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音剑郡,重星垂宇楼。
众魂寰弟子围着桌子坐在一起,听孙思源和房见白两位师兄讲述正一道门之旅。
孙思源天生一张貌不惊人的脸孔,很多跟他不熟的魂寰弟子,都要在见过他两三次后,才能对其略微有印象。因为他这种样貌,一般去打探点什么事情是最方便的了。而跟他同去的房见白,却正好相反。他生就一副精明强干的摸样,对符阵有着天生的敏锐领悟力。说起来,这位房师兄应该是整个正一道门最不受欢迎的客人之一。
这里面却有个典故。
九大道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轮流开放自己门派的灵境和练功地,为其他八大道门的弟子提供试炼游历的机会。这种机会并不会涉及到很私密的功法和领域,往往都是各个门派最大路、最基础的公开修行内容。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可以让双方弟子相互交流,互通有无,增加他们彼此的阅历和体验,便于突破境界。
也往往是没有门派大比的时候,各派长老观察和衡量其他宗门弟子水平的最好契机。
这种互换的机会,已经成了上九门约定俗成的老规矩了。
那一年,恰好就赶上正一道门的开放日。房见白当时筑基初成,也跟着师兄们过去游历长长见识。
结果他刚进正一道门,在路过琅嬛书阁的时候,无意参拜竖一碑,居然心中生出了感应,当场在竖一碑前顿悟升级了。
这种事情,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
竖一碑,乃是正一道门的镇派至宝。偏偏星河老祖当初留了话,此宝有缘者得之,不分门派,不分修为,甚至不分男女,只要能破解竖一碑,即可拥有竖一碑的传承道统。
可惜漫漫九万年,并没有什么人真的破解竖一碑。甚至能对它生出感应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竖一碑逐渐成为遥远的传说,同时也是正一道门正统传承的象征而已。
房见白当初闹出的动静,可着实让正一吓了一跳。倘若让魂寰的弟子真的领悟到了竖一碑的法则,并破解了它。那让正一道门上下数万弟子的颜面往哪里放?!故而当房见白脱离顿悟之后,正一道门的长老们就借故将他引离竖一碑。每天都安排了不同的游历内容,还有专人进行陪同讲解。
直到房见白最后离开正一道门,却再也没有机会在竖一碑面前打坐参悟了。
由此可见,虽然正一道门表面上大方得近乎无私,任由各路人马随意参观竖一碑,毫不在意。可当真有人在竖一碑面前弄出点声响之后,再要靠近竖一碑的机会可就不多了。
这次庄天瑞告知了某些关于正一道门的消息需要确认,房见白就主动提出自己可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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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思源和房见白再次来到琅嬛书阁的门口,他们假意在参观竖一碑,远远的等着。
老实说,一开始的时候,孙、房两位师兄有九成是不相信庄天瑞所说的匪夷所思之事的。但是,庄少掌门说得这般斩钉截铁,又事关门派未来。他们不得不前来亲自确认一番。
琅嬛书阁的门前一直人来人往,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两个师兄内心正一点点放落,房见白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距离正午还有不到三炷香的时分。他心想那件事多半不会发生了。
他们两个在这里站了大半天,而且左看右看的还不走,就难免引发了在暗中监守这里的值日弟子的怀疑,已经有人频频看向他们,并且重点盯着房见白,总觉得他的样子有几分面善。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红衣女修驾驭着拂尘从远方快速飞来,她悬停在半空当中,神色急躁的在寻找着什么。
看到这女修的时候,孙房两个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浓浓的不祥之感。
这红衣女修很快就找到了目标,她催动拂尘直扑到刚从书阁走出的另外一名女修面前,大喝一声,“雷薇,是不是你说我自行献媚于静庐长老,才获得了首席炎莲弟子资格的?”
那雷薇女修楞了一下,立刻说,“向琴师姐,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向琴冷笑着说,“不懂?可是我问过好几个师姐和师妹,大家都说是,最初这句话就是你说的!”
