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瑶台峰,玄青宫。
在东侧殿内,难得聚集了昆仑诸多长老,比往日开启法会聚集的长老人数都要周全一些。
掌门人端昇老祖坐在居中的石椅上,须发皆白,表情恬淡。他身边侧立的是瑶台峰掌令大师姐尚织。
在端昇老祖的两侧,分别列座着其他三位峰头的峰主,均是当今元炁大陆的大能之士:曦和峰昊辰老祖、望舒峰介立仙君、太玄峰商参仙君。
另有昆仑九老中的诸人,种菊圣君、拂柳圣君、茗茶圣君、赏风圣君、听莲圣君等人。他们都坐在靠南后侧的凳子上,默默不语。
其余众位有头脸的长老们,或站或坐,分列在大殿两侧。
谢辞君靠在门口的柱子边单腿撑地的站着,另外一条腿横在膝盖上。这姿势十分不雅,可他素来旷达无形不拘小节。此时殿内气氛凝重严肃,更没有人愿意去挑剔他而惹出什么麻烦来。故而一群长老齐齐装作看不见他,落得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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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替圣君站在当地,正在把从迷离灵境开始设局之事,从头到尾的向众位长老们陈述一遍。他语气平和,言简意赅,并不故意增加什么内容,也没有省略重要的细节,却因此更显得真实。在座的都是仙君和圣君,默默的听完了陵替圣君的表述,良久不语。
在昆仑云浮峰脚下的剑州,居然出现了千骨养尸的阵法,而且还牵扯到昆仑外门弟子协同他人去戕害世家嫡系弟子。
这种事情实属骇人听闻!
它不仅展露了丧心病狂的疯狂,更有一种无视昆仑的傲慢嚣张,甚至隐隐暴露了昆仑这么多年盛名之下的阴暗不查之处。
初闻此事诸位长老都气愤至极。然而在座的这些,又不仅仅是普通的昆仑长老,他们更多的是掌管昆仑各峰的大长老,还有长老会的核心成员。他们所顾虑的问题,往往更加深入。
当顺着这个问题想多几个层次,众人的表情就变得凝重起来,都保持着一种凝重的沉默。
“既然如此,种菊圣君可有何异议么?”见众人沉默了良久,掌门端昇仙君只能亲自开口。
种菊圣君自座位上站起来,微微对掌门行了一礼,“掌门以及诸位仙君已经听到了,这件事的确骇人听闻。故而当陵替圣君前来要人的时候,我二话不说,让他把那惹祸的丫头立刻带走,详加盘查!”
“可是陵替圣君却要当着我的面带走南山宗主,并暗示,如果有人保全南山宗主,那就是跟这件事有直接的关联,而且可以说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之一!陵替圣君,你当初是这么说的吧?”种菊圣君一副气得发抖的摸样。
陵替圣君没有反驳,挺立不语。
种菊圣君继续说,“这件事,冤头债有主,望舒峰要拿下这个南香子,我无话可说。甚至要在南山剑坞盘查盘捡,这也理所应当。可他为什么要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直接就带走南山宗主。望舒峰的刑天塔,别人不知道,难道咱们在座的还不清楚?那里面有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又有多少不能曝光的魔修手段!这么把南山宗主带进去,他陵替是想干什么?我昆仑素来以公正严明而闻名,什么时候,望舒峰成了他陵替的私人刑堂了?!!”种菊圣君越说越有道理。
听到他这么说,介立仙君狠狠哼了一声,仙君的无上威压瞬间释放了一息。掌门无奈,只能轻轻抬起小手指,一股温和的灵力冲到介立仙君的威压之上,让它化于无形。
饶是如此,种菊圣君还是张口闭气了那么一瞬。
“我们瑶台九老,本就是一群无望大道的废人了。介立仙君也不用这般针对我们,倘若您看不上我们,说一声,要死要活,只要为了昆仑好,我苟钟文绝无二话!可你要想在昆仑让别人闭嘴,却也不能单凭仙君的威压!我还是那句话,昆仑乃是天下道宗,不是你望舒一家的刑堂!”种菊圣君缓过这口气,立刻开始大声撒泼诉苦起来。
掌门也知道种菊圣君一贯的德行,他没搭理种菊圣君反而问陵替,“倘若你真的要带走南山宗主,准备如何做?”
