些不乐意了,有时非逼王俊吃他的吐司厚边或是煎蛋的糊边、草莓的白底儿之类的地方,王俊以为他是捉弄自己,没当回事,并不知道凯文逊是想让他沾染自己的气息、口水,将来还会有别的什么东西。
“还要。”凯文逊凑上前,低头去咬王俊咬过的地方,然后又蛮横地让王俊吃,并拒绝了王俊“再去买一个”的要求,俩人站在街边儿像两个傻子似的把一个大红薯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
凯文逊牵着王俊的手,走在灯火通明的库旗集市里,看着卖各种奇形怪状货品的小摊铺和小商店,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逛着,像是刚刚新婚不久后的小夫妻。
凯文逊给王俊买了他要的一袋荞麦、白色的棉布、一小盒香粉,以及绣着满天星小花的斜跨帆布包,还有王俊喜欢的花花绿绿的糖,只要王俊站在哪里,看着人家卖的东西不走了,凯文逊就痛快掏钱。
“我也很有钱的,”王俊说,“就是你把我这么装来,我都没带着钱,等我回新兵营后还你。”
凯文逊不屑地切了一声,心情很不错,他发现王俊的情绪能传染他,王俊哭的时候他会胸闷压抑,王俊开心的时候他的心情也会很好。
他把这叫做“传染”。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很恨王俊,恨他让自己喜欢上,于是忍不住骂他、凶他,是因为王俊把情绪“传染”给了他,让他烦躁和困惑。
他没见过相爱的两个人是什么样子,冰冷又空荡荡的王宫里,没有“相爱”的模板。巴可达单恋于凯峰的夫人尹桐,玛格列特公主又单恋方倾的父亲方匀,多年来的求而不得,让他们的脸上从未出现过类似爱情的欢愉。凯文逊调查清楚后,只觉得这对兄妹俩可怜又可笑,等轮到自己想谈恋爱时,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谈起,尽管此刻他内心幸福满溢,牵着王俊的手,像在世界的另一边环游。
王俊走着走着,贴在凯文逊的身后,用气音紧张地说:“六点钟方向,有依巴姥爷的人。”
“哦,”凯文逊轻笑道,“只那里有吗?”
“卖糖葫芦的大叔,卖报纸的爷爷,”王俊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周围,“还有手里晃着鞭子赶牛的那两个人,一直跟着我们。”
还行,都找出来了。凯文逊有些意外:“我一直以为你是走后门进到新兵营的,没想到还有点儿本事。”
“我是考进来的!”王俊听到这话不乐意了,蹙着眉,愤愤然道,“art的人怎么会走后门?又不是莱恩!”
“噢,”凯文逊笑道,“art里的人都进来了吗?”
“没有啊,我、方倾、林珀西、袁真,浩海、瀚洋、刘赢、孙信厚和高鸿飞,一共才九个,我们这代可是有五十多个同辈呢。”王俊说。
五十多个将领的名队art,这一届进到新兵营里的才九个年轻人,凯文逊不由得叹服,于凯峰治军严格,铁面无私,这种精神倒是从上到下都贯彻得明明白白,使得于浩海、尹瀚洋这样的继承人,不论用什么方法检验,都是当之无愧、数一数二的人物,而官场里讲究的是连带关系、人脉资源互换与整合,连莱恩这种草包都能走进新兵营,而自己还不得不用他……
治军和治国,能是一样的手段吗?凯文逊头一次对自己“权钱通天”的处事方式进行了反思。
王俊看凯文逊丝毫不惧依巴姥爷的人跟踪,想去哪逛就去哪儿,只觉得他是胆子大,可等到在卖面具的小摊后面,看到一脸泥土、乔装打扮、眼神回避的龙俊杰时,才明白凯文逊原是跟anger的人早已接上了头,龙俊杰等人也在集市中。
两人走到一个卖斧头、卖刀卖剑的铁匠那里,铁匠是个虬髯大汉,满脸横肉,肌肉虬结,赤着上身,挥舞着一把黑木长剑,大声朝过路人喊道:“大家瞧一瞧、看一看来!我这把剑,削铁如泥,一剑能劈了一把斧头、一剑能整整齐齐地分割人头!”