雷薇又是一愣,“怎么可能,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
“是谁?”
“那么多人说过,我怎么会记得住呢。”
向琴还要逼问,可这时天边又远远快速赶过来一个年轻的修士,他离着老远就高喊,“雷薇师妹,手下留情。”
这男修不出现还好,出现之后瞬间让事情更加复杂起来。他和向琴同属于炎莲台,而雷薇却属于九曲莲台中的言莲台。然而这男修却口口声声指责向琴,偏帮雷薇。
有了帮手后,雷薇更是做出了一副无辜纯暇的摸样,闹着要自证清白,要让向琴给她道歉。
事情很快就闹成了一团,两个女修各执一词,纷纷斥责对方胡说八道,坏人名誉。
倘若之后两个女修争吵,这件事多半也就到此为止了。
千不该,万不该,这名后出现的男修忍不住高喊了一句话,“向琴师妹,你以前对我表白心迹,钟某愧不敢当。可你也不能因此就针对雷薇师妹,她何其无辜也?”
这句话里包含的内容着实巨大无比,红衣服的向琴脸色惨白无比,身体摇摇欲坠,她不敢相信的看着那男修,“钟,钟师兄,你,你怎么能……”
那钟师兄虽然面含愧色,可依旧坚持着,“这事我原本答应你与旁人说起,可你现在这么威逼雷薇师妹,却是因我而起,钟某不得已而为之!”
向琴气得浑身发抖,“钟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此番能成为炎莲首席,乃是因为我通关了五境莲台,长老们才给了我这个机会。而雷薇她满口胡言乱语背后中伤造谣,难道我让她道歉都不行么?”
那钟师兄却肯定的说,“雷薇师妹绝不是这样的人。”
雷薇此刻在后面冷哼一声,“这才是贼喊捉贼,水性杨花,恶习难改。”
向琴被人诟病在前,又被钟师兄将**曝光在后,更有雷薇落井下石。她大怒之下,忍不住抽出一张炎爆符向雷薇砸去。
那雷薇从一开始就小心提防着向琴,她见向琴一抬手的时候,就立刻往钟师兄身后躲去。钟师兄还主动伸出胳膊拦着向琴。
结果炎爆符当庭砸落,钟师兄的半只胳膊完全不见了。
雷薇尖叫一声,“你好狠的心!追求不成,就要杀人。”
向琴见伤错了人,本在心慌,勉强解释了几句,可雷薇哪里跟她机会,一盆盆的“嫉妒”“狠心”“蛇蝎心肠”的污水泼了过去,接连不断。绝望之中,向琴又拿出了一把雷爆符就要引爆。
正一的弟子本来都在围观看热闹,却不想忽然事情急转直下。众人只来得及尖叫着向后。
而这个时候,早有准备的孙、房二人出手了。一个用了浑天索抢走了雷符,另外一个用了绝灵罩将此地护住。事态终于没有继续恶化下去。
事后的事情,自然有正一当庭的执事弟子们接手处理。而孙房二人则趁着乱,悄悄的离开了正一,来到了尘音剑郡与大家汇合。
事情的经过,孙思源尽量还原的讲述完毕,他不能相信的问庄天瑞,“我承认,在正一道门这件事上,你说得没错。可,可你怎么会知道的?”正一和魂寰相隔万里,而事发之时,庄天瑞人又在昆仑晃荡。
孙、房二人讨论多次,除了天道玄奥这四个字,竟再也没有其他的解释。
庄天瑞见所有人都看着他,苦笑着摇头,“我跟你们说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真的。但你要问原因,我却回答不了。我只是知道而已。”
皮肤微黑章梓蓉问庄天瑞,“倘若孙师兄和房师兄没有去正一道门阻止这件事,又会怎么样?”
