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晚上十一点半左右,室友们还在练功房摔跤、训练,方倾作为一个极度重视睡眠质量且贪睡的人,因为现在把作息时间调整到早上四点就起来晨练,所以他晚上总是第一个洗完澡上床睡觉的人。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闻到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一丝一缕的萦绕鼻尖,他翻了个身,钻进了一处更踏实柔软的地方,手心摊开在脸侧,眉头舒展,睡得酣甜。
于浩海看着床中间,把自己窝到被子里的方倾,有些迷惑。
怎么睡得这么沉?
上次和莱斯利谈话时,于浩海看到青羚发的短信,提到了方倾有过量注射抑制剂的问题,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回到卧室中就打开电脑,查阅了一下“omega过量注射抑制剂”的问题。
搜索显示,这是一个极为罕见的心理性疾病,多发于omega幼年时期,水星没有性别分化一说,生来就能分辨出abo性别,但由于omega独特的生理结构,当幼儿有了分辨性别的能力时,自我意识较强的omega,会有自怨自艾的倾向,其中最主要的表现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omega,逃避现实,不想臣服于未来标记自己的alpha,不敢设想自己有生育能力,以及非常憧憬其他性别。
等到七八岁可以释放和收敛信息素时,患有这种病症的omega有的会“想开”,接受omega这一性别身份,从而症状得到改善;有的omega在初次发情后则会病情加重,会排斥这一正常生理现象,心思敏感、脆弱,强制收敛自身的信息素,一旦发现收敛不住,将过量注射抑制剂,来迅速达到身体的自然平衡。
信息素味道是随运动汗液及情绪波动而释放的,当这种omega发现平时收敛后仍然有残余信息素味道时,与心理预期目标不相符,也会采取过量注射抑制剂的方法来收敛,随着病情的发展,将会到达第二阶段,即比较严重的“信息素泄露”而不自知。
释放信息素,本来是一种求偶的本能,可当事omega如果都不知道自己在“求偶”,那情况就很严重了,不但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甚至可能引起纷争,遭致祸患。等到身边出现心仪的alpha时,患此症的omega会发现自己情绪波动很大,发情期紊乱,抑制剂失效的速度增快,只能靠alpha标记来当解药,时间一长,就会越来越依赖alpha,甚至不用标记都会被alpha驱使、控制,长期以往,容易产生自我厌弃甚至自毁的心理,从而更加过量注射抑制剂,来协助自己一是收敛信息素,二是摆脱alpha的控制。
可抑制剂毕竟是种药品,长期注射过量,将失去效用,如若病情再加重,连自己的alpha完全标记都控制不住时,omega将成为燃烧的火鸟,浑身炙热、灼痛,失去生育能力,并走向死亡。
当时呆坐在电脑屏幕前的于浩海如遭雷击,眼睛停留在“死亡”二字上,几乎怔住了。
等他清醒过来,又翻来覆去查找这种病症的各种说明、讲解、病例分析,才知道极端的情况目前来看发生的还是少数,大多患有这种症状的omega都停留在信息素泄露之前就被有效干预和矫正了,而且这种病的治愈与omega的alpha息息相关,如果alpha让他心情舒适、愉悦、安定,那不打抑制剂都行了,怎么会让病情继续发展下去。
毕竟任何小病如若不重视,就连感冒都可能导致死亡,方倾本身就是医生,自己生病了能不知道吗?他父亲又是鼎鼎大名的方匀方院长,怎么会放任儿子生病不管,还任由他来参军?所以青羚提到的,可能就是方倾有注射过量的倾向,只要加以矫正,就会没事的。
想到这里,于浩海才松了口气。
水星的omega之所以体质差、存活率低、数量少,还是因为半个世纪前遭受过生化袭击,导致身体底子不好,像自己的omega爸爸尹桐,有心律不齐等心脏方面的问题,方倾的omega爸爸青羚则有哮喘,等到方倾、王俊这一代时,omega们的生活条件富足,身体素质也变得好了,能来参军的,都是健康的omega。
于浩海看看时间,已经看着他睡了二十多分钟了,必须得叫醒了,不然晚上不知道几点才能放他回去。
方倾在朦朦胧胧的睡梦中,只觉得有人在温柔地吻着自己的额头,又顺着鼻梁到鼻尖,再到唇,又热乎乎地拱着自己的颈窝,他先是觉得有点痒痒,接着又被吻得很舒服,意识渐渐恢复清明时,他才明白自己被怎么了,连忙睁开眼睛,看到压在身上的于浩海。
“你、你怎么在这儿?”方倾扭动着身子,伸出胳膊摁住于浩海的头,惊讶地看着他,“我是在做梦?”
“不是,”于浩海笑了,从他身上起来,捏了一下他的脸颊,“我把你背来了。”
方倾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看着四周环境,是于浩海的房间,他大惊失色,不敢相信道:“天呐,你怎么把我弄来的?!我刚明明在宿舍睡觉!”