陵替这才微微躬身,“放任南香子和南山宗主,本来就是为了钓上它身后的那些魑魅魍魉。我不管这些幕后的黑手是来自四天峰,甚至是某位长老执事、峰主,都要把他揪出来,一网打尽!”
“南山宗主别人不找,单单去找种菊圣君。就算种菊圣君不出头,我也是要详细调查的。”
种菊圣君立刻叫起撞天屈,“我为昆仑呕心沥血了一辈子,不敢说有功劳,但这些年的苦劳总是摆在这里的!我师父当年也是昆仑化神仙君,为了守护昆仑呕心沥血!你去查,陵替小子,你要是查不出来,我便不与你等干休,给我等着!”
见他这般上蹿下跳,连端昇仙君那么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你这是成什么样子?有话只管好好说,你且先听听陵替的计划。”
见掌门这么说,种菊圣君才悻悻的不说了。
陵替说,“我打算对南山宗主启用搜魂**,彻底盘查他过往隐秘的私事。然后顺藤摸瓜,凡是牵扯到的,只要跟魔修有关,全部拘禁详查,绝不错过!”
陵替的这番话,让房间内的昆仑诸位长老都心头一紧。
这些长老并非那种被隔绝消息的无知弟子,对于陵替圣君所说的搜魂**都知之甚详。
这搜魂**乃是魔修的一种粗暴的掠夺手段,运用特殊的魔功完全抽取对方脑中的神识,倒是可以把对方的记忆全部翻建查阅一番。可是这件事只能进行一次,当用了搜魂**之后,由于暴力破坏,对方的魂海和神识会被全部摧毁破坏,不死也残,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变成一个活死人罢了。
大家纷纷皱起了眉头。
陵替所说的办法,就算用在别门散修的身上,大家也会觉得有些残忍。可如今竟然直接指出要用在昆仑自家人身上,这让诸位长老有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
种菊圣君立刻嚷了起来,“啊哈,诸位可是听到陵替小子的话了!看到没有,手多狠啊,对于自己人都要用搜魂**了。那东西是邪物啊!一旦用了,脑子和神识全都搅成一团。别说南山宗主现在只是疑似有罪,就算是证据确凿,难道我们就能对他下这么狠的手吗?”
陵替严肃的说,“关乎魔域,必须如此。”
种菊圣君又逼问道,“好!我老儿就退让你一万步,就算你搜了南山宗主的魂海,这里面只存在两种情况。第一,你弄错了,他压根什么都不知道是个无辜的受害人!那你怎么办?”种菊圣君咄咄逼人,“好好的一个外门中坚的宗主,无缘无故的就被抓去了,难道不让所有昆仑子弟心寒么?”
陵替圣君看着种菊圣君,一字一顿,“我自然有他的罪证,此刻证据已经在门外了,你可要看看?”
种菊圣君显然楞了一下,没想到陵替圣君居然有了罪证,他顿了一下,向身后其他的几老看过去求助。
其他几老也有点神色茫然。
还是掌门开口了,“既然认证已在门外,那就让他们过来吧。”
陵替传音出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男一女两位黑衣执事走了进来,男的英挺,女的飒爽。正是望舒峰掌令大师兄曹鲲和前段时间在南山剑坞改换身份卧底的大师姐齐雪。
曹鲲和齐雪乃是望舒峰精英子弟,算是经过多番的历练,哪怕面对四大峰主并诸位圣君长老,他二人依然从容淡定,行礼过后,就等待着长老们发话。
陵替先开口,“说说你们盘查南山剑坞找到的各种罪证,给长老们念念。”
曹鲲鞠躬,“是!”
