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拉回了王熙凤的思绪, 终于见到一个亲近的人, 她就想把一肚子话倒出来, 好好诉说一番。
可是话到了嘴边, 脑子里忽然就想起刚刚蓉哥儿媳妇的话。
……
送走了蓉哥儿媳妇儿, 王熙凤就身子往后一仰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一双凤目却没有焦距的盯着手里的茶盏,整个人在那里发呆。
那些内宅斗争的厉害的人家,有时候能给这些正房太太、奶奶们最致命一击的,往往就是她们的心腹。
她的女儿选却险些流落青楼, 她的男人更是家产爵位一样都没捞着。
倒是这位的心腹丫鬟平儿最后被扶正, 代替了她这个琏二奶奶之位,据说还是‘竟无人不服’的结果。
可惜任她有百般的思绪翻滚,要强的琏二奶奶也不好此刻就开口跟米娜诉说。
不过接下来米娜再说什么庄子、铺子、买卖的事儿, 她早已经没了什么兴致。
不过那也都是因为王熙凤本人的高高在上和傲慢自负,以及被亲情迷了眼,加之自己身在局中看不清的缘故。
如今有了米娜这么明里暗里的提点, 她心里早就像水滴进了热油锅一样炸开了花。
不然她也不会跟贾琏两口子一起,为了二房掏心掏肺、鞠躬尽瘁,最后却落了个她自己被朝廷问罪青年惨死。
王熙凤隐隐的烦躁和心不在焉, 叫米娜知道这是火候也差不多了。她很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 便不再说一句点拨的话。接下来怎么着,还要看王熙凤自己。
也正是这一眼,才叫王熙凤那几乎被怒火烧没的理智瞬间回笼。
她掩饰性的错开跟平儿对上的眼神,也没注意手中的茶是不是冷了,拿起来就要喝。
若是这心腹下人没跟了家里的爷们儿还好, 因为只要主子对待他们足够好,他们也不见得会为了一点子利益卖了主子。
可若是有那包藏祸心的陪嫁丫头,不管是因为主子奶奶的吩咐,还是她们自己心大爬了床,成了跟主子一起伺候爷们的女人,这样的人才是最危险。
因为这样的丫头都是从小陪着小姐、姑娘们一起长大的,她们对自家姑娘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生活起居、饮食习惯那简直是了如指掌。
这些话本来王熙凤是不愿意相信的,毕竟平儿一直都是她的左膀右臂,对她也是一直都忠心耿耿。
她心里是想相信平儿的,可只要一想到每每平儿和琏二那个混蛋1背着自己偷偷摸摸,搞得好像她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一样,王熙凤忽然就一股邪火从心头窜起,差一点就压不下去。
大概是她盯着平儿的眼光太火热,也或者是沉默的时间太长,一直低头忙着收拾桌子的平儿忍不住好奇抬头看了一眼。
结果手里的茶还没挨着嘴唇,就被平儿伸手给夺了过去,“奶奶今日好生奇怪,到底小蓉大奶奶跟您说了什么了?
您俩在屋里这半日,也没听见叫哪个小丫头添茶递水的,这茶水我看着也早就凉透了,哪里还能入得了口。
要是奶奶想吃茶,我再去重新泡一壶就是。
只是奶奶心里有什么事,可千万别闷着。我虽然不中用,好歹也能帮着奶奶一块儿参详参详。”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王熙凤已经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和怀疑,表面上也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不过到底还是看中平儿这个心腹丫头,哪怕心里有着几分怀疑,表面上也不能寒了这丫头的心。
于是便故作无事的说:“茶凉了,你就再给我沏上一盏就是了,哪里就招出你这么一大篇子的话。
我这里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天凉热茶禁不住搁,再则蓉哥儿媳妇说了点儿事儿,叫我心里头有些想头罢了。”
“小蓉大奶奶到底说了什么,叫奶奶居然露出这副情形。”
这时候王熙凤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还伸了个懒腰把身子往后一靠,抬手自己揉了揉有些涨疼的额角,嘴里说出的话已经跟以往一样爽利中还带出了几分羡慕和酸意,“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说最近家里传的那件事儿。”
“可是小蓉大奶奶打发了小蓉大爷身边丫头一家子的事儿?”
