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并不大,四周被各种计算机和仪器塞满,正面是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强烈的无影灯光从玻璃另一面照进这间监控室,逆射到二人的脸上,只是他们早就习惯了这间房间的一切,不管是那逆射的刺眼灯光,还是周围每一台仪器的作用……他们都无比熟悉。
相比起紧密排列着的各种仪器,中央的空地上却只站着一个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墨色的军靴踩在绝缘良好的白色石纹地板上,显得厚重无比。然而与他这身萧杀冷酷的装扮极为冲突的是几乎齐肩的中长发,脑后随意地扎起一根短辫,耳边的发梢微微有些卷曲地翘起,似乎是经常不打理的模样,像极了文艺复兴时期散发着人文主义自由气息的艺术家。
他双手插兜,凝视着单向玻璃的另一面,无影灯光下那两个试验台上的身影。即便所长二人已经走进这个房间许久,他也仍然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看着。
所长努了努嘴,他身边的人心领神会地走到旁边的仪器上摆弄了一阵儿,低声说道:“麻醉成分在稳步消退,预计还有三到五分钟左右就能醒来,身体机能没有异常,脑波稍微有些活跃……建议增加一层束缚装置,防止实验体苏醒后的不可预料行为。”
“无妨。”一直沉默的男人几乎没有停顿地开口了,似乎真的是一件非常随意的事情般,“睡得久了就应该多活动活动,顺便看看你们所谓的成果究竟有多少。”
“……”所长捏紧了拳头,落在他背后的目光中露出强烈的恨意,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说。”那人接着道,“怎么,嫌你之后的安排待遇不好?”
“呵,说什么安排的话……”所长低沉地嗬笑了一声,“根本就是要闲置我吧?那种合作项目我根本没听说过,学园都市什么时候……”
“没听过,不代表不存在。”那人忽然打断了所长的话,转过身来,所长这才看清他的面容,出乎意料的没有那种冷酷刚毅的感觉,所长也是见过学园都市里那些专门游走于黑暗中的人的……那些人的目光,就像阳光大道旁幽暗的小巷般,不起眼,但有足够的辨识度。而眼前这人……没有那种令人胆寒的眼神,甚至光看面相的话,是个足够帅气浪漫的型男。
“正是因为看重你的才华,才会给你走出学园都市的机会,等你去了那边以后就明白……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幻想。”那人说着,眼神忽然一抬,越过了所长的肩头,落在了他身后应该是房间入口的地方,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有些属于幻想的领域,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触碰的……下场,可能会比死还恐怖。”
所长的眼角狠狠一跳,在那目光掠过自己肩头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了背后的某种莫名的气息……他并不陌生那种气息,某种程度上,他能被眼前这个男人“看重”,原因都在于那股气息的源头……只是接触过那种气息的人,无一不希望再也不和那种东西面对面地存在。哪怕是在实验中,靠近那种危险的东西,对这些视科研如生命的人来说,也是极其恐怖的事情。
“啧,实验要关停了吗?又是有新的下家?”无法辨别性别,无法辨别年龄,似乎是在调音的滑轮上毫无规律地扭曲,那种独特的声线似乎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似疯癫,似悲悯,似邪恶,似圣母,带着不屑,带着讥讽,带着无趣,带着嗜血……总之是相当混乱的感觉,哪怕只是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周身折射过来的光线,就会在脑海中浮现出混乱这个词。
“上条只作,你可以这么叫我。”男人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所长的肩膀,然后把他推开,正面走向那个站在门口,大概刚到一米七的白发少年。说他是少年,仅仅是因为他那副模样若说是女性,就实在太过拉低女性的混乱底线。人们总是对男性的混乱程度抱有宽容,甚至因其身上强烈的矛盾冲突更具魅力,却希望女性是更加柔和协调的形象。
“啧,中文?知道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少年有些不耐烦地瞥了一眼上条只作的模样,然后就略显无趣地把目光放到了单向玻璃后方,尽管如此,他似乎也并不是真的在看什么东西,仅仅是因为那玻璃后面的东西暂时是这个房间里最不无聊的罢了。
“在绝对能力者进化实验的审批通过之前,我会负责照顾你的一切生活起居以及满足你的一切合理要求,报酬,我们可以三倍付给你,自由,你无需实际配合任何实验操作。唯一想从你身上得到的……”上条只作顿了顿,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才继续说道,“不,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倒是少见。”白发少年终于把目光放回了上条只作身上,枯寂中带着无法形容的混乱的双眼,终于聚焦出一些人类的模样,“做好我自己的话,意思是我想做什么都可以?你真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哈?”