说完,把几个厚重的大树墩子往脚前边挪,一剑劈下去,真的轻巧地把这老树墩子劈成两半。
有路人围观,见了这一幕笑道:“说是削铁如泥,你拿来削什么树墩子啊?”
“就是,你这自己也卖斧头,就不能用剑去对着斧头砍?”
铁匠笑道:“那您先把斧头的钱付了,我就去砍。”
“付就付,我就看不上你这弄虚作假的人。”这路人立刻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来,洒到地上。
铁匠说到做到,真的把斧头用夹板固定住,刀刃立在上头,拿着长剑去比量斧头,他像是在找准位置,绕着斧头转圈,越转围观的人越多,集市里络绎不绝的游客纷纷被吸引了来,起哄的、催促的,人人都兴奋不已,想看这两种铁器的对决。
凯文逊抱着手臂,看着这一幕,王俊则在他身后站着,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啪嚓一声,火花四溅,众人耳膜颤动,都不禁牙根痛,斧头真的被剑刃劈开了,中间是一个深深的大豁口,铁匠第二剑紧跟其上,把个好端端的斧头刃硬是切成两半,剑刃却是毫发未伤。
“好剑,真是绝世好剑!”围观的人喊了起来。
“世家所出,上等名剑!”
“铁匠,这剑多少钱啊?”
“你开个价吧,我要定了!”
这铁匠摸了摸下巴,狭长深邃的眼里透着精明,笑道:“钱倒是次要的,我这剑得送一有缘人。”
“我看我跟它就很有缘!”刚把钱洒了一地买斧头的那人说,“我出一万水星币!”
“一万算个屁,我出三万!”另一人喊道。
“我出五万!”
“我出八万!”
凯文逊拉着王俊:“走吧,戏看完了。”
“啊?你不买了吗?”看得正起劲儿的王俊说,“我还把好剑归谁了呢。”
“看来是想归我,但我不稀罕。”凯文逊看出这是个局,只觉得索然无味,牵着王俊的手要走。
“哎哎,这位小哥!”铁匠拦住了凯文逊,“我看你……英俊潇洒,像是个会使剑的!”
“咳咳……”凯文逊捂着胸口,像模像样地咳嗽了起来,“我天天吐血,根本拿不动剑。”
“你对它没兴趣吗?”铁匠挥舞着剑,剑花转得漂亮,“慢慢练,能练好的!”
“……我没有钱,”凯文逊腆着脸说,“身上的钱都买烤地瓜了。”
铁匠一双虎目转动着,面色铁青,看着十分不甘心的样子,还是拦住凯文逊不让走。
凯文逊本以为自己少爷模样、这一路可能是露富了才被盯上,这些人想敲他一笔,可看现在这阵势,恐怕这些人看中的并不仅仅是钱。他干脆耍赖起来,就是不着他们的道,不上他们的当,看他们能如何。
“你这omega养得白白胖胖的,还说没有钱?谁信!”铁匠龇牙裂目起来,恶狠狠道,“是不是看不上我的剑?!”
王俊一听这话紧张起来了,紧紧贴在凯文逊身后,凯文逊冷笑道:“你还要强买强卖不成?你说你这把破剑能切割人头,你怎么不切一个给我看看?”
王俊连忙抓着凯文逊的手往后撤,连声劝他:“别惹事,我们别惹他们,强龙拗不过地头蛇……”
没等说完,凯文逊抖落长袍袖子,一枚小小的玻璃倾弹,掉到了王俊的手心里。
王俊望着凯文逊的侧脸,不再说话了。
“我砍一个人,你就要这把剑?”铁匠粗声粗气地问。
“对。”凯文逊说。
铁匠转过身去,目露凶光,看着刚才那往地上洒钱买斧头的人,又看向那几个报价的人,像在做着什么抉择,接着,铁匠相中了其中一个人,剑光一闪,真的朝对方一剑斩了过去,划断那人脖颈,鲜血迸出,一时之间,人潮涌动,都大声叫了起来!
“妈呀!”
王俊赶紧捂上眼睛,凯文逊抓着他的胳膊朝一处疾奔,跑了接近有十多分钟,进到一家面店,龙俊杰和荆露各带着五十多人出现了,对凯文逊说:“殿下,动手吗?”
“再等等,”凯文逊沉吟道,“证据还不够,继续隐蔽。”
龙俊杰和荆露得到指示,分别带着人又出去了,王俊忍不住问凯文逊:“为什么他一定要你买那把剑啊?是那把剑……带着毒吗?”
