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其实你根本不需要这么用心去考科目一。科目一这些杂七杂八什么交通法规、什么标志标线的,记不住考不出无所谓,反正我都托人打点好了。一包软中华或硬利群,一个人,保证你能一次性过。”
说话的是马开合推荐的在驾校里当教练的老乡,按他说的称呼他一声“孙教练”或者“教练”就行。不过,离三在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一包烟抽下来就差不多到了烟逢聊友一包少的程度,他便破例让离三叫他“孙哥”。
“那就谢孙哥了。”
离三之所以能和孙哥说得亲切,主要还是孙哥他祖上是正儿八经由陕西逃难进的安皖,他的血里起码是流淌有四分之一陕西人的血。虽然他不会说陕西话,可是他依旧继承了陕西人淳朴好客的性子。
“呵呵,李三,别客气,你也算是我半个老乡,再说了,你还是二眼推荐过来的人。这样一来,孙哥想不多照顾你几分都不行。”
孙哥的岁数不小,有四十多,听他说他之前是干黑车司机的,拉一趟活挣得比开出租的每个客人至少要饶四五块,有的甚至组团人多的还要饶到十块的。不过到后来,似乎打击黑车查得比较严,罚款厉害不说,车还会被拖走押着,得交了罚金才能开回来。
不过据孙哥笑称的,天无绝人之路。再后来,他机缘巧合之下载了一个要在这块儿开驾校的老板,载他溜外环线仅仅花了十多分钟便到目的地,这就被老板看上这身开车技聘作教练。
“客气,客气。”
孙哥从运动裤里取出一包早上学员拿给他给他贿赂监考官的软中华,拆了包装给离三递上一根,自己也抽上一根,一边吐吸,一边跟离三说:“现在你科目一已经过了,可以自个直接开车到路上了。我说李三,之前我教你的东西还记得不?”
孙哥把教练车车门打开,坐在副驾驶座上看向在驾驶座上调座位的离三,一直见离三左右各自看了一眼已经调好的后视镜,接着看到他系上安全带以后,这才出声问道:“接下来要点火上路了,你该怎么办?”
咔哒一声,离三点上火,脚踩离合、脚刹,挂挡拉手刹,轻车熟路地打转向灯、鸣喇叭,以一档的速度缓缓上路。五码左右,挂二档,十五到二十码之间,挂上三档。他左手熟练地摆弄方向盘,右手随时准备着升档降档。
“嗯,学得不错,照你这速度学下去,我敢说你半个月肯定能考出来。”孙哥一想到之前带离三到场地里练科目二的时候,他貌似也只花了三四天、七八个小时就掌握六个项目,现在又瞧他路考也没什么大问题,觉得这钱赚得又快又容易,不免对已经上手的离三又生几点好感。
“打转向灯变更车道。”孙哥发号施令之后,开始跟离三闲扯起来。“你学车是为了当司机,其实要我说,每个来学车的不管他们干的是什么,实际上都在干司机的活。你想啊,在家里,你或许要给你爹妈、给你老婆孩子当司机,而去工作呢,你必须要学会给同事、给领导、给客户当司机。诶,这样一想,是不是觉得这车你以后不学还真不行,它或许将来就跟普通话一样是必学的,不然就好像不能跟人交流一样。”
离三把档挂到四档,里程表上速度被踩到五十码左右。他双眼仿若雷达一般不断地在前方、左右后视镜瞅了一眼,同时跟孙哥回复道:“马路、公路修得这么平坦、这么多,不会只给这么点车开的。以后,买车开车的肯定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孙哥,你估计要忙不过来了。”
“诶,有道理,有道理。毕竟这轿车不是我爹那个时候骑的自行车,要上牌,也要驾照,而且你要是没人教的话,还不一定学得会。”孙哥弹了弹烟灰,吧嗒抽上一口,笑道:“最关键的是,现在跟以前不同啦,以前那个时候我爹妈结婚,自行车、手表、缝纫机这三大件兴许还凑不齐,可现在啊,你要是没有车子、房子、票子,人家姑娘压根不愿意跟你结婚。”
孙哥意犹未尽地继续说:“等车慢慢多起来咯,估计要不了多久,人家姑娘没几个稀罕跟着没车的男人,毕竟我看那些电视剧里演的,什么夫妻同患难啊,什么男女相恩爱啊,在钱、车、房面前都不是事。这个年代啊,有的人怕是瞧不上四十八条腿的安稳生活,只瞧得上一条又粗又硬的大腿。哎,兄弟,你说为什么会这样呢?”