平儿问话的时候面上不显,可是心里却也不是一点没有想法的。
毕竟她作为贾琏的通房丫头,还是很能理解那些一心想爬爷们儿床的丫头的想法。
虽说爬床的丫头不叫人待见,可这也是个人有个人的志向,总得给她们做奴才丫头的一条出路不是。
结果小蓉大奶奶忽然来了这么一手,这不是直接绝了那些丫头的念想。
只是平儿所处的位置太过尴尬,再加上王熙凤的霸道善妒,许多话她是不好说出口的。
要说她也是跟王熙凤从小一起长大,毕竟有这么多年的主仆情谊。
可是自从被主子安排成了贾琏的女人之一,若说她对贾琏没有丝毫的情愫,那肯定是胡说,毕竟这是她此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
只是她对两位主子都有情分,同时两位主子对她也算不错。可惜这两个主子一个霸道善度,一个风流好色,她周旋在中间又是何其的艰难。
不过同样是身为丫头,又有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同身受。因此哪怕平儿是想不偏不倚的说话,但在潜意识里难免要更偏向那个被赶走的丫头一些。
“要我说,也是小蓉大奶奶太霸道了些。我瞧着她平日里说话行事都是风细雨的,谁知出手却是这么的不留情面。
怎么说也不过一个丫头而已,好不好的打发出去就是了,何苦要牵连人家一家子。”
王熙凤身为主子奶奶,自然没有了平儿身为丫头的感同身受。
她虽然羡慕嫉妒蓉哥儿媳妇儿,但心里也知道,天下所有的正头娘子都希望能像蓉哥儿媳妇似的,屋子里边儿清清静静的就两口子才好。
所以说起话来也更不客气,“要我说就该这样才对!你瞧瞧咱们家这些个管事奶奶和一个个副小姐们,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东府那边若不是蓉哥儿两口子前一次的雷霆手段,很是清理了一批活祖宗们,只怕这次的事情可不会那么顺利。
咱们远的不说,只说咱们家,我看也很该像蓉哥儿那样把那些个硕鼠全都查抄一遍。
到时候该打的打,该罚的罚,该撵的撵,你再看看留下来对那些人,还有哪一个还敢吱声的?”
平儿心里也是一声叹息,府里下人什么样子,她天天帮着二奶奶管家的又哪里会不知道。
若是换成她们奶奶想撵了哪家子下人,只怕二奶奶才一开口,就该有不知道多少人开口求情了。
到时候还不是碍着这个的情分、那个的脸面,最后事情还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弄了一个不了了之才算。
不过好在平儿一直都是清醒的,她也知道东府那边才是最好的,但是毕竟他们这边情况特殊,许多事情他们奶奶也做不到。
于是便开口劝道:“奶奶何苦为这些事儿烦心,说句不该我一个奴才丫头说的话,这里好不好的,终究咱们也不是这边的人。
将来等宝二奶奶进了门,这里有了他们自己的当家奶奶,咱们终究要回大房的。
说白了,这边的奴才下人是好是歹的,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平儿的本意也不过是劝王熙凤别操那么多心,白白出头干了得罪人的事,结果好名声全都便宜了旁人。
可是她这边说者无心,王熙凤还真的听着有意起来。
这番话可不是正戳中了她的心事。
这府里是他们大房袭了爵,但是府里的家私产业却掌握在二房手里。
如果她和琏二将来生不出儿子,那不管是老太太还是太太,定时不会叫一个庶子来继承家业。
不说别人,就她王熙凤就不能干。
可是她自己没儿子无法继承家业,那这一份家私和府里的爵位最后又能落到谁的头上呢?
忽然,“兄终弟及”这四个大字就出现在脑中。
王熙凤直觉想要否定这个猜测,觉得那种猜测简直是无稽之谈。毕竟她们夫妻还年轻,想生儿子且有的生呢。
而且二房的当家太太又是她的亲姑妈,自她进了贾家们,多亏了有姑妈照顾,所以才不用在那个小家子气的继婆婆跟前受苦。
虽然她一个劲儿的这么告诉自己,但是脑子里另一个声音却怎么也无法忽视,“你要是生不出儿子,府里的爵位只看老太太和太太的态度就知道将来会落在宝玉身上。到时候一个亲儿子和一个娘家侄女,太太会选哪一个,这想都不用想的问题。”
这个想法一旦在王熙凤的心里生根发芽,就像野草一样疯狂的生长,甚至占据了她的整个思维。
他不停告诉自己,那是亲姑妈,平日又像个佛爷一样的慈悲人,太太绝对不会有害自己的。
但是那个无法忽视的理由,却怎么也绕不过去。
爵位。
为了这个,甭说别人,就是换了她王熙凤自己,那是不管使出什么手段代价都要得到的。
她知道姑妈是人人眼中的和善人,但是同为王家女,都由王家老太太一手教养长大的,可骨子里又怎么会跟她不一样呢。
越想越是害怕,王熙凤的脸几乎都有些惨白。
之前米娜也认为, 王熙凤是个表面精明内里蠢的。
如果要是这样的丫头起了坏心思,那对主家小姐来说,绝对是最致命的打击。
因为她们完全可以在不经意间,甚至别人绝对想不到的地方,就能把人给害了去。
直到平儿进来看到二奶奶只顾着发呆,连话都不说一句, 便好奇问道:“奶奶这是怎么了?可是小蓉大奶奶跟奶奶说了什么, 还是奶奶觉着累了。我瞧这天也不早晚的,不如就进去歇个晌儿, 有什么等下半晌咱们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