“南山剑坞在昆仑最近五百年见, 异军突起,一跃成为了剑州外门顶级的器修剑坞。可当我们深入了解它的底细时,发现南山剑坞所犯门规无数,其中查实过往并有大罪七宗,小罪三十五。其中大罪主要包含:残害同门、挑拨宗门内斗、杀戮凡人、打压门派手足、羞辱其他门派为昆仑树敌、私自狩猎极品灵兽、跟魔修素有往来。目前南山弟子均以被控,另有七十四人在外做任务未归。门派弟子有三十五人愿意出首告举。”
齐雪双手托着一个乾坤袋,“这袋子中乃是部分证物和供词,请长老们查阅。”然而她恭敬的把乾坤袋举过头顶,递给掌门。掌门略看了一下,就从里面抽出了几枚玉简探看,并把其余的玉简传递给主人。
仙君和圣君们的神识强悍,很快就看完了罄竹难书的南山罪证,大家的心情又是一变,似乎对搜魂南尊礼也没有那么抵触了。
种菊圣君见状又说,“好,那就是第二种情况,这南山宗主的确有罪,我们为了昆仑的安危,就让你去私下运用搜魂**。那然后呢,你在探查了南山宗主背后之人后,想要对他们怎么办?怎么询问调查?”
这个问题,却是其他长老们没想到的。
陵替微微皱了皱眉,可种菊圣君追着逼问他不休。
良久,陵替方才说道,“关于魔域,只能一查到底。南山剑坞不过是在前面的幌子,我担心南山剑坞后面的势力已经蔓延到了云浮峰上。故而,所有跟魔域相关之人,择其要害者彻查到底!”
种菊圣君可不听陵替的马虎眼,“什么叫做彻查到底,你说清楚了。你是不是也要对这些人,同样进行搜魂**?”
陵替沉吟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倘若需要,理应如此。”
陵替的话,就仿佛在丹炉里投入了爆裂炉石一般,瞬间就在东配殿炸了锅。
这下子诸位长老可都坐不住了,他们低声的议论起来。
“这南山宗主攀扯出来的人,也要拿去启用搜魂**,那之后呢,要搜到什么时候为止?”
“此事不妥。倘若这样,弄不好甚至会牵扯到各个峰头自家子弟上。”
“是啊,到时候弟子在无意中问过我们什么,莫非这陵替小子,还打算对我们也搜魂不成?”
这些议论,陵替和种菊圣君自然都听在了耳朵里。
种菊圣君开口跟陵替说,“你听到了大家的话了?你看似为了昆仑满口正义。其实,不过是为了私欲而已。”
陵替听了这种无耻的话,不气反笑的问,“我为了自己什么私欲?倒是要请教一二。”
种菊圣君说,“你望舒峰肩负昆仑司狱和守卫之责,如今在昆仑境内出现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你们望舒上下难辞其咎。所以为了推卸责任,故意设计引出南山剑坞。然后想用搜魂**来取巧。难道不用搜魂**,你陵替和望舒就没有法子了么?搜魂**本来就是禁忌之术,此刻居然可以在昆仑青玄宫的东配殿堂而皇之的提出来,这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啊!当年九大就差一口气,险些被魔宗所灭,可如今,我们竟然要用他们的法子了吗?!!这让昆仑列祖列宗知道,还能闭上眼吗?”
种菊圣君越说越激动,仿佛成了昆仑理宗的化身。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昆仑的人参与到魔宗之事,我们也绝对不能这么查!必须外松内紧,对外宣称只是一个事故,而对内则仔细详查,把那些魔修一个个挖出来。却绝对不能把此事泄漏出去。”
“一旦这件事泄露出去,你们望舒峰有没有想过,我昆仑的颜面放在哪里?!这对昆仑的名声是何等打击?我昆仑的威名,不能因此事而蒙垢!”种菊圣君厉声呼和。
可他这番说辞,分明打动了周围不少圣君长老,有人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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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蠹!”一个冷哼宛如冷箭一般,随着这冷哼,一团水箭“吧唧”就砸到了种菊圣君的脸上,浇得他满脸开花。
种菊圣君跳脚大骂,“谁,谁干……”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拎着酒葫芦的谢辞君已经走了过来,刚刚那道水箭就是他用灵酒砸的,“可惜了我这口好酒,用来浇你,实属浪费了。”
站在中间的谢辞君冷冷的看着周围一众昆仑圣君,大部分圣君看到他清冷泛着杀意的桃花眼,都有些心虚的回避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群废物点心,愚蠢的蠹虫!”谢辞君冷冷的骂道。
“昆仑能有今天的盛名,是仙贤前辈们一剑剑除妖伏魔战出来的,更是无数弟子爬榜比擂打出来的。再看看你们,每个人都是昆仑的大长老,可你们现在为了一点浮名小利,连昆仑的根本都忘记了!”
