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南笳第一次参加时尚活动, 关姐很重视,怕小覃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又安排了第二个助理。
南笳开玩笑说,这样发展下去, 很快吃饭都不用自己拿筷子了。
颠簸十几个小时抵达巴黎, 那儿的气候让南笳久违地感觉到像是一猛子扎进了南方的冬天, 湿冷, 黏糊。
都说巴黎是浪漫之都,南笳只感觉到冷,丝毫没有浪漫。
他们下榻于丽兹酒店,抵达后的第一天, 工作就是拍照。
拍完室外拍室内,工作室从几百张里面挑出来九张精修, 发在微博,收获一堆赞美和营销号发布的比美贴。
瞿子墨是次日抵达的。
他没有接受品牌方或者杂志的邀请, 过来这趟也不是为了看秀,纯粹的私人行程。
换言之,陪南笳。
瞿子墨录完那综艺之后, 趁着热度又接了两个广告, 自称整年的kpi已经完成,经纪人再逼他他就要彻底罢工了。
这两三个月时间,南笳和瞿子墨的互动没有特别避嫌。
瞿子墨的经纪团队有点不高兴,毕竟南笳人气再火也是个新人, 多少有点蹭影帝热度的嫌疑。
但瞿子墨的态度是千金难买我乐意,他俩又不是走粉丝经济那一挂的, 别老把饭圈术语挂在嘴上。
两人屡次被拍到一起吃火锅,在日本逛展, 或者同游迪士尼乐园。
都在问是不是在一起了,两人微博维持一贯低调的风格,从未针对此事发表过任何回应。
几天的活动结束,南笳没有立即让小覃帮忙定回国的机票,而是打算先跟瞿子墨一道去一趟威尼斯。
瞿子墨是在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得了自己的影帝奖杯,威尼斯对他而言是福地,他因此想带南笳去看看。
瞿子墨自费,和南笳住在同一家酒店。
在巴黎的最后一天,南笳和瞿子墨去酒店的酒吧小酌。
整体棕黄色色调的小酒馆,灰绿色的古董皮椅,小小的一个吧台和展示柜,墙上挂着多幅黑白照片。
两人在吧台前坐下,南笳打量着那些照片,瞿子墨问她想喝点儿什么。
南笳犹豫。
瞿子墨笑说:“不知道点什么那就点血腥玛丽吧。”
“有什么说法吗?”
“你进门时没注意?有个牌子的,这里叫海明威酒吧。”
南笳愣了下。
难怪墙上挂着海明威的照片。
瞿子墨说:“当时,为了不让海明威的妻子玛丽闻出来他喝了酒,酒保用番茄汁和伏特加专门调制了一款鸡尾酒,也就是血腥玛丽。”
南笳笑说:“我以为跟那个英国女王有关。”
瞿子墨笑说:“尝尝这儿原汁原味的?”
南笳摇头,“……不太喜欢酒里有番茄汁。”
她顿了顿,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由古巴,朗姆酒加可乐。
然而,她最终说:“……那就尝尝吧。”
瞿子墨则点了马蒂尼,据说是二战时期海明威带火的酒,南笳笑称海明威真是鸡尾酒届的带货王。
两人碰杯,南笳脑中无端有个声音:
敬海明威。
喝着酒,闲聊。
瞿子墨问南笳,有没有什么地方,相对她而言是福地,就像威尼斯之于他。
南笳笑说:“这个问题,得等我得了影后才能回答你。”
“那你下次进组什么时候?”
