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实验楼研究室外,响起了几声轻轻的叩门声。
闻夕言过了很久才听到这声音,因为声音太小、太轻,像是有节奏的试探,最开始都被他忽略了,直到接近敲了三分钟,闻夕言才听出有人在敲门,他觉得有些荒谬和好笑地打开了门。
王俊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杯热咖啡,见门开了,笑着对闻夕言说:“闻医生,没打扰您吧?”
闻夕言戴着黄色避光眼镜,身穿白大褂,内里是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的熨烫工整的灰色衬衫,黑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发梢搭在眉梢处,一副不好惹的表情,跟他出现在咖啡卡座里的样子很不同,有些许的不耐烦,他问王俊道:“干什么?敲门敲的跟念经似的。”
王俊感受到他的情绪,把咖啡往前一伸:“王子的脸伤好了,这个是现磨的咖啡,给你的,谢谢你。”
“我对咖啡挺挑剔的。”闻夕言翻着眼皮,他不喜欢工作时被打扰,但还是接过了王俊递来的咖啡,低头喝了一口。
“那不打扰了,再见。”王俊转身离开。
“慢着,”闻夕言尝过这咖啡后,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的?”
一杯意式浓缩搭配一大杯滚烫的牛奶混合而成的欧蕾咖啡cafe au lait,丝滑鲜美,浓郁的奶香味,更值得一提的是,这是女孩子的最爱,连omega男性都觉得这是一款非常腻口的咖啡。
可闻夕言偏爱这种,小卖部的点单牌上压根没有它的存在,所以他经常点一杯意式浓缩,又美其名曰给医护们带上一杯热牛奶,实际上是趁人不注意,将二者混合喝下。
“我之前给方倾送了一个多月的饭,”王俊说,“我记得医生护士们没有特别爱喝牛奶的。”
牛奶味信息素的闻夕言听到这话,脸上有些窘迫,把门推开,对王俊说:“进来坐会儿吧。”
王俊进去了,这房间以前他常来,但自从闻夕言所带领的医学团队入驻以后,他就没来过,此刻坐在这里,觉得里面大变样了,很陌生,仪器里紫绿色的液体正在冒着泡,另外一边则是冷藏室,里面放着银色的、排列整齐的培养皿,水池里则是乱七八遭的试管、引流瓶、针管等等。
闻夕言见他眼睛转着四处看,笑道:“……侦察兵,果然观察力敏锐,说说吧,这屋子发生了什么。”
王俊看着他:“是考试吗?”
“随便问问,放松点儿。”
王俊点了点头:“这屋子……只有方倾和你在使用,你对方倾几天没回来有些生气,明明医疗垃圾箱在你的右手边,扔垃圾很方便,你却把用过的试管故意往他左边比较远的工位处堆放;那在咕噜噜冒泡的估计不是什么好药,不然你不会把试剂瓶上原来的贴纸都撕掉,不想让别人看到你们做的药的原材料和配方,但你又怕会有人误用,所以用黑笔在上面画了个骷髅头……”
闻夕言听到此处,已经低声笑了:“我后悔考你这个题了,呃,不知道为什么,你形容描绘的我,好像有点儿幼稚。”
王俊撇了撇嘴,脸上似乎写着:你确实幼稚。
闻夕言只好岔开话题:“王子脸上的伤好了吗?”
“好了,听你的话,我告诉他我会一直陪着他,他这几天脸伤终于结痂脱落了,谢谢你。”王俊由衷地说。
“噢,不客气,”闻夕言低头啜饮了一口奶味十足的咖啡,慢悠悠地说,“那你会一直陪着他吗?”
“不会的,”王俊摇摇头,“他其实不需要我,只是想折腾我而已。”
闻夕言问道:“为什么?”
