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从来不是什么美好的东西。
哪怕是先使美好这两个字本身存在,如果在前面加上现实的话,就会不可避免地落入某种“观念”的争论里。不管是辩证法也好,机械论也好,甚至还有在这个科学神圣的时代中,大多数人都知道却很少愿意提及的所谓“热力学第三定律”也好……细究的话,都不是什么美好的玩意儿。
而很遗憾的,但凡是现实的东西,必然落入如上所说的“观念”之争里,因为现实是“客观”的,拥有无限却又唯一的延展性和自洽性,且这种自洽性本身,并非来源于我们的意识,或者说压根没有考虑过我们也说不定。
宇宙并没有义务,让我们理解它。所以现实也没有义务,让所谓“美好”具有稳定存在的意义。当然,或许多巴胺和内啡肽是稳定的,但那是灵长目人属智人种的基因表达特性之一,不是我们的美好本身。
听起来似乎很有哲理性的东西,其实没有方法论,也不过是些妄言呓语罢了。佐天幸自然也是明白的。所以他并没有感觉特别惊讶——这是一回事,但感到有些沉闷的压抑,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志愿……实验……体,吗?”
“没错,虽然比那种不论生死不论人权的,像西方为了遏制东联的时候所做的那些事要好很多,至少有不同程度的‘志愿’可以供你选择。但,实验体就是实验体,虽然是以学生的身份和名义,过着学生的生活,其中的差别……我想不用我多说了吧?”孟绘帝乡耸了耸肩,然后用一种不知是叹息还是炫耀的口吻说道,“就比如我吧……差点死在实验台上的经历自己都数不过来了。我一个一天医学院都没上过的人,徒手静脉穿刺做的比刚毕业的医学生都准了。”
“嘶——什么是静脉穿刺?”
“静脉穿刺就是……这是重点吗?”
“对不起……”佐天幸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沉默起来。
生死,那可不是儿戏的东西,当然,像他这个年龄的少年,一般而言自认为是不怕死的,死亡的负担,更多是因为关心自己的人会伤心难过。佐天幸没有那种东西,他既没有会在他生病时给他倒一杯水的母亲,也没有因为失去了这样的母亲而有什么表示的父亲。所以他的犹豫,仅仅是因为生死这个问题本身罢了。
自然而然——就像上面说的——这个年龄的少年一般而言自认为是不怕死的。
“怎么做,才能成为……志愿实验体?”
“你想好了?”孟绘帝乡并没有表现得惊讶,无论他怎么夸张地形容想要成为幻想的一份子所要付出的代价,对于佐天幸……以及他自己这种人来说,大多是无所谓的事情。因为幻想本身,就已经否定了“代价”这个词的含义。既然不可能失去什么,也只剩下会得到幻想这一个“幸福”的结局了。
“你就当我是冲动了吧。”佐天幸稍稍有些不耐烦地说,“如果太困难的话……我是说,在外面,办起来很困难的话……”
“还好,没有那么难。”孟绘帝乡掏出自己的手机——不是和上条只作联络的那个东西,而是真正他自己的手机,长得像是一块金属板砖似的东西,除了体积有些臃肿以外,其实相当轻盈——他点开某个页面,然后递给了佐天幸。
“你可以看看这份指导流程,当然,这是学园都市内部的指导流程,面向的是外界有资格招收志愿实验……算了,我还是说留学生吧……是给那些有资格招收留学生的机构看的,你稍微转换一下思路就知道怎么办了。其实……我可以帮你申请的……”
“哈?”本来准备聚精会神地研读这份来之不易的“入学指导”,还没等看到开头几个字,孟绘帝乡的最后一句话就回响在佐天幸耳边,让他瞬间打了个趔趄。
“那你为什么……”
“那只是有可能帮你。”孟绘帝乡立刻补充道,“我也不是什么决策者……能不能帮你,这要取决于另一个人,如果他允许的话……算了,这些事你现在不用知道,反正也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情,先把能把握在自己手里的机会把握好吧。”孟绘帝乡说着,抬了抬下巴,示意佐天幸继续读那份指导流程。
“……”
佐天幸很想吐槽孟绘帝乡这种说到一半儿突然断掉的风格,但想了想,自己似乎没什么资格知道那些秘密。再怎么没有“社会经验”,不该知道的少打听,这种事他还是懂的。
考虑到泄密的事情,这份指导流程不可能传给佐天幸自己的手机,所以两个少年就这么静静地待在卧室里,一个仿佛着了魔一样研读文件,另一个……另一个坐到墙边的小沙发上打盹去了。直到几个女孩子准备离开的时候,佐天泪子才走进来看看这两个少年的情况。当然,实际情况是……
卧室门轻轻地咔哒一响,顿了一会,一条门缝才缓缓拉开,慢的让人察觉不到,几双明亮的眼睛上下一溜地出现在门缝后面,往卧室里瞧着。
“诶?什么嘛,一个看电子书,另一个居然睡着了,没意思。”御坂美琴猛地推开了卧室门,很没道理地抱怨着,瞬间就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两个少年惊醒了。
“……”佐天幸是愣住了,不明白御坂美琴在说什么,孟绘帝乡虽然刚睡醒,但他似乎更习惯一点儿“现实中的御坂美琴”的某些脑回路,撇撇嘴有些无奈地说道,“所以你到底是抱着什么奇怪的期待……你偷看我们多久了?”
