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觉得时砚在读书上比他更有天赋, 去开店卖米粉着实可惜,这世道还是讲究一个谈笑有鸿儒, 往来无白丁,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眼前摆着一条坦途,何必舍近求远?
苦心研读上三五年,有个秀才功名, 社会地位得到改变, 清清闲闲的在家带几个孩子读书,束脩不少收, 家里日子不说大富大贵, 肯定也不艰难就是了, 走出去谁人不刮目相看?
哪里是现如今每日里亲自和柴米油盐打交道可比的?
太辛苦!
况且有些事周先生不好说, 可众人心知肚明。
现在的时砚已经不是几个月前的时砚了, 现在的他有钱有颜有本事, 有情有义养着丈母娘,自身气质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走出去能迷倒一片无知的小姑娘, 即便是自诩见过世面的女人, 也会被他表现出来的样子不自觉吸引。
不知有多少人水灵灵的大姑娘想嫁给他呢。
而时砚今年才二十八, 正是一个男人一生中的好时候, 谁都不认为他会一辈子不娶。
那将来, 后娶的妻子与苗家的关系, 与苗家两个孩子的关系如何处理, 都是让人头疼的事情,毕竟,时砚和亡妻生的两个孩子他姓苗不姓许, 是苗家的根。
在时下人看来, 时砚是没后的,他后娶的妻子生的儿子,才是他正儿八经的嫡子。
最后周先生说:“将来你这米粉店给谁?前头生的,后头生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分不清楚的。可能最后两头不是人,里外都落埋怨,这种事咱们附近又不是没发生过,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那里。
孩子七八个,最后因为一点子家产闹的脸红脖子粗,老父亲躺在病床上尸体都硬了才被打扫屋子的仆妇发现,一口薄棺下葬,好不凄凉。
寻常人家如此,可若是你有个功名就不一样了,别的不说,单是他们想走科举那条路,就不能对你不孝顺,否则传出一点儿不好的风声,就能断送了他的科前程。
再说你若有个秀才功名,将来收几个弟子,万一儿子指望不上,还有学生,总不能所有学生都是没良心的白眼狼吧?”
周先生头埋在碗里吸溜吸溜,一点儿不耽搁他嘴上叭叭:“按理说疏不间亲,为兄今日这话其实不应该说的。
但这些年,为兄也算是见识过人情冷暖,很是知道这内里的滋味儿,与你投缘,才多说几句。
凡是做最坏的打算,用不上是你幸运,用上了,也不值当什么,总归是努力过了,你说是这回事吧?”
一碗米粉下肚后,周先生只稍作犹豫,便将旁边的一碗划拉过来,随手搅拌几下,继续埋头吸溜,根本停不下来。
还要劝时砚呢:“要是成亲的话便趁早吧,那样前后两边儿的孩子差不多大,乐观的情况是他们能相处出感情,互相扶持。
不乐观的情况下,年龄差不大,即便是争斗起来,后来的也不至于太吃亏。”
都是肺腑之言,也是周先生这些年在读书之外,于生活中得到的心得体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了时砚,心说这些经验绝对对得起许兄的这两碗米粉了。
时砚坐在周先生对面,最后一口米粉下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因为自身经历才会有如此感悟,能对自己说这些话,也是真将自己当知己。
是个赤城之人。
他也不瞒着,直说:“我就是想抻一抻我家那老太太,让她将心思放在两个孩子上,别整日里出去听别人说了什么,回家就琢磨些有的没的,在两个孩子面前乱说。”
周先生想到苗家那老太太为了拉拢两个孩子使尽手段的样子,不由对时砚露出同情神色,这一家子闹心着呢。
两孩子现在姓苗,可苗家族里那边明显靠不住,只要时砚愿意,随时都能跟着时砚姓许。
时砚道:“我得让老太太心里紧张起来,若两孩子还姓苗,便说明我还愿意做苗家的上门女婿,那她住在家里,就是住在自己家,住在孙子孙女家,理直气壮,天经地义,谁都不能说什么。
若两孩子姓了许,我养着自己儿子闺女,理所应当,可要我养着亡妻的母亲,放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时砚手指敲击桌面,眼眸微眯:“也不是要故意为难老太太,但我家那老太太的性子,真是……”
周先生虽然出入许家的时间不长,但对那位老太太也有个基本的了解,那就是个耳根子软,还欺软怕硬的,糊涂的很。
谁在她面前说上两句,都能寻思好半天,外人的话她能随便相信,时砚这个女婿的话,那是好坏都要先防备三分。
一言难尽的很。
时砚又道:“所以,对外我没明确说不打算娶妻生子的话,但事实上,我如今是真没这个想法,现在这样就挺好。”
这下周先生是真惊讶了,自古那些史书有名的深情男子,也至多是一边儿怀念亡妻,刻骨铭心,一边儿却少不了近身伺候,暖床睡觉的女人的。
真像许兄这样清心寡欲的不能说没有,只能说凤毛麟角吧。何况要说许兄跟亡妻以及亡妻一家子有深情厚谊,他第一个不相信!