他好奇王俊是否也看出了王子对他秘而不宣的情感,但王俊只给出一个答案:“他跟瀚洋有仇,我跟瀚洋又是好朋友,他欺负不过瀚洋,只好拿我撒气罢了。”
闻夕言轻声笑了,没想到王子的深情竟被这么理解了,而这在王俊的逻辑里又是非常自洽的。他无意于做那个解谜的人,毕竟他是医生,不是丘比特。
王俊是个让人觉得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坐在这里也规规矩矩的,闻夕言鼓捣方倾的高级煮茶壶,想给王俊煮一杯茶喝,鼓捣半天没弄明白。
“我来吧。”王俊熟练地接过去,不一会儿,茶香飘满了整间屋子,王俊看自己的手湿了,顺道就要清洗堆叠在水池里的试管等医疗用品。
“哎,别碰,你不知道怎么洗。”闻夕颜拦住他说。
“我知道啊,这几种用清水冲洗就好,这几种用稀hno3,要适当加热一下,可以洗去附着在上面的铜和银。”
王俊顺手拿起一个试管洗了起来,闻夕言见他动作熟练,问道:“方倾教你的?”
“我看到护士洗过两次,记住了。”
“方倾这家伙自己不洗让你洗?”
“没有啦,你们医生护士都是很忙的,有正经事要做,反正我又是在午休,顺手就洗了呗。”王俊在说话的过程中已经清理出了水池一些空余的地方。
闻夕言坐在沙发上,看着王俊的侧脸,听着洗水池里哗啦哗啦流水的声音,职业病地在观察着王俊,并在心里总结:王俊是典型的服务型人格,喜欢与众人保持良好关系,为此宁愿迁就他人,服务他人,在付出和给予中,常常忽略自己,轻易地牺牲自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不配拥有他人的赞扬和关注的,但底线却很清晰,一旦触碰底线,会很决绝地作出选择,这种人,如果遇到珍惜他的好人,会一直在一个舒适的环境中生活,像方倾和尹瀚洋这种自身能量强大的人,就会本能地保护他,让他不处在危险之中……
闻夕言打了个哈欠,喝了掺杂了大量牛奶的咖啡后,他有些困意,也许是室内的阳光很充足温暖,也许是默默清洗的王俊对他来说像软体动物一般没有攻击性,也许是水哗哗流淌的声音太有节奏,闻夕言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等醒来时,已经过去四十多分钟了,他愕然地反转手表看了看时间,只见王俊早已将所有堆叠在水池里的试管和导流瓶等都清洗干净了,提着一个塑料袋站在他的身旁,显然已经等了好久了。
“不好意思……”闻夕言被自己奇异的待客之道所震惊,笑道,“我竟然睡着了……”
“没事,我也要走了,再见,闻医生。”王俊提着口袋急匆匆地出了门。
闻夕言往那袋子里扫了一眼,知道里面装的是方倾的衣服。他轻笑一声,王俊果然是侦察兵,只往里面卧室看了几眼,便判断出方倾是被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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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洋,你这几天怎么回宿舍住了?”王俊拦住了尹瀚洋问道。
尹瀚洋似笑非笑道:“腾地方呗,我的房间就在我哥隔壁,不方便。”
王俊前后一联系,终于知道方倾去哪了,接近傍晚的时候,alpha们还在野外小岛做生存训练,王俊带着装衣服的口袋,埋伏在博观楼前面的树丛中蹲着,等到暮色四合,于浩海开完了会,从博观楼里走了出来,步履匆匆地往将军楼的方向走去。
“浩海!”王俊冒出了头来,朝于浩海招手。
于浩海见是他,走了过去:“什么事?”
“这是方倾的衣服,你帮我给他。”王俊把袋子递给于浩海。
于浩海“哦”了一声,并不接袋子,只是视线一转,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跟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每当omega试图跟他玩,接近他、跟他说什么时,他都是这副眉眼低垂漫不经心地“哦”一声,然后又转身做自己的事去了,似乎对omega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感兴趣,久而久之,omega们也都疏远了他。
“浩海!”王俊跑到他前面,又拦住了他,“你把衣服拿给他吧,没衣服穿方倾会不高兴的,都好几天了,应该是四天了吧,你把他一直关着,他会不舒服的!”
怎么会不舒服?于浩海蹙了蹙眉,虽然方倾一个人在屋里确实有点闷,但于浩海觉得自己弄得他很舒服。他听到王俊提到了四天,有些怀疑道:“谁给你这么说的?那个医生吗?”