凯文逊忍俊不已,笑道:“不是毒,是一个说法。只要我拿下那把剑,依巴老贼就往我身上安罪名,或是说我要行刺他,或是说我抢了别人的宝物,或是说那把剑是旷世奇珍,我得了之后惹来了杀身之祸,总之嘴长在他身上,众目睽睽之下,他就要我给个能跟统帅交待的死法。”
王俊不禁咋舌:“怎么这样啊,怪不得你碰都不碰那把剑。”
还让他们互相残杀。
“构陷是除掉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了,”凯文逊看看墙上的钟,“12点了,咱们得继续逛,这回你做主角。”
“啊?”王俊愕然。
夜市是12点闭市,再出来时,街上已经是空空荡荡、渺无人烟了,凯文逊带着王俊,顺着卖煤油灯的那条昏暗的街,一直往东头走,走了很远很远,才看到了数十个红色帐篷,帐篷外面站着衣衫褴褛的人,有些还是小孩儿,这不是集市,而是“人市”。
“是omega……”王俊不由得惊叫起来,“好多omega!”
“别说话。”凯文逊道。
俩人走到红色帐篷前,凯文逊一个个仔细打量这些omega,伸手抬起他们的下巴,看脸、看眼睛、又掰开他们的下巴看牙,像个会挑货、常买货的行家。
omega们哆哆嗦嗦的像是很冷,不敢说话,被触碰时非常温顺地抬起头,目光里盛着恐惧,脖颈后面是密密麻麻被反复标记的伤疤。
王俊很努力地让自己别再发抖,他之前看过闻夕言给他和方倾看过的瀛洲贩卖omega的照片,可没想到就这么近距离看着时,物伤其类的痛楚让他喘不过气来。
“唷,你这个omega养得好啊,”帐篷里走出来的alpha,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王俊,一口叽里咕噜的方言,“白胖白胖的。”
“那是,我这个可是精心喂养的,”凯文逊一个个omega看去,扯扯嘴角,“你这一个好货都没有。”
“我这……”这卖家alpha不由得心虚道,“我这数量多啊!前面那两个,加上我这个,一共有六个omega呢,年纪都不大。”
“不干净了。”凯文逊摇摇头,牵着王俊继续往前走。
这个帐篷前的三个omega长得还不错,凯文逊验货后问了价格。
“三万五一个,三个十万。”卖家alpha说。
凯文逊哦了一声,起身要走。
“别走,我看上你这个了。”这卖家说。
“我这个不卖,”凯文逊笑道,“圆滚滚的多好玩,我自己留着。”
“你留着这玩意儿干啥啊,仓旗和缅旗都有的是,”这卖家非常执着,“我这三个都给你,换你这个好不好,咱们立字据成交。”
凯文逊依然摇摇头。
王俊听出他们是在谈价格了,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凯文逊又看着卖家,很希望王子能把这些omega都买下来,将他们解救。
“你是不是也听到消息了?”卖家终于忍不住了,小声说,“据说水星来了位王子,特别喜欢丰满的,你这个我看就行,能达标。”
“是啊,我卖你多傻啊,”凯文逊甩了甩头,得意道,“我要换个官当一当。”
卖家反复思考,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问道:“我买一赠三,不行吗?”
“你赠六我也不干呐,”凯文逊呵呵地笑了,“我这个可是极品,价值连城。”
卖家看着王俊不谙世事的纯洁的脸庞,一拍大腿:“我赠你俩小的!”
说完,转身一甩帐篷的门,从里面抱出来俩嗷嗷待哺的小婴儿,都是omega。
这下别说王俊了,连凯文逊脸上都不禁变色了,他握了握拳头,阴沉沉地笑着:“俩奶娃娃,还得给养大,不够麻烦的……”
“依巴姥爷喜欢小的啊!”卖家急道,“越小的他越喜欢!”
凯文逊倏地转过头,看着卖家橘皮皱起的脸,忍下那种翻腾欲呕的冲动,挤出一个笑来:“那这样吧,我这个,你送给王子,你这俩小的,我送去给依巴,三天后,咱们王帐面前,现场交易,看谁换的官大。”
“成交!”卖家alpha和凯文逊对上了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