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的实验室里一片狼藉,于浩海进去站了一会儿,很佩服方倾能在这乱七八糟的屋子里待得住,并且一待好多天不出来。
于浩海把倒在地上的一个烧瓶捡了起来,放到桌子上,又把酒精灯扶了起来,提着方倾的后脖领子,把蔫头耷脑的方倾提到身前,指着一排排玻璃里装着的液体:“给我说说,你这鼓捣的都是什么。”
“呃……”方倾的眼珠转了转。
“老实点儿,不准撒谎。”于浩海说。
方倾俨然有种被自己的爹审问的感觉,事实上,信息素的压制下,于浩海的威慑力不次于他爹方匀。方倾清了清喉咙,指着那些黄色、紫色、黑色等各种玻璃瓶:“这是我提炼的新型倾弹,能让人……睡眠的时间更长一些。”
“多长?”于浩海低下头看这些药瓶,拿起那瓶黄色的,“尼布枪里的是这种。”
“唔……差不多有72个小时。”方倾说。
于浩海动作一滞:“72个小时,3天?”
方倾点了点头。
于浩海愣在当场,这么说,方倾放倒的那十几个ache的人,要三天后才能醒了。
“对人没有害处吗?我看到成分里有□□,”于浩海思索着,“人吸入200ppm就会中毒吧?”
“超过303g/m的时候,才对人有生命危险……”方倾没想到于浩海竟知道这个,一时有些吃惊。
“□□……这不是红矾吗?”于浩海继续看药瓶上贴的成分表,“这东西有剧毒啊方倾!”
方倾连忙举手保证道:“我把浓度给稀释了,真的只是昏迷而已,时间过去以后就醒了。”
“那天我看你是用那长管放了大概三炮,一阵烟飘过去,他们就都倒下了,当时你捂着口鼻,我脸上都是水,所以你跟我没事……”于浩海捋着思绪,“也就是说,这东西经口鼻侵袭人体,不溶于水,呈烟雾状飘散,它的施力点和扩散范围都是不可控的,对吗?”
方倾这时非常恨于浩海为何如此聪明,只不敢说话地看着他。
“这么多种颜色,肯定是不同的效果……”于浩海低头看着这各种颜色的药瓶,从中挑出一瓶黑色的,“这种,是不是人闻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方倾膝盖一软,差点给他跪下了,只好交代:“我不打算用的,这个就是我做出来玩玩而已,不会拿出去的……”
“方倾!”于浩海用力握住他的肩膀,低头对上他的眼睛,皱着眉说,“协同作战考核那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是有良知的人,不会制造没有解药的生化武器,是不是?我知道你紧张我,关心我,但是你如果走上这条邪路,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那我真是死不足惜了!”
方倾连忙伸手按住于浩海的唇:“我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用的,我只是想你上战场时能平安回来……”
于浩海叹了口气,把他搂进怀里:“于总跟阿诺德在昶洲已经对峙了两年多了,敌方不敢轻举妄动,是怕我父亲的核武器,如果我们真的急于一时成败,直接扔他们那里两颗□□得了,一了百了,可我们能这么做吗?这水星是我们的家园,任何一个岛,毁了就是永远的毁了,那些潜在的伤害和副作用,甚至不是我们这一代人、下一代人能预测和承担的,你明白吗?”
“嗯,明白。”方倾点了点头,有些畏惧地看着于浩海。
于浩海的手摸到他细腻冰凉的后颈处皮肤,摸到那块标记清洁贴,想到他时不时发作的紊乱的信息素,想到他的病,不由得心下一软,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那把这些药都倒了吧。”
方倾神情一滞:“……”
“方倾!”于浩海一看他那奸诈的小表情就知道了,这人是记吃不记打,属于“犯了再改,改了再犯”型的人,他抬手又要去捏方倾的脸,方倾连忙捂住自己的脸颊跑远了,对于浩海道:“你可以好好利用啊,要是你能控制得住它,把它变成可控性的武器,那不就好了吗?用它们来杀变异人可好使了!又快又好!”
“怎么变得‘可控’?那需要对风向、速度、角度都有一个恰当的判断,才能……”于浩海说到这里,把方倾制作的那个短的炮筒拿了起来,在手里掂了掂,琢磨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方倾。
方倾期待起来:“你可以的,对吗?”