再说有个女人能省多少事,是个男人就知道,只要管好外面的事情,回家了有吃有穿,还能将你当成大爷伺候的舒舒服服。
即便你不在家,也有女人帮忙照料老人儿女,打理家业,维持邻里关系,出门几个月也能安安心心。
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吧?
时砚面上便露出一丝不明显的忧愁悲伤:“我家这情况,不止是苗家这里,还有许家村爹娘兄姐,不管是哪一样说起来都是一团乱麻。
小门小户的姑娘进门摆弄不明白,大户人家的姑娘我又高攀不上。我是受够了与妻子面和心不和的苦的,若是不能遇上真心想求娶的,宁可自己辛苦些,也比前几年强……”
周先生顿时就想起外面传言时砚曾经被苗家赶去下人房睡觉,过的毫无尊严的日子,深觉那样的事情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或许自家兄弟表面上看着光风霁月,实际上从未走出过那一段阴影。
不想叫时砚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便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既然许兄不想,那便往后再说吧。
男人嘛,别说二十八,便是五十八,照样能娶十六岁的小娇娘。
这边周先生为了让好兄弟高兴点儿,自此不在时砚跟前提起这个话题,不料时砚发达了的消息转头传到许家村,许父许母听了顿时便不高兴起来。
许家家贫,院子外是一圈儿篱笆墙,最多防止院子里的几只鸡鸭不往外跑,其余的效果便没有了,因此往来的行人站在外面就能和他们唠上嗑儿。
村子里爱传人闲话的胖婶子放下锄头,隔着院子便喊许父许母:“哎哟哎哟,我说老哥哥老嫂子,你们还编什么簸箕啊!
你家老五在县城可发达了,听人说卖的一碗米粉就能赚十两八两的银子呢,那些有钱人家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十两八两一碗的米粉还真就合了他们的胃口了,舍得出这份儿冤枉钱!
咱别的不敢说,一天只一个冤大头有上门,卖出去一碗,不比你们一家子辛辛苦苦一年赚来的银子多呀?
我的老哥哥老嫂子哎!老五都出息成啥样子了,你们这做爹娘的还不得跟着享福啊?”
许母看不见,在边儿上做些简单整理竹篾的活儿,许父手下熟练而又快速的动作,两人看着无动于衷,其实心里早就焦灼起来。
许父是个不善言辞的主儿,沉默的很,许母嘴皮子利索,为人很有些小机灵,虽然看不见,但能将一家子老小给牢牢地捏在手心里。
当下便道:“你可别骗我,城里一碗加肉加菜的炒米粉,最贵五文钱出头了,咱们自家都能做,成本就在那儿放着呢!
大户人家又不是傻子,人家的钱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看着老五用五文钱的米粉骗他们八两银子?
这不是脑子有毛病吗?图个啥啊?”
胖婶子一拍大腿,直接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来,坐在两人旁边,动手帮忙整理竹篾,嘴上一点儿不闲着:“我听说是你家老五从哪里弄出来的秘方!这事情传的可邪乎了,四邻八乡就没人不知道的!
这凡是牵扯到秘方两字,就没有便宜的道理!”
胖婶子看着两口子不言语,还在旁边卖弄呢,故意压低声音对两人道:“要我说啊,你家老五的秘方一准儿是你那短命的亲家留下的,他们家前头不就有一个米粉铺子吗?
要不然你家老五那两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还能从哪儿弄来秘方?
可你们想啊,人苗家老爷子留下的秘方为啥会落到你家老五手里?就是留给两个孩子也不能留给老五不是?里面没猫腻谁信呢?
老哥哥老嫂子,我胖婶这话糙理不糙,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如今苗家不是只剩一个老太太了吗?将来老太太没了,这秘方只要老五说是他的,那便是他的。
若你们笼络住老五,老五的不就是你们许家的吗?这不就相当于给家里请回来一尊财神爷金娃娃吗?”