他提到“那个医生”时语气有些狠戾,王俊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去找他玩儿,护、护士说的。”
“哦,他现在没法跟你玩了,再过几天吧。”
“你别这样了,浩海,”王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退后了两步,左右手合到了一起,像是做祷告似的,小声恳求道,“他不是你的宠物啊,他是我们的小方医生。”
“……他跟你这么说的?他是我的宠物?”于浩海觉出不对劲来,问王俊,“你们关系一直很好,他怎么说我的?我是他的爱人,他现在是发情期,我跟他在一起几天很正常,怎么是把他关起来呢?”
“他没说什么,”王俊连忙否认,“但是我觉得,他怕你。”
于浩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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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卧室的门,方倾原是坐在床上的,听到声响,便一头栽倒在被子里,假装在睡觉。
于浩海把他翻了个面,笑着抓了抓他的小肚子:“又装睡呢?”
这短短四天,方倾学会了很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存技能,比如说装睡、装死、装肚子疼,还有哭泣着求饶、假装昏厥等等能让自己好受一些的办法,免受摧残。
可于浩海除了第一次被唬的差点儿抱他去队医室之外,后面他就不相信了,只会面带笑容地看着方倾在那儿表演,然后更用力更持久地折磨他,渐渐的,方倾疲了,也不爱说话了,只是盼着有人来救他。
“看我给你拿什么来了?”于浩海手里哗啦哗啦地摆弄着一个袋子。
方倾心想,肯定又是什么什么好吃的了,可他又不是个吃货,跟吃的相比,他现在亟需的是自由,所以他紧紧地闭着眼睛懒得看。
“王俊托我给你带的。”
于浩海话没说完,方倾就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一把夺过于浩海手中的口袋,看到里面的军装和衬衫都感动的快哭了:“我能出去了?”
“嗯,明天早上吧。”于浩海说。
方倾脸上是重见天日般的欣喜,这四天他身心饱受摧残,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于浩海不准他穿衣服,喜欢方倾可以随时给予他的状态,那是一种有些奇怪的癖好,可这癖好,让方倾觉得自己像一只无毛的宠物,雌兽,或是于浩海所说的“小母猫”。
于浩海见方倾急不可待地开始穿衣服,有些失落地说:“出去就那么高兴吗?我又没虐待你。”
方倾哼了一声,背向他,开始系衬衫的扣子。他从昨天开始,就只用“哼”来跟于浩海对话了。
“你现在穿……有点早,你不说我总毁你衣服吗?这件也不想要了?”
方倾听到这话,知道确实穿早了,夜还长着呢。他叹了口气,又低着头,开始解扣子。
于浩海的气息粗重起来,从背后抱住他:“明天走了以后,还来吗?”
方倾不吭声。
“你知不知道你越这样我越要做?”于浩海把他翻转过来,“我不知道你生什么气,以前发情期都是厮守一周的……”
“我不是发情期。”
“那也是被我完全标记了,需要调养身体,适应我的信息素。”
“你就是喜欢把我关着而已,从小你就这样,你的控制欲太强了,我要接受不了了!”方倾狠狠地说。
“是,这些年我一直很后悔,当初没有抱着你坐船,去到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岛上生活,我把你养大,从小培养你对我的喜欢……”
方倾听到这话只觉得后背都发冷:“浩海,你怎么会这样……”
“我怎么样了?我就是要你喜欢我,有错吗?”
“我不喜欢你吗?”方倾反问道。
“……我不知道,”于浩海有些烦躁地说,“有时我能觉出你不开心,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好……”
方倾闭了闭眼睛,很无语地说:“我可以有一百种一千种一万种脱身的方法,但我愿意纵容你的癖好、习性、你的病,原因是我喜欢你不比你喜欢的少,你现在告诉我‘你不知道’?”
于浩海还是无措地看着他,眉头紧蹙,一脸茫然。
“算了!”方倾高声道。
“什么算了?”于浩海又开始紧张起来,重复了一遍,“什么算了?”