“我得试试,这个需要做各种模拟试验,”于浩海沉吟道,“而且最好得拿活人和变异人做参照物。”
“凯文逊要是在就好了,他能用死囚……”方倾的声音小了下来。
于浩海哼道:“怪不得总找他玩,原来让他配合你做这种试验。”
“昨天我放倒的那些人……也算是试验了。”
“你还有胆说。”于浩海无奈了,也不知道怎么跟ache的人解释那些即将昏睡三天的人。
方倾嗫嚅道:“ache的人会为难你吧,我出去跟他们解释解释。”
“不用,我已经跟他们说了,alpha的事alpha们来解决,你不用出面。把黑色的药都给我倒了,钠盐左氧氟沙星是可以结晶的,这种药用过之后产生的颗粒,都会再次污染中毒吧?”
方倾不得不叹服:“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就知道点儿皮毛,看书的时候随便记的,”于浩海道,“其他的你把药性和药理还有副作用写清楚,晚上我过来拿,到底能不能用,我还得试试,这里太乱了,一屋子的毒,你小心点儿,别误伤了。”
“我总跟这些东西打交道,不会的。”方倾保证道。
“嗯,今天你也别出去了,晚上我给你送饭。”于浩海看着方倾把黑色致死性的药液都倒了以后,才走出了研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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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过宿舍楼,去到校场上,ache三千多人黑压压地站在那里,与对面angel的五百多人形成对峙之势,地上则躺着那十六个昏迷不醒的人,等待于浩海给个说法。
于浩海走到中间,对刘赢说:“刘赢,带angel的人去后山训练。”
“浩海……!”刘赢看对面富屿森与李国铭等人已经是摩拳擦掌了,生怕一走于浩海会有危险。
“快去!”于浩海道。
刘赢犹豫再三,只好带兵走了。
“小于总,你的人把我的人这么放倒了,十几个小时过去了也没有醒来的意思,”富屿森面色发青,冷声道,“我们究竟是怎么了。”
咣当一声,于浩海将方倾制造的那个短炮筒扔到了对面富屿森的手里,对他道:“昨晚咱们冰桶挑战,是我半道让方副将出来使的这个,为的就是给你们以震慑力,让你们瞧瞧我们新式武器的厉害,现在试验结果还没出来,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们——他们还得再睡48小时。”
“什么?!你拿他们当试验品?”
“岂有此理!这加起来要昏迷三天?”
“再醒来人还能是正常的吗?!”
“你是不是诓我们?!他们还能醒来吗?”
于浩海都为自己的话而感到汗颜,可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无赖道:“怎么样,怕了吧,实话告诉你们,这还是我们的半成品,将来还有威力更大的武器——将会杀人于无形。”
富屿森震惊片刻,大声道:“臭小子,你还敢威胁我?”
“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就试试,今天让他们睡三天,明天我让他们睡上三五年!”于浩海目光森然,对上了他,冷冷地道,“别欺负我年纪小,你们是什么诉求,我都明白,但我把话撂这儿了,想凭借父辈的军功进我的军队,那没门!想都别想,我和我弟还是从瀛洲报考参军的,谁都别开先例!”
“……小于总,你angel的人加起来不到我们六分之一,你跟我们豪横?”李国铭问。
于浩海冷笑道:“那咱们就拼个你死我活,别忘了,我杀了你们我没事,你们若杀了我,谁还敢保你们?武器在你们手上,要想报复就来吧!”
于浩海双臂打开,一副“请君随意”的样子,富屿森和李国铭对视一眼,都不知该怎么办了,这于浩海从相识以来,一直试图跟他们好说好商量,从最开始敬重地叫叔叔,到中间各种挑衅、比武,再到昨天的冰桶挑战,他都保持着谦谦君子的模样,怎么试图激怒他,他都忍着,维持了他的涵养,可到今天,于浩海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成了混蛋?
富屿森等人只想让他网开一面,让自己的后代在ache里生存下去,没想到小于总油盐不进,坚决要把不达标的战士清退,这才引起双方争执不断。可正如他所说,作为于总的长子,水星上众多人寄予厚望的年轻少将,谁敢真的把他怎么样,况且,他现在还有能把别人放倒睡上几天几夜的本事……
富屿森把手上这造型奇怪的短炮扔到了地上:“神经病,谁跟你要死要活了?告诉你,三天以后,我的兄弟们要是再不醒,我跟你没完!”