他有些夸张地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眼中再次浮现出那种无法形容的混乱,看着上条只作,仿佛看着一只濒死的鬣狗。不得不说这种表情和神态出现在一个顶多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充满了明明应该是中二,却无论如何升不起嘲笑之心反而恐惧之极的怪异感觉。当然,上条只作是不会轻易被他这种表情吓到的,否则来这里的也就不会是他了。
“我很好奇。”上条只作平静地说着,只是他眼中掠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并未刻意遮掩,被眼前的少年清楚地捕捉到了。
“你已经十六岁了,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各种各样的研究所里度过,但并非没有逻辑和思维的野兽,否则你与学园都市之间便只能存在其中一个。无意义的毁灭,并不是你这种拥有智慧的生命会做的事情,但我的确很好奇——如果给予你足够的自由,甚至强行排除任何可能干涉你决定的因素,你会怎么做?”
“如果你是一个作者,你会怎么用有限的智慧,书写你余下的人生呢?少年?”上条只作的话平铺直叙,甚至空寂冷漠到令人怀疑他到底是人还是神的地步。
“啧,无聊的比喻。”少年眼中的混乱再次收敛起来,虽然依旧有着常人无法读懂的轻蔑和不耐,但至少算是个人类的眼神了,“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不会不知道我住在哪吧?”
“在这之前,有个小小的请求。”上条只作忽然话锋一转,转身看向身后的单向玻璃,刺眼的无影灯正在渐次关闭,看样子里面的人已经快要苏醒了,“这里面的人你应该有所了解,如果一会情况失控,希望你能在不毁掉她们的前提下压制一下,致残也无妨,只要在恢复了思考能力之前控制一下损失就行。对你而言,拥有类似于你一部分能力的超能力者,也是不算无聊的素材了吧?”
“你以为这就能成为让我帮忙的理由?”少年歪了歪头打量着上条只作的背影,嗤笑道,“你的身高全靠自负撑起来的吗?”
“哦?有趣的讽刺,会在意身高差吗?”上条只作猛地回头,眼中露出极为感兴趣的光芒,上下打量了少年一会,然后才恢复了之前那种淡淡的表情,“我并不需要给自己台阶下,如果你觉得不满,我可以追加其他的报酬,只要是合理的,就算想研究自己的能力也不是不行。”
“嗯?你还有这种权力?”少年这回是真的发出了有些讶异的声音,他盯着上条只作,但上条只作这一回却无视了他的目光,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只是看着单向玻璃那头,已经出现肌肉痉挛反应的实验体。那是麻醉成分完全消退后,最后的电流刺激步骤,短时间内恢复其肌肉的行动能力并且刺激意识苏醒。
“啧,混蛋。”见上条只作不说话,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只是很快就隐去,双手插兜,有些不情愿地走向了单向玻璃,站在了所有人前头,目光落在了那两个刚刚睁开双眼,露出有些迷茫的目光的少女身上。
“别让我太无聊啊,白老鼠……”
看着白发少年的背影,上条只作的脸上露出些许玩味的表情,似乎是看着一件艺术品,又像是看着什么未知的乐趣。忽然,他皱了皱眉,一只手轻轻按在耳边的无线耳机上,瞥了一眼白发少年愈发混乱起来的背影,转身走出了这间实验室。
“一号被抓起来了?”上条只作扬了扬眉毛,“这么快?那孩子不会又做那些傻事了吧?知道了……我一会亲自过去,你先拖住他们。”
结束了通话,他转身走回实验室,此时所长两人有些惊惧地躲在实验室门口,似乎准备随时逃跑的样子。如果不是这一屋子的仪器还没有撤走,也实在不希望自己最珍贵的两个成功实验题被眼前这个恶魔一不高兴就毁掉……这两人恐怕早就消失在这里了。
“上条……上条先生!”所长瞥见上条只作的身影,紧张地小跑过来低声道,“这……您不打算阻止他吗?”不知不觉的,他对上条只作的称呼已经用上了敬语,明明之前还是一副怨气冲天的样子,但似乎是在看到他面对那个白发的少年依旧谈笑自若镇定如山时,才真的意识到眼前这人,哪怕没有那种来自黑暗的压迫感,却可能比所谓的黑暗更加可怕而深邃。
“啊……本来是没打算的。”上条只作似乎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抬高声音道:“少年,如果不是必须的话就停一下吧,有件比较紧急的事情,可以的话先跟我走一趟吧。不会比这里更无聊的,甚至……杀人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