许父许母虽然不信一碗米粉卖十两八两的事情,但想来有秘方是真的,老五在城里赚了钱应该也是真的。
于是等胖婶走了,两人越是寻思,心里越发火热,便后悔起来,许母好半天哼哧道:“上次凤花的丧事咱们都没露面,老五指不定心里怎么埋怨咱们呢?”
许父放下手里编了一半儿的簸箕,起身一撅一拐的从院里水缸舀水,咕嘟咕嘟喝了,长长的吐口气,这才对许母道:“咱们也是为了老五好。
咱家什么情况他心里有数,连最起码的礼钱儿都拿不出,穿着寒酸的往跟前凑,难免让人看不起他。”
许母摸索着将脚下的竹篾往旁边推了推,顺着许父的话道:“再说了,若是咱们出现惹了苗家族人不快,他们让老五和凤花和离,老五便只能回村子里了。
在县城还有大房子住,有下人伺候,儿女都在身边,吃喝不愁,过的是神仙日子。
可回家呢?两孩子苗家必定是不给的。至于钱财,当初咱家没给老五嫁妆,归家苗家必定不会给老五太多钱财。
身无分文,还是个又懒又馋的二婚头,几兄弟挤一间屋。即便咱们不说,老五也不会想回来的。
都是为了他好,他心里肯定是明白。”
许父继续坐回来,可这次竹篾到了手里,却怎么都编不出整齐细致的簸箕了,好半晌他才道:“听着老五现在能做苗家的主了,不若咱们找人打听打听。
先不告诉几个孩子,免得他们惦记老五那里的银子,不好好干活儿。”
不出一天消息就打听出来了,是许父亲自问的村里赶牛车往来县城的小伙子,因为大碗米粉的事过于传奇,小伙子每天都能听一耳朵,许父问了,他便将知道的一股脑儿都说了。
真真假假,听的许父心下又是焦灼,又是后悔。
夜间躺在炕上,悄悄和许母将打听来的都说了,最后才道:“老五赚钱是肯定的,没钱的人家读不起书,他现在都能读书了。
但我听着苗家肯定是亲家母做主的,而且亲家母将老五拿捏得死死的,要不然依照老五的性子,不能这般乖巧,早作妖了。”
许母被许父描绘的场景说的心神摇曳,可想想苗家那个穿金戴银,出入跟着两个丫鬟婆子,用下巴看人,眼睛里淬了毒的老太太,便心里发憷。
她没和亲家母打过交道,只不远不近的见了一面,还是被苗家下人五花大绑请去苗家,解释老四如何被换成老五的事情的。
只那一次,许母便做了整整一年的噩梦,直到时砚的两个孩子出生才好转。
她打心底里害怕苗家老太太,许父也不遑多让。在夫妻二人心里,苗家还是那个轻易就能要了他们小命,让他们仰望的苗家。
两人虽然惦记苗家的钱财,可也畏惧苗家老太太高高在上的姿态,那是和他们从小到大所见所闻完全不同的样子。
但这晚上,许家老大娶的那个寡妇生了许老大的第二个孩子,是个带把儿的小子,出生后哭声嘹亮,彻底将老两口心里的那把火给烧起来了。
“烧火?许老板这火烧的确实地道,对火候的掌握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我现在一天不喝你家这口汤啊,夜里心就跟那猫抓似的痒痒,翻来覆去睡不着!
许老板你这是将我给坑惨喽!”
时砚笑呵呵的应付客人:“周老板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前儿个在街上遇到嫂子,嫂子还感谢我来着!
嫂子那才是敞亮人!人家可是当着我的面儿说了,宁可叫你兜儿里的钱儿进了我家米粉店,也比给了翠云楼的姑娘们好!
我啊可是应承了嫂子,尽量将老哥哥你兜里的钱儿给掏空!说不得回头嫂子高兴了,还能做一桌子好饭菜款待我呢!”
不管是店内还是店外的客人闻言都笑,周老板指着时砚说不出话,在众人的调笑声中甩着袖子大踏步离开了,背影还带着几分得意。
说起来这也不全是玩笑话,确实有些不算非常富裕的人家,喜欢时砚这里的一口米粉味儿,便要省钱儿来吃。
那手头平时还算宽裕,能去青楼楚馆消遣的人,取了食,自然舍了色。
家里人是宁肯叫他们有了钱就蛰摸点儿东西吃进肚里,也不想叫