于浩海转头,示意他看门后放着的黑色负重包,之前越野跑时,于浩海曾用它背着方倾跑了好几公里。
“那包挺好用的,我又买了一个,以后专门用来装你。”
“天呐……”方倾看着那包,又看着于浩海,喃喃道,“你可真行……你怎么到我们宿舍楼的?!”
“莱斯利让我去他那里拿文件,我顺道……去了下你们宿舍,十一点半了,很多宿舍都熄灯了,还好你们宿舍当时只有你这个小懒虫在睡觉,”于浩海张开手臂把他抱在怀里,低头看着他,“警觉性真差,被我背来了都不知道,还在我床上睡得那么香。”
“天呐……”
“啧,除了‘天呐’会不会说点儿别的了?”于浩海用额头磕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小地惩戒了一下。
“我这回真相信了,你想干的事,就没有干不成的,”方倾无奈地摇摇头,从他怀里坐起来,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吻了一下他的唇,问道,“这段时间长官们是不是不让你找我了?”
“嗯,”于浩海闷声道,“咱们俩都有九天没说话了。”
“记得还挺清楚,”方倾笑道,“他们是不是跟你说,如果我影响了你,就把我赶出军队?”
于浩海顿住了,看着他:“你猜到了?”
“是啊,突然不跟我一起吃饭了,也不跟我说话,我猜就是你被恐吓了。”
“我的咪咪真聪明,”于浩海枕着他的肩膀,鼻尖戳着他的后颈,用气音说,“我特恨他们。”
“哈哈,”方倾环抱住他的腰,“他们眼中你是一等一的优等生,我呢,就是影响你训练、破坏你前程的坏学生,肯定要把咱们隔开,我能理解。”
“互相影响,互相破坏,”于浩海道,“莱斯利长官让我别太自私了,说我不能干扰你训练,还说你不是我一个人的东西。”
“噢。”方倾道。
“那你是不是我一个人的东西?”于浩海低下头问。
方倾笑了:“你说呢?”
于浩海狭长的眼睛垂下来,深沉地注视着方倾:“凯文逊的腿……你是怎么给治好的?”
“我踹了他一脚。”
“正经点儿,”于浩海皱了皱眉,看着他,“你这段时间和他走得很近,他瘫了很多年了吧,你爸都没办法,你怎么就给治好了?还那么短的时间,我看他好像还哭了,你们……你们到那边说什么了?”
“我真没干什么,就拐弯抹角地骂了骂他,他被我一激,就不坐轮椅了,他本来也没什么事,瞎矫情,”方倾瞥了于浩海一眼,“还好意思说,你用枪指着他干嘛?要杀他啊?上回在海边的时候,我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总是那么任性妄为,他是王子啊……”
“狗屁王子,多高贵么,”于浩海不屑道,“我还是王子呢,我是瀛洲王子。”
“噗——”方倾推了推他的胸膛,“别逗我笑!”
“我说真的,我不喜欢他,”于浩海把头扬到一边,骄纵地吩咐,“你别跟他来往。”
“浩海,”方倾见他又开启了不讲理模式,有些气闷,“很多人,不是‘不喜欢’,就可以‘不来往’。”
“为什么?”于浩海不解。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不喜欢袁真,你能别跟他来往吗?”
“可以啊,”于浩海道,“我本来跟他就没什么来往。”
“那如果是尹瀚洋呢?我说我不喜欢尹瀚洋,你能不跟他来往吗?”
于浩海迟疑了几秒:“也可以。”
“可以你个头,”方倾推了一把他的脑袋,“那是你弟。”
“我可以跟他眼神交流。”于浩海说。
方倾又噗呲一声笑了,他发现每次自己试图和于浩海讲道理时,最后都要看着他清亮的眼睛、听着他好笑的话而破功。
可只要他笑了,于浩海就听不下后面的话了,又开始黏了过来,要抱抱亲亲。
“浩海,”方倾推着他肩膀,摁住他的动作,“我做不到,一个是凯文逊是公主的儿子,公主是我们医院最大的名誉股东,又托付我照顾他,我不能不理他,再就是他是我爸的病人,我因为我爸也不能不管他,再退一步说,我是医疗兵,他是患有疾病的士兵,我有义务……”
“你是来陪我的还是来陪他的啊?!”于浩海一听就火了,方倾一口一个“照顾他”、“不能不理他”、“不能不管他”,好像他们已经有了什么牢不可破的亲密关系。
“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于浩海又问。
“……医患关系。”方倾抬起头,木着脸说。
“不、行!”于浩海一字一顿地说,“部队有队医,医疗兵也不止你一个,你就是不能靠近他,他没安好心,我看得出来,我烦他!”
“你们alpha里三百多个人给我写过情书,你都烦,那你在部队里还待得下去吗?”
“那些人我不在乎,你也没跟他们中的谁走得近,为什么偏偏搭理那个王子?因为他来头大吗?”于浩海反问道。
“当然了!你不也只介意他吗?不是因为他来头大吗?”
