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就算是十四五岁的少女,偶尔,也会想起这样令人不安的事情。每个人都无可避免地会迎来死亡,它的神秘,安静,决绝,令人恐惧,又令人好奇。
但是不管怎么说,对于十四五岁的少女来说,思考,或者面对死亡本身,都太早了。
太早了。
学无名眺望着天边那两片云彩——被刚才那抹橘红的光芒一斩为二,自然界的鬼斧神工之上,用力镌刻上了人类的印记,那种奇妙的艺术感……嘛,她感觉不出来。
身后传来了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抬起枪口指向自己的,战斗服的摩擦声。学无名站在那没有动,此时此刻,她稍微回想起重福武琴在开战之前那一串莫名其妙的话语,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毕竟,虽然她不是政治家,却从未远离过相似的斗争。
“不愧是曾经的联特科干员……无名,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果然是……充满了一半政治家色彩的声音……)
没有回头看来人的样貌,学无名用平淡的口吻答道:“无名就是我的名字,有什么不可以?”
“哦?”上条只作似乎微微愣了一下,他倒确实没有关注过学无名登记在户籍资料里的名字,他也不太在乎她除了联特科干员之外的身份。
无名,是她当年的代号。
“壮士仍无名……东联的人民应该感谢你们。”
“我们自然不是为了这个才无名的。”学无名没有轻易被他或真或假的敬重打动,她直截了当地说道,“那么……你是想要代表东联……召集我吗?”
这并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学无名也丝毫不觉得自己妄自尊大……应该说,在诸多对上条只作目的的猜测中,唯有这一点,是她想要首先排除或者确认的。
“我恐怕代表不了整个东联。”上条只作一边说着,一边转身看向那些已经收拾好重福武琴尸体的武装部士兵们,命令道,“带回去,樋口制药那边会有人跟你们接触。”
他又转回身来,继续说道:“或许能代表这座城市……的某些人,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情总需要像你这样的人去做。”
“我完全可以不接受。”学无名转过身来,终于正视着上条只作的眼睛,她的眼中闪过一时不易察觉的惊奇,“……我尽到东联公民应有的义务,便足够了。报国捐躯的事,我做过,但没必要再做一次,有许多年轻人愿意为东联做更多的事。”
“我们都是东联的公民,‘自由意见’本就是公民权的一部分,我就明说吧……你有你自己履行‘公民权’的看法与价值,但很抱歉,如果只是作为普通公民,那有点儿越俎代庖了。没有哪条法律允许公民用狙击枪行使公民权吧?当权者总要防患于未然的,尽管那可能真的违法。”上条只作用外行人谈到法律时的蹩脚语气说着,嘴角毫不顾忌地露出那种政治家的可恶笑容。
“……”
学无名稍微沉默了一会,最后有很多话都没说出口:“那看来我没得选。”
“我可没有能力改变你的选择。”上条只作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决定不了时代、政治、人民与我,但你至少可以做出选择……选择我。”
这狂妄的话语令学无名微微皱起了眉头,但她没有说话。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也收拾一下吧,两个小时后……第二十三学区见。”
上条只作的事情,自然是去收尾。整个幻想御手事件已经结束了,只不过初春饰利那边还有些东西要去回收。
说起初春同学那边……
“这是……木山老师的记忆吗?”
当孟绘帝乡费了半天劲从高速路桥上下来,来到御坂美琴和木山春生交战的废墟中时,就看到了御坂美琴站在已经昏倒在地的木山春生身边,短裙下的双腿挂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她站在那里,身躯微微有些摇晃。
“御坂?怎么了?”他明知故问地走上前道。
“我……好像看到了……木山春生的记忆。”御坂美琴的眼神微微有些涣散的,机械地转头看向孟绘帝乡,她的脸上混杂着茫然和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悲伤的表情。
不是像电影那样的旁观,而是完完全全“接收”了木山春生的一部分记忆与情感。那种代入体验是电影小说甚至vr都无法媲美的真实。
木山春生的痛苦与不甘,一滴不落地注入了她的心间。
(那些孩子们……都在等着我啊……)
看到她茫然的脸,孟绘帝乡心里一疼,像是被什么……被自己狠狠揪了一下似的。
不是像漫画那样的旁观,而是站在她身前看着这世界无情的浸染……突然……
(好想毁灭世界啊……中二的我……)
“御坂……”
地面上,昏迷过去的木山春生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她挣扎着站起来,孟绘帝乡下意识地挡在御坂美琴身前,看着她。
(那个东西……要出现了吗?)