庄天瑞沉吟了一下,“这三个人当场身亡,其余周边重伤者数十人,还有别派游历弟子也因此罹难。也正因为此事,正一被各派宗门攻讦指责,而那言莲台长老会趁机发难红衣女修所属的炎莲台,终于两大莲台内斗,攀扯不休。最终九曲莲台会崩毁其一。”
另外一个身穿天青色外套的女修惊讶的说,“怎么会这么严重?”
“很多宿怨和纷争,原本就是因为某件小事引发的。”庄天瑞只能这么说。
那青衣女修乃是魂寰首席大长老的直系后裔陈清,她为人细致聪颖,再度追问,“那孙、房两位师兄中止了这件事后,后续那些可怕的事情还会再出现吗?”
庄天瑞摇头,“我不知道,每件事我只能看到一次,要么验证了它,要么改变了它。一旦改变,我就再也不知道它会向着什么地方生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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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闭的房间里,一时间沉默无语。
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事情都被验证了,这让众人内心感受到了巨震,而巨震之后则是源源不断的惊恐。
最初,没有人相信庄天瑞,这个家伙素来在魂寰内部的口碑不算高。除了一票低阶的小师妹们,或因为他的家世,或因为他看似风流倜傥的容貌而盲目推崇之外,其他的师兄师姐们,却把庄天瑞算成魂寰一害。
尤其在座的这几个人。
他们无一不是天分、天赋极高,且在魂寰七亭殿的各殿被誉为继承者的核心精英弟子。对于天赋绝佳却整日游手好闲,到处撩妹惹祸的庄少掌门,精英弟子们是不屑一顾的。只要庄少掌门不真的惹到他们头上,大家也懒得跟他计较。顶多就是平日偶尔提起的时候,露出浓浓的不屑之意而已。
可这次,庄天瑞却是主动的、逐一的找上了他们。
最初,他告诉大家的都是很琐碎的预见。
譬如,“玄月长老的灵兽赤目紫重豹会生出一只双头的小兽,而且会在三天后死去。”
他开始告诉陈清这件事的时候,陈清以为庄天瑞是在打自己的主意,想引起自己的好奇心,然后套近乎。故而陈清的选择是拿出一根绣凰幻空枪,用枪头顶着庄公子的喉咙,告诫他再来胡言乱语,就直接扎穿。
庄天瑞很怂,屁滚尿流的逃走了。
陈清在他身后露出讥讽的冷笑。
结果三个月后,玄月长老的灵豹生出一只双头豹的消息,传遍了魂寰。
陈清忽然想起庄天瑞的话,亲自去确认,而且反复旁敲侧击,发现玄月长老愁的胡子都要断了,根本没有跟庄天瑞同流合污造假作弊的可能。
这次,陈清主动去找庄天瑞问个清楚。庄天瑞就在她发誓会保密之后,告诉她自己有预见的能力。
陈清无法相信这种说辞,毕竟连以占卜闻名天下的昊天殿,也不敢说自己有预见的能力。
于是庄天瑞又说了一个事情,在一个月后,魂寰最骄傲、最漂亮的柳惜安大师姐会逃婚,嫁给散修。
陈清更不相信了,盘亭殿的柳师姐结缘大典的对象是钟亭殿的华城师兄。两个人是通家之好,而且郎才女貌。柳师姐那么骄傲怎么会看上散修?