“昆仑能成为天下道门之宗,靠的不是你们这些歪三拉四的龌龊想法,而是它的剑道!它守护的是天下的公正和清明!魔域是我们的心腹大敌,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不知道这大封印还有五千年就要消耗干净?看现在这种不太平的状况,弄不好甚至还有可能提前。”
“那才不会呢。”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谁说的,滚出来!”谢辞君厉喝,可那人却立刻低头,再也不肯吭声。
谢辞君见状冷笑了两下,“我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是这么想的。可我就想问问,究竟有没有人去四方八境去探查过,有没有人去过厌洲?”
大家都不说话。
谢辞君就说,“我去过!四方八境,我全都走过。厌洲的极地深处,我也去过!可以告诉你们,邪气渐起、生灵涂炭!大封印已经不完整了,倘若你们再这么掉以轻心下去,早晚有一天,魔崽子们会直接出现在你们的床头!”
谢辞君的话让不少人脸色突变,这会不会是危言耸听。
谢辞君继续说,“我们现在对魔域一无所知,可魔域对我们真的是一无所知么?会不会有人为了一己之私已经跟魔域有了勾连?到时候有心算无心,我们到底有多大的成算?我们已经没有大罗金仙的尊者了,可魔域呢,他们的修为又会怎样?这些东西,你们想过没有?”
“还在想区区昆仑的名誉。那是靠隐瞒和吹嘘而的来的么?昆仑,靠的是实力的强横。我觉得这件事无需隐瞒,而且应该彻查。不仅如此,我们还应该派遣元婴以上的精英队伍,从厌洲潜入魔域去彻查对方情况,绘制对方的地图,阵营,魔君以上的尊位和势力!我们不能再自欺欺人的蒙着眼睛,假装魔域不存在了。那十万大封印也应该打开,面向全部弟子传授禁魔之术……”
“够了!你住口!”端昇老祖忽然怒吼了起来,“十万大封印之事,乃是当年圣贤九祖的遗命!绝不容改,你这个逆徒,快给我闭嘴!”
谢辞君看着自己师父,昆仑的掌门怒火中烧的摸样,一时哽咽。
谢辞君含泪看着师父,“圣贤九祖自然无可指摘,可是师父,九祖当年说的法旨,真的是这个意思么?九万五千年过去了,连当年的上古九门,到如今都已经变了摸样!难道你们还要死守着这个禁令,眼看着元炁大陆灭亡吗?!师父,这不是遵循天命法旨,这是冥顽不灵、自取灭亡!”
“你给我滚出去!”端昇老祖狠狠的斥责谢辞君。
谢辞君还要说话。
端昇老祖说,“你是不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你是不是也要跟我动手?看看你这个元婴无敌对我这个化神老祖能怎么样啊,谢道君?今天你要不想气死我,或者干脆你来当这个昆仑掌门,你就给我滚出去!我们是要来商议解决弟子勾结魔修之事,你既然提不出什么好办法,就滚出去!”
谢辞君慢慢的看着东配殿里的诸位圣君长老,他们全部都是元婴圣君。可此时,幸灾乐祸的有之,冷漠不服者有之,自己的好友陵替站在身旁,顶着巨大的压力。而唯一支持自己的商参仙君,偏偏又是个道宗高手。
“出去!”端昇老祖气得不轻,商参对着谢辞君微微摇头。
谢辞君长叹一声,转身就走。
他是狠狠踹开殿门出去的,那姿势极为嚣张桀骜。
可偏偏众人都没敢说什么,端昇圣君简直被他气得肝痛,却也不准备再纠缠此事。
刚刚走出殿门的谢辞君,就听到曦和峰的昊辰仙君沉声说,“倘若此事要完满解决,我们需得给白家和天下一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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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一群没长眼睛的瞎子!
眼瞎,心更瞎!
谢辞君长长叹息一声,任凭殿门在他身后慢慢关上,里面的声音由于禁制的缘故,再也无法传过来一丝一毫。
他心灰意冷的往外走,出了东配殿,穿过正堂,走到青玄宫外面的丹墀旁,几个低阶弟子正毕恭毕敬的站着,连头都不敢抬。
可谢辞君却忽然问了句,“咦,怎么是你们?”
——狐狸有话——
昆仑之大,必有掣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