“这次对话到此为止的‘算了’,没有别的意思。”方倾解释道。
晚上,于浩海没有要做那种事,只是一直没睡着,翻来覆去地叹息。方倾背对着他,也在数着时间,他期待清晨的来临,可以离开这间屋子,可以重新审视他和于浩海的关系,这短短几天,他突然明白了父亲方匀为什么当初一直阻拦他和于浩海在一起,明明于浩海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那么出类拔萃,那么优秀,还是父亲誓死追随的于总的儿子。
于浩海骨子里是暴虐阴暗和唯我独尊的,这话方匀说过,闻夕言暗示过,甚至连亦敌亦友的凯文逊也直言不讳地告诉过他。可他因为被甜蜜的爱情蒙蔽了双眼,一直看不清。
当所有人都因为惧怕而疏远于浩海时,他应该是给予治疗的那个人,而不是刺激他的那个人,想到这儿,方倾又把心放平了,什么疑难杂症他没见过,也许治疗于浩海的过程是一阵子,也许是一辈子,他既然选定了这个人,就不应该退缩。
想到这里,他翻过身去,佯装在睡梦中寻找于浩海的怀抱。于浩海见他往自己怀里钻,立刻欣喜地抱紧了他,埋在他的颈窝中凶猛地嗅着他的味道。
第二天一早,方倾穿戴整齐,又是一个医疗兵的模样了,他急不可待地推门要出去,于浩海拉住他:“等一下,送你一个礼物。”
他从衣橱后面的保险柜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个项圈,戴到了方倾的脖子上:“训练时就得摘掉了,先戴给我看看。”
方倾对着镜子,看到那是一颗成色极佳、璀璨耀眼的红宝石,镶嵌在金环之中,两边是用黑色皮质打造的暗黑缎带,两相搭配,更显得方倾的脖颈如天鹅一般纤长、白皙。晨光映射下,那宝石红光一闪,打在镜子上,折射出一道炫目的光,纵是方倾从小到大跟着青羚见多了宝石钻石之类的珍品,也被此物的不俗所震惊。
“喜欢吗?”于浩海在一旁微笑着欣赏,这比他想象的样子还要漂亮。
“喜欢。”方倾摸着那宝石,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有种熟悉的感觉,他由衷的说,“你的品味很不错。”
“不然能看上你吗?”于浩海牵着方倾的手,大步走出了将军楼。
到了队医室前,想到之前的不快,于浩海犹豫了,不再往里面走,搂了一下方倾的腰,推着他的后背说:“你进去吧。”
“你不想看看大家怎么夸你送我的项圈吗?”方倾笑道。
“啊?”于浩海想到自己上次被方倾从这里赶走,还以为方倾再也不会让自己涉足队医室了。
“走吧。”方倾拉着他走了进去。
“小方医生!你回来了!”护士们见到他都有些兴奋。
“是啊,探亲假休完了,”方倾笑了笑,对林灵说,“早啊,林医生。”
“早,”林灵看了看方倾,又看向他身后站着的于浩海,见两人貌似无事,也松了口气,“项圈真漂亮。”
“谢谢。”方倾甜甜地笑着,摸了摸那红宝石。
推开研究室的门,闻夕言见方倾和于浩海进来,并没有意外,只是笑呵呵地说:“小方回来啦?休假快乐吗?”
“快乐,这探亲假按说都是一周,我只休了四天,你不会有怨言吧?”方倾故意把休假更正为探亲假,也等于是把自己度过发情期的事宣布与众,尽管他根本没有发情。
闻夕言心领神会,笑道:“不会,王俊帮我做了不少事儿,那恭喜了,于少将、于夫人。”
于浩海当然知道这两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微笑道:“谢谢,上回不小心碰伤了你,抱歉。”
“没事,怪只能怪我没有变异人强壮,不能给于少将练手吧,哈哈!”
于浩海把方倾送到了地方,就走出了队医室。几乎是他离开的同时,方倾就重重地松了口气。
闻夕言笑道:“统帅夫人还叹什么气啊,本平民百姓愿为夫人分忧。”
“统帅夫人?谁啊?”方倾莫名其妙道。
“你啊,”闻医生道,“那不戴着吗?”
方倾又摸上了项圈的宝石,这下知道那种熟悉的即视感到底是什么了,这、这不是统帅勋章吗?!
“靠!”方倾低头看着这宝石,不禁瞪大了眼睛, “他真是没有不敢做的事!”
“那又怎么样,你们都宠着他,我猜啊,假设他把你杀了,别人要治他的罪,在棺材里,你都会跳起来说:‘不是的!不是的!是我不小心自己死的!’”闻夕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omega的天性就是善良心软,也没办法。”
“闻医生,你不用激我,我相信你的话了,”方倾诚恳地对他说,“你帮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