离三没有接话茬,而是透过前挡风玻璃,望见右侧站在人行横道上冲来往车辆招手的一个人。那个人略微弯下腰,一手捂住自己的肚子,一手不断地举起来摇晃,估摸着应该是突发什么病着急上医院。
“孙哥,那边有个人好像想打个顺风车,你看我们要不要停车载他一程?”离三把档位已经降到三档,速度保持在最低时速,任由汽车慢腾腾地在马路上行驶。
“别别别,兄弟,赶紧挂挡转方向盘离他远点,千万别被他盯上缠上,不然我们可要遭殃了。”孙哥一个激灵从后仰的副驾驶座直起身,急得语无伦次地跟离三说,让他立马往左开避过那个人。
“孙哥,那个人有问题?”离三重新把档位挂到四档,避过由左侧超车过来的大众宝来车,加速往前开。
“当然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幸亏你还懂得问我一声,不然你直接凑上去可要给你和我惹上一身麻烦咯!”孙哥重新躺在靠椅上,以手扶额来回摸了几把,悻悻地说道:“你知道他站在那招手干什么吗?”
“我看他的样子,像是身体不舒服,想打车去医院吧?”离三憨笑道。
“屁咧,他要真想去医院,前面一百多米不到就有个车站。他只要坐上91路的车再过十几站,就能到第三人民医院了。所以,你觉不觉得他这样很可疑?”孙哥拿手指了指教练车经过的那个车站,斜视着离三说道。
见离三默默地点头,若头所思,孙哥接着指了指不远处又有一个再向马路上过往车辆招手的人,自信地说道:“这些人不是很可疑,而是绝对有问题。我怀疑这个跟刚才那个都是托儿。”
离三惊得挑眉,目视前方的刹那瞥了一眼孙哥,问道:“托儿?”
“对,就是跟那帮戴白帽、穿蓝衣的管交通人合起伙来挣罚款的人。这些托儿可以算得上是鱼饵,老是跟中队、大队里的里面的‘鱼钩’勾搭在一起,专门来钓你和我这种开车的肥鱼。然后等把开车的给钓着了,立马就狠狠地宰上他们一刀,让他放放血。”
孙哥说的时候留意到离三脸上的不以为然,心底担心他以后遇到同样的事情可能被“钓鱼”,便特意语气加重地警告道:“所以啊,你以后开车出去,千万记住咯,遇到像这样在路边冲你招手找你搭个便车的,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载他,明白吗!”
离三挑的眉毛往下一蹙,拧成一团,瞄向孙哥狐疑地问他:“孙哥,不会吧,只不过是顺手搭个人给他省几步路,助人为乐的事,不至于有这种歪门邪道等着好人吧?”
“没听过‘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嘛!好人怎么了,这个世道,诶,好人活该就没有好下场。呵呵,不说远点,就说这事吧,你以为我一开始也信这里头有这个鬼,没有,其实我跟你一样刚一听说也不信,可后来不信不行啊,因为你身边有人还真出过这事!”
孙哥喉咙一蠕动,一口痰从他嘴里吐到车窗外,他拿起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接着往下说。
“就,就上个礼拜,我有个已经考出驾照的学员就中了这招。哼,这帮孙子安排一个跟刚才那俩差不多的人,一样假装一副有急事的样子求搭别人的顺风车。而我那个学员人好啊,就主动帮了一把。可没想到刚把他载到目的地,他故意塞给我那学员十块说当车钱,跟我那学员拉扯磨叽了一会儿,结果呢,当场被特意在那个点蹲着执法的那些人逮个正着。”
离三把车开慢点,腾出工夫转头偏向孙哥,问道:“逮到就罚钱?”
“那可不是,罚了一万多块钱才让你走。不然,车扣下,人放走,什么时候交钱,什么时候给车。嘿,跟买车时候一模一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车!”孙哥一边说,一边拿大拇指、食指比划一万块钱的厚度,讥笑道。
“这不是土匪嘛!”
“咋能叫土匪呢,兄弟,没看过《王保长传奇》吧,他们这叫保安团!”孙哥又喝上一口水,感慨说:“反正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朋友出了这档子事以后,我是不敢自己或让别人再做这种事了。没办法,虽然做好事不留名我觉着成,可要是做了好事还给人留个恶名,我可受不了这委屈。”
“就没人管?”
“呵,怎么管?整个沪市上上下下各县区,谁都觍(tian,通腆)着脸说自己清楚,可谁敢拍胸口保证自己没搞过这个。哼,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即便有些乌鸦现在不黑,也迟早会被乌烟瘴气熏都熏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