方倾话音未落,于浩海倏地从床上蹦到了地上。
方倾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臂,缩成了一团,有些不敢睁开眼睛。
“……你害怕我?”于浩海站在地上,有些伤心地望着方倾,声音微微颤抖,“你也觉得我比变异alpha还可怕?”
方倾松开手,说:“不是,是你突然跳起来谁知道你要干嘛?你那么大的威力,都不用一拳,一指头就能把我戳死,我还不能条件反射啊?”
“我想给你拿瓶果汁喝。”于浩海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去到冰箱前面,拿出一瓶柚子汁,回来扭开盖子,递给方倾。
方倾仰着头喝了半瓶,看着手里透明的玻璃瓶,问道:“你这里怎么有这个?”
“雪莱将军给买的柚子,我跟食堂的人要了个榨汁机,今晚想抱你过来,就提前榨好了。”
“噢,”方倾笑了笑,“谁说你比变异alpha还可怕?”
于浩海低垂着眼睛,不说话。
“是莱斯利长官吧?”方倾笑道,“是不是还说你这么凶,没人愿意嫁给你?”
“嗯,”于浩海闷声说,“看完昶洲的录像以后,很多omega看到我都绕道走了。莱斯利也说你可能后悔了,不想要我。”
方倾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说:“你是不了解他,他喜欢打击我们每一个人的自尊心,让我们‘知耻而后勇’,时间长了,人就会变得坚强,被戳到痛处也无所谓,他第一次看到我,就让我回家吃奶去。”
于浩海叹了口气,坐到了椅子上,和方倾对望着。
果汁喝了一半,中场休息结束,俩人得继续吵了。
方倾手里滚动着果汁的杯子,像在滚动一个暖手瓶,他浅蓝色的眼睛眨了两下,抬眸,问于浩海道:“你知道你和我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知道,你是omega,我是alpha。”于浩海道。
方倾摇摇头,说:“不是,是你是‘自然人’,我是‘社会人’。你跟我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我知道你的成长环境是不受任何束缚的,瀛洲地界大,上面都是战俘,你们一家负责镇压那里,尹叔叔是一岛之主,不论是瀛洲岛还是赫特岛,就像你说的,你作为长子,在岛上称王称霸,什么都不怕。到了驻地,你单兵作战能力突出,是将来领导我们的人,别说王子了,恐怕为了平息战争,将来统帅都要看你脸色,你依旧我行我素。但我在驻地长大,我的家庭和工作环境,是处在社会关系中的,人和人之间是互相制衡与利用的关系,我不可能像你那样什么人都敢得罪,想用枪指着谁就指着谁,丝毫不惧,你明白吗?”
于浩海听了半天,没有一个字爱听的,说:“不明白,你说这么多只想让我妥协,我说过,你是我的人,我不喜欢别人对你有企图,不喜欢不黑不白的关系,不喜欢中间地带,类似雷蒙的事,我们不需要反复吵架。”
“凯文逊他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和他都是同类人,冷漠而利己,互相看得明明白白。他根本不喜欢我,一个表演型人格障碍患者,每天饰演不同角色,他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但这不耽误我和他交朋友,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因为你‘不喜欢’,而不理他。如果你还想打我,用信息素压制我,恕不奉陪。”
方倾把话放这儿了,意思很明显,这次他不会让步了。
“用信息素……压制你?”于浩海听到这话,有些发懵,“我没有做过,你过来闻闻,我释放了信息素没有?上回打你,是因为你实在不像话,莱斯利把你腿都打肿了,你当着他的面掐战友的脖子,他都可以把你关禁闭,你知道吗?”
“那也不是你当众打我的理由,我宁愿被关禁闭!你知不知道有多丢脸?很多天我都抬不起头来,现在他们还时不时取笑我,说我被你……”方倾嘴唇哆嗦着,他说不出那些带颜色的调笑的话,但那种羞耻感让他回想起来都颤抖,他是个omega,早晚有那么一天,会沉沦在于浩海的身下,没有尊严地渴求着他,帮自己度过发情期,如果是因为爱的话,他心甘情愿,如果是欺辱和惩罚,那他宁愿死也不会屈服。
于浩海看着坐在床中央被子堆里的方倾,他穿着一套墨绿色的丝绸睡衣,衬得脖颈和脸颊格外白皙,仿佛没有血色一般,他低着头说,不想被打,不想被人取笑,既羞愤难当,又对此无能为力,这种试图挣扎而不能的美感,让于浩海暴虐的情绪翻涌,如奔腾的海浪一般呼啸而来。
“……咪咪,别说了,”于浩海走了过去,一伸手就放倒了他,俯身过去,直视着他,“再说下去你今晚就不用回去了。”
“你,”方倾惊讶地睁大眼睛,无力地抚上于浩海的手腕,不可置信道,“我在跟你讲道理!”
“没有道理,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