“还不知道。最近在跟我经纪人一起挑本子,目前没看到特别好的。实在不行可能先去演个配角,主角人设好的好本子实在太少了,可遇不可求。”
瞿子墨笑说:“你心态真的很稳重。我当年在你这个阶段,比你浮躁多了,天天就想着赶紧证明自己。而且我这人天赋不大行,瓶颈过好长一段时间。”
南笳说:“因为你家庭环境好,成长也很顺利,有退路,就会有心理缓冲区,天然会缺少一种真实的求生欲和挣扎感。”
瞿子墨愣了下,“……这个道理,我是花了四五年时间才想通的。”
南笳笑说:“旁观者清吧?我看过你早期的电影,蛮明显的,你驾驭不了那种天生缺乏安全感的角色。在严导的戏里你突破很大,完全是打碎了重塑的状态,得奖实至名归。”
瞿子墨看着南笳,一时没说话。
每次稍微涉及到深入的话题,南笳总能两句话就能点透他的内心。
他时常觉得自己在南笳眼里就是一盒敞开的糖果,什么颜色对应什么味道,一清二楚。
但相应的,他却似乎怎么也看不透她,好像他们之间,始终是隔了一层雾蒙蒙的毛玻璃。
这时候,南笳手机振动一声。
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国内北城的一个座机号码。
很意外,接通后,那头是周浠的声音:“……是笳笳吗?”
南笳愣了下,“是我。有什么事吗浠浠?”
“想拜托你一件事……跟我哥有关。”
南笳瞥了瞿子墨一眼,对周浠说:“ 稍等,我去安静点的地方跟你说。”
她从吧台凳上下来,跟瞿子墨打了声招呼,便转身走出了酒吧。
到走廊里,南笳再度出声:“浠浠?还在吗?”
“在的……笳笳,你现在是在欧洲吗?”
“在巴黎。”
“太好了。能不能拜托你去s国一趟,我哥在那儿……他受伤了。”
南笳一怔,“……他怎么了?”
“前……不对,大前天早上,我哥他们开车去机场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周浠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我猜肯定是人为的,说不定是四叔,也说不定是朱家的人干的。”
南笳心脏微悬,“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我哥说没什么大碍,他的助理伤得比较严重。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哥为了不让我担心,故意轻描淡写……”
“你自己……不方便去吗?”
“我现在跟苏星予和他的父母待在一起,我哥嘱咐过,没他的吩咐,我最好不要擅自去任何地方。笳笳,你是除了我哥,除了苏星予,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我让苏星予把地址发给你,求你去看看情况好不好?”
周浠声音里带哭腔。
南笳知道,周浠万万不会拿周濂月的安危开玩笑。
略微思索,便说:“我知道了……后面是打这个电话,还是打你的手机?”
“打这个吧,这是苏星予家的座机,二十四小时有人接的。”
“好。浠浠你先别着急,保重好自己。”
挂断电话后,南笳没立即回酒吧,而是先给小覃打了个微信语音,询问她s国是不是申根国。
小覃告诉她是的。
万幸万幸。
没一会儿,微信上苏星予发来好友申请。
南笳通过后,苏星予发来一个地址,南笳复制之后在谷歌地图里搜了搜,s国r城偏远郊区的一个庄园。
她把地址转发给了小覃,请她帮忙看看,怎么去这里最快最方便。
等做完这些,她缓缓地呼了口气。
而后点开通讯录,划到最后,在“周”那一行上停留了片刻,拨出去。
提示手机已关机。
南笳切断,锁了手机,回到酒吧。
瞿子墨觉察到南笳情绪几分凝重,忙问:“怎么了?”
“抱歉,师哥,我有个朋友出车祸受伤了,他妹妹在国内不放心,委托我去看看情况,可能没法陪你去威尼斯了。”
“去几天?”
“还说不定,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
“那这样,我先去威尼斯,我估计会在那儿待上一周左右。你那边忙完了,如果还有时间就过去?”
南笳点头,“谢谢师哥理解。”
瞿子墨笑说,“这么点小事,什么理解不理解的。”
南笳无心再喝酒了,和瞿子墨离开酒吧,各自回到房间。
小覃过来,跟南笳汇报,那庄园离r城不算远,城里有机场。但坐飞机要过安检、托运行李,耽误很多时间。
反倒是乘tgv高铁比较方便,只要三个小时。到了火车站,再包一辆车过去即可。
这些她来安排。
南笳去收拾行李箱。
收拾到一半,停了下来,又拨了一次电话,依然提示关机。
过去每一次,只要给周濂月打电话,总能第一时间接通。
现在意识到,他也会有失联的时刻。
她有种惶惶的不安定感。
第二天早上,南笳暂时用不着的那一箱子行李,交由第二个助理小玉先帮忙带回国,她则带着小覃,乘最早一班tgv去s国的r城。
在火车上,南笳又打了一次电话,这回是通了,但无人接听。
抵达r城,去往那庄园的路上,南笳试着给许助打了个电话。
倒是终于接通了。
许助讲话声音很虚弱:“……南小姐?”