“你都……看到了吗……”她痛苦地捂着一只眼睛,丝丝缕缕的血水从掌心流下,从耳廓淌下,木山春生吃力地靠着半截断壁,面容惨淡地问道。
“那种事怎么!可能……为什么……警备员呢?没有人管吗?!”
“呵……警备员……她们能管什么?不过也是一群老师而已……咳,咳,呕——”木山春生说着,忽然发出一声剧烈的干呕……那是剧烈头疼引发的副作用,但她依然强撑着,血红的眼眸对上了御坂美琴的眼睛。
“是我大意了……”
“你……”
(如果倒在这里的话……会被认为是“失败品”吧……就像……那些孩子们一样……被抛弃吧……学园都市……)
木山春生的眼中燃起了御坂美琴所不能理解的“斗志”与“疯狂”,她猛地抬起染红了半截的右臂,透明扭曲的波纹在她掌心凝聚,这是正牌的“空气冲击”,气体制御系中,舍弃了广泛的操控性而专注于“空气炮”效率与威力的超能力。
虽然“用空气作为弹药”的攻击模式威力并不如意,但除却“原子崩坏”那类过于稀少的能力以外,“空气冲击”最明显的优势就是……计算简单,就地取材,无需弹药。
就算超电磁炮也有可能面临没有弹药的窘境,但空气炮永远不会。
“小心!”
“小心!”
部分先后的两声惊呼,孟绘帝乡的动作比御坂美琴稍稍快了一拍,扑倒在一侧的废墟中。紧接着是一阵熟悉的爆鸣声……空气与电流,诡异地相互抵消掉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我,我……还有别的办法,一定有……别的办法……”
虽然下意识地接下了木山春生的攻击,但御坂美琴的心却全乱掉了。之前因为佐天下落不明而积攒的对木山春生的怨念,根本无法与她记忆中所看到的惨剧相比……那些只有六七岁的孩子,明明,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已经是在child-error长大,已经……那么可怜了,为什么……还要那么对待他们?!
木山春生,是不惜与学园都市为敌都要拯救自己的学生的老师啊!这……这有错吗?
那么……是我错了吗?
我……不应该在这里吗?
一旦陷入不义的立场,就完全无法发挥lv5应有的实力,御坂美琴只是机械地不断抵消着木山春生的招式,而木山春生……她的状态也不太好,口鼻耳都开始渗出鲜血,一只手狠狠地抓着半张脸,仿佛要把整张脸都撕下来,才能缓解脑内的剧痛……
她对幻想御手网络的掌控能力也受到了影响,以至于根本没办法使用“空间系”和“变化系”的超能力去实施精妙的打击,只能用“空气冲击”这种野蛮而低效的手段一次次向御坂美琴出手。
“嘭——”
终究,有一发空气炮没有完全抵消,狂暴的气流瞬间把御坂美琴整个人都击飞了出去。她慌忙用电磁力吸附到高速路桥的水泥柱上,对下方的木山春生大喊着:
“住手啊!能不能先停下!听我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木山春生嘶吼着,呛咳出大量的鲜血。
痛苦……身体的痛苦,回忆的痛苦,灵魂的痛……木山春生仿佛被无边的痛苦吞噬,她的意识开始混沌而……飘忽,唯有最初的……最初的那份执着,那份悔恨,那份罪孽,那份……回忆……
(等着老师啊……老师会……会救你们……)
(一定会的……)
(幻想御手……不能输……)
(不能输啊!)
“呃啊啊啊啊——!!!”
强烈的不甘,强行要使用更多能力的疯狂,痛苦……仿佛感染了整个幻想御手那数万人纷杂的念头,像是某种未知的病毒,或者某种……拓扑层面的崩溃与……畸形的重组……只剩下要打败御坂美琴,证明“幻想御手的价值”念头的木山春生,发出一声不似人形的惨嚎。
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澄净的空气中,似乎从虚无中渐渐析出了什么,丝丝缕缕的“存在”……
幻想猛兽,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