说完,富屿森和李国铭将ache的人都领回到自己的阵营里去了。
于浩海:“……”
他一直对他们以礼相待,换来的是无数次刁难和挖苦,没想到真的犯横起来倒好使了,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接受他们的毒打或是也吃几炮新型倾弹的厉害了。
这人呐……于浩海不禁苦笑。
晚上,于浩海走进方倾的研究室,手里的短炮已经被他重重改良,成为一个看起来像模像样的短炮了。
“哇,风速仪!你竟然装了这个?”
方倾兴奋地摆弄着这个经过改造后的黑色短炮:“还加了测量尺?我看看……可观测的视界,哇,一千米可以观测到93米宽的范围呢!”
于浩海看方倾激动地又蹦又跳,忍不住笑道:“你就像个乱跑的风筝,我就是那个拽着风筝的线……”
方倾扑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腰,掂着脚去亲吻他的下巴:“你真棒,浩海,我就知道这东西只有你能完美驾驭。”
“不要试图甜言蜜语……来迷惑我。”于浩海搂着他,笑道,“走吧,出去试试。”
“能试吗?没有标的物啊。”
“咱们找就是了。”
夜晚的大安森林里,一片静谧,树叶沙沙作响,月明星稀。
于浩海在周围快速跑了几圈,用彩笔分别在石头上、樵岩上、树上、甚至几片树叶上划了几个位置,然后对方倾道:“以我为圆心画半径,我标注的地方,就是这个短炮的射程范围,如果我能准确预判它将辐射到哪儿,就说明我能准确地控制它的杀伤范围。”
方倾一听就懂了,连忙往背风的地方跑去,跑到一个于浩海怎么都打不到的地方,拉好了口罩。
风在吹着,于浩海站在空旷的地方,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清亮锐利的眼睛,皎洁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清晰、高大的身影。
方倾躲在一棵树后看着他,咽了咽口水,心道:我男人真的好帅。
于浩海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辨别风向,随即举起手臂,朝三个地方开炮。
砰、砰、砰!三声过后,黑烟弥漫开来。
待到散去,方倾跑了过去,跟于浩海一起检验成果,只见于浩海刚刚用彩笔划过的地方皆被一层黑色薄霜覆盖住了,而于浩海没画到的地方,则保持着它的干净和清爽,甚至连树叶的叶根叶脉,都被于浩海准确地预估了。这意味着,以于浩海的本领,即使毒气被一炮轰了出去,他也可以做出判断,这一炮能波及到多少人、杀伤多少人,而不是不可控地牵连无辜了。
“初步来看,还是可以的,但我也需要多加练习……”于浩海话没说完,方倾已经激动地几下蹿到他的身上去了。
“……给我下来!”于浩海拍了拍他的后背,却怕他真的掉下来,将他往上搂了搂。
“你太厉害了!”方倾大叫道,“我可真崇拜你!你怎么连风会吹到哪儿去都能判断出来?!”
于浩海笑而不语,一手驮着他一手拿着短炮往驻扎的营地走去。
“你简直太伟大了!”方倾还在惊叹,并小声且猥琐地说,“我觉得,你比于总厉害多了!”
于浩海忍俊不禁:“这都是鸡毛蒜皮的本事……”
“你太强了!”方倾搂紧他的脖子,亲了他一口,枕在他的肩上,甜腻腻地说,“这么厉害的你,是我的。”
“嗯,是你的。”于浩海笑道。
“咱们给这个短炮起个名字吧,”方倾说,“我可害怕于总又拿我名字做文章。”
于浩海道:“他是个起名废,我跟瀚洋的名字他都是想了好久才想出来,‘浩瀚的海洋’,多么随意。”
“哈哈哈,”方倾笑道,“方院长的‘一见倾心’也没好到哪儿去,那咱们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你来想。”于浩海说。
方倾想了好久,投降道:“想不出来,还是你想。”
于浩海看了看两人身处的这大安岛,说道:“就叫‘平安炮’吧,希望它每一炮都能打对地方,真的能解放大安岛。”
方倾心道,你这起名的方式跟“浩瀚的海洋”真是一个路数,随便抓个地名来改一改。不过,他隐隐觉得“平安”有种称心如意的寓意,便笑道:“好,就叫它‘平安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