“你跟周濂月还在r城吗?”
“在。”许助像是反应过来,“南小姐你准备过来?”
“我已经过来了,还有……20公里就到。”
许助仿佛是愣了下,“我马上告诉周总,然后通知安保放行。南小姐你们车子的车牌号是?”
南笳报了车牌号,许助让他们照着导航开进来,到时候门岗的人查验一下护照就会放行。
-
周濂月一上午都在做红外理疗,结束后他戴上了颈托,回到自己房间,换下了微微出汗的衬衫。
正对着镜子扣扣子,响起一阵很轻的敲门声。
“进来。”
门吱呀轻响。
周濂月问:“这么快就能下地了?”
没听见回答。
周濂月疑惑,自半步入的衣帽间走出来,往门口一眺,一下愣住。
不是许助。
来人穿一件浅咖色的羊绒上衣,驼色的大衣挽在手臂间,头发披散着,没有化妆,但仿佛因为赶路赶得急,脸颊上几分热气蒸出的薄红。
周濂月一时哑然,“南……”
南笳看着他,“我能进来吗?”
周濂月盯着她,片刻后才点了点头。
南笳走进来,将大衣随手搭在了一旁的沙发椅上,“周浠拜托我过来的,她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对她瞒报伤情,你……情况还好吗?”
周濂月垂下眼,继续扣扣子,“还好。过几天就回国了。”
他戴着颈托,不便低头,意识到有一粒扣岔了,解开,重新去扣。
南笳又往里走了两步,在窗户边上停下。
都铎复兴风格的建筑,窗户很大,木制的窗棂,将玻璃分割成五横两纵的长方形,透过玻璃,能看见不远处的湖,伸出去的木头栈桥那儿,系了一条白色的小船。
方才进门后,南笳没有看见许助,迎接她的是庄园的女用人,英文很蹩脚,她半天没听明白。
好在下楼来的家庭医生会讲简单的中文,告诉南笳说,许助锁骨骨折,还在卧床;周濂月刚刚做完理疗,应当在自己房间里。
问明白周濂月的房间所在之后,南笳就直接上来了。
此刻,南笳手掌无意识地按在窗台上,看向周濂月,“……昨晚给你打过电话,你电话关机了。”
周濂月说:“睡得很早。医生给了安眠药和镇痛剂。”
“所以……”南笳伸手碰了碰自己脖子。
“颈椎轻微骨裂。”
南笳打量周濂月片刻,她能觉察到,他的情绪似乎有些许的不耐烦。
可能她贸然过来,确实唐突了,便说:“你不方便的话,我一会儿就走……”
周濂月烦躁地放弃了跟最后一颗扣子较劲,朝着南笳走了过去。
他停在她面前,单手抄袋,垂眼看她,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热气,混杂清冽的香味,使他不由自主地屏了一下呼吸,“……我知道你在巴黎,没联系你。我没想到周浠会找你。”
南笳微微抿住唇。
周濂月声音里似乎带着某种没能克制住的情绪,“……你不明白吗?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
南笳怔了一下。
自踏入这房间的一瞬间起,就有一种不由自己左右的奇怪情绪,微微的失控感。
周濂月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那衬衫不像平日整齐地扎在皮带里。他脸色苍白,细边镜框后的眼窝微微下陷,整个人显得消瘦极了。或许因为不方便,下巴上冒出一些青色的胡渣,没有刮得很干净。
相较于她熟悉的那个永远冷静、永远运筹帷幄的周濂月,眼前的人确实显得几分狼狈。
好像,她的突然出现,让他变得更加狼狈。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周濂月。
南笳轻声说:“……周浠很担心你。”
周濂月迅速问:“那你呢?”