“你说……你说什么……偷看什么!我听不懂——是叫你走啦!佐天她们要休息了!你不回宿舍吗?”
白井黑子有些头疼地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御坂美琴,叹了口气,想要开口损孟绘帝乡几句,又有些心虚……毕竟确实是好奇偷看来着……
孟绘帝乡瞥了一眼佐天幸,看他有些呆滞地看着御坂美琴理直气壮做出极为傲娇的发言和神态,不知为什么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难道……不可能……他咳嗽了一声,从沙发上坐起来:“嗯……时间不早了,走吧。”
最终,还是初春留下来和佐天一起住了,毕竟佐天幸再怎么说也只是刚认识的不熟悉的男生,而且这个公寓也有够大的,除了客厅以外,有八个卧室房间,是专门为证人保护设计的寓所。女孩子一个人住在其中一间卧室里……其实有些害怕的。
挥了挥手,看着白井黑子迫不及待地拽着她的姐姐大人,几个闪烁消失在道路半空,孟绘帝乡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化作一种淡淡的,似乎是笑又似乎是苦笑的不知名的表情。没过多久,一道车灯划过夜色出现在道路尽头,很快就停在了孟绘帝乡身边。
“居然劳烦您亲自来接我。”他用不太恭敬的口吻说着刻意恭敬的话语,坐进了副驾驶位,瞥了一眼旁边的上条只作,“喂,你只穿着这个就跑出来了啊。”
“运动背心,不可以吗?”上条只作没看他,在旁边的辅助屏显上按动了几下,随着车子缓缓启动,他双手松开方向盘,插进耳边的头发里向后梳过去,然后枕在了脑后,“说说吧,你的看法。”
“你这么问……我倒是有些心虚了。”这一次,孟绘帝乡是真的苦笑了一下,“其实并不是我份内的事情,不过是无聊的同情心作祟罢了。”
“同情心,可并不是什么无聊的东西,虽然……嗯,你说得对。”上条只作说着语无伦次的话语,侧过目光看着一道道孤单的路灯柱划过窗外的视野,“所以呢?你不打算为那个……余之幸,争取点什么吗?”
“他改名字了。”孟绘帝乡突然答非所问地说道,“刚才和……御坂美琴聊了几句知道的,改成佐天幸了。”
上条只作沉默起来。
这种沉默,在政客身上应该是颇为少见的,虽然孟绘帝乡并不觉得上条只作哪里像是个政客,但反正他总是这么说自己,用某种自嘲或者蔑视的口吻……中二得让人不忍直视。
“唔,挺有趣的。”上条只作发表了毫无意义的评论,“说实话,对于佐天,我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因为……你应该明白吧?你的工作。”
听起来似乎是毫无逻辑的话语,但孟绘帝乡懂得。说起来很伤人,但事实就是如此,作为漫画来说,佐天泪子不仅不是毫无用处的配角,其人气能与御坂美琴比肩也不为过。但在现实中,还是那种让人不爽的问题……她毕竟是个无能力者。
就算因为与御坂美琴等人的关系,有着无法替代的地位,但那种地位……毕竟不是属于她本人的价值——这种用词,真的是有够肮脏了。
“所以目前来说,我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态度可言。”上条只作坐起身子,把脑后枕着的双手重新放回了方向盘上,切回了手动驾驶模式。
“当然,作为幻想本身来说的话……”
“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