可偏偏,这一次又让庄天瑞说中了。
陈清越来越觉得这事可疑,就拼命的去验证庄天瑞每次的“预言”。
“漓泉长老晋升元婴会失败。”
“盘亭殿新出了那批霞琉迷踪盘会声名大噪。”
“光酝门会给魂寰送上一份大礼,却在事后又借走更多的灵石矿脉。”
“弥渡海会出现一直特别凶悍的大海兽,但只要杀了它,它腹内的内丹能炼制一座超级云楼。”
每次,他都说对了。
陈清无法不相信他。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被庄天瑞这样一个个的说服回来的。有些事是在不久之后才能验证的,还有有些事则是别人绝对不可能知道的,譬如陈清自己并不喜欢炼器,她一直想去修行学习阵盘。这件事她只是在心里想过,并未跟任何人说起,可庄天瑞却偷偷的告诉她,如果她现在改练阵盘,将来一定能够名震元炁大陆。
倘若庄天瑞只能告诉大家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么众人虽然会惊讶和不解,却并不会感到恐惧。
当大家开始逐渐相信他之后,庄天瑞说出了一个让众人无法相信的“预见”——魂寰、正一道门会跟昆仑因为一件小事闹翻,并因此导致三大仙门的分崩离析。最终引发了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这件事,哪怕有他过去无数的例子为证,大家依旧难以相信。
苗珊师姐犹豫的说,“你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你说魂寰、正一和昆仑会因为马师弟的一场历练而分崩离析。”她轻轻摇头,“你们别笑我自大,马泽山师弟在年轻一代的魂寰弟子中,可还真排不上号。别说他,就是我被昆仑弟子误伤误杀,也不至于搞出这么大阵仗。”
陈清点点头,看着庄天瑞说,“两大门派,整个魂寰,也只有你被昆仑弄死才有可能翻脸。”
庄天瑞摇头,“不可能么?众位再仔细想想,这不是马师兄身份贵贱的问题,而是九大仙门本身的关系就错综复杂,积重难返。别说是九大仙门之间的分崩离析,就算是咱们魂寰内部,倘若因为一件小事而引发崩溃,我都不奇怪。三皛仙君门下弟子暗地里做得事情,大家刚刚还说过的。”
庄天瑞慢慢的看了过去,“这个稀奇古怪的能力,倘若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让我相信那是千难万难,所以大家不能完全相信也无可厚非。我之所以能选择你们来告知,那是因为在后面的日子里,我看见了你们的选择和品行,绝对不会有愧魂寰。故而才敢选择与你们结盟。”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属实一点把握都没有。甚至也不知道,这种改变会造成怎么样的结果,它充满了变数和危险,极可能会被危险的人当成目标盯住不放。可为了那么一线的希望,我还是要去尝试一下。”
陈清盯着庄天瑞,此刻的他表情端正肃宁,完全没有了往日的轻佻浮夸,和印象里的那个庄纨绔大相径庭。
她不解的问,“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去做呢?”
庄天瑞说,“因为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无边的血色,遍地的哀鸿,我看到无数的熟人和陌生人,都成为行尸走肉般的傀儡炉鼎。有一股我们不知道的力量,在暗中偷偷吞噬着所有门派。倘若现在不出手补救,恐怕就来不及了。”
苗珊反问,“那你为什么找我们,我们虽然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可论实力和身份,比长老们可差多了。”
庄天瑞叹息,“我能信任你们几个,是因为你们曾经为魂寰坚守到最后,我‘看见’了。但是长老们,我却不知道他们到底如何,不敢轻举妄动。”
王齐民抽冷问了一句,“你连掌门都不相信么?”他说的掌门,就是四维圣君庄星历,庄天瑞的父亲。
庄天瑞忽然抬头,他紧紧的抿着嘴唇,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圈却憋得通红,仿佛想到了极为痛苦之事。
“抱歉,我不能说。但我拼死都会想办法去守护魂寰。我知道这些说不清的事情,也太过匪夷所思。倘若有人暂时无法接受,那么只要发下心魔誓,就可以离开。”
几位师兄和师姐相互看了看,没有人起身。
一直没说话,却紧挨着庄天瑞坐定的大师兄云修,第一个说,“我留下。”
其余的人沉默片刻,也都选择了留下。
“我留下。”
“算我一个。”
“我选择留下。”
魂寰七子,都选择了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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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天瑞在最后一个人承诺留下来后,长长吐了一口气出来。
他用力搓了搓脸,下了决心,“大师兄,陪我去一趟瑶台峰吧,他们那里,大戏也该正式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