南笳张了一下唇,但没有出声。
周濂月目光落在她脸上。
这感觉很难形容。
在湖上听见枪声的那一刻,那天早上去往机场的路上,大卡车逆向驶来的那一刻,他都不觉得有什么。
此刻看着南笳的脸,却有一种很清晰的痛楚。
“南笳。”
南笳轻轻地“嗯”了一声。
周濂月沉声说:“我‘离婚’了。”
南笳心中有轻微轰然之声,她默了一霎才说:“你受伤就是因为……”
“算是。”
“算是?”
周濂月没有回答她的话。
两人都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南笳往窗外看,湖边的密林边缘,忽然出现了四个人,像是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都穿着便于在室外活动的防风衣和长靴。两个孩子手里,拿着铲子和银灰色的桶,像是从林中挖了野菜回来。
周濂月退后一步,背靠着窗台,垂眼,再度凝视着眼前的人。
南笳能清晰感知,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有实质之感。
“南笳。”
“……嗯。”
“我现在这样,说到底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儿。所以我说什么,都没想对你道德绑架。”
南笳呼吸像是不由自主地放轻,思绪也骤然地一空。
他音色微冷,像今日出门迎面碰上的,起雾的清晨。
“……回到我身边。”
已预感到他会说什么,然而真听见时,依然有一霎的恍惚。
是“狼狈”,让周濂月变得跟她认识的他很不一样,好像他甘愿放弃了某种从长计议后的胸有成竹,只遵从自己此刻最真实的心声。
以至于,这番话听来有种微微的急促感。
南笳微微攥紧了手指,没有抬头与他对视。
她很害怕看到他的目光是有热度的。
周濂月也不作声,等着她。
这十几秒钟的时间里,有种荒诞的天长地久之感。
南笳轻轻地呼一口气,“抱歉。虽然我是说过,我就要那些不得已……”
“我知道。你笃定我做不到。”
南笳点点头。
是。那就是她当时的心态,她太知道自己有多微不足道。
然而。
南笳说:“但是……”
周濂月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极了,“你直说无妨。”
“……我没法答应你。你知道,我们甚至都没有……正常地交流过。”
周濂月轻声地重复:“……正常。”
他顿了顿,忽低声问:“瞿子墨跟你一块儿来的巴黎?”
“……嗯。”
周濂月的语气,听起来有一种不大自然的平淡之感,“你们在一起了?”
“还没有,但是……”
“但是?”周濂月目光转过来,再度落在她脸上。
她觉得这目光很轻,像一缕薄雾自她的面颊上轻轻拂过。
自己呼吸似乎也变轻了,“我也许会想跟他试试。”
“是吗。”周濂月轻声说。
她的手就按在窗台上,离他不过寸许,只要他伸手,轻易能握住她的。
然而,他手抄在裤袋里,极其克制地攥紧了。
但已然很难再去斟酌,语气是不是还足够淡定:“我这人很自私,也自认确实一辈子理解不了你所谓的不求回报,不求独占……但如果你真觉得瞿子墨是你当下最好的选择,我尊重你。”
周濂月看她片刻,话锋却突然一转:“……你觉得是吗?”
南笳没说话。
他再追问一次,你觉得他是吗?是你最好的选择?
南笳依然不说话。
不知道,或者说,她不能肯定。
周濂月手拿出来,这回一秒钟都没再犹豫,一把攥住了她搭在窗台上的手。
南笳一下顿住。
他手指微凉,相触的一霎像是往水里通了电。
林中走出来的四人,此时已经走到了一楼的中庭花园。
四人中的那中年男人抬头,似乎注意到了站在窗边的人,抬手,挥了一把。
窗外隐约传来这人带笑的声音:“老周,我听说你有客人!”
南笳在此刻飞快的挣开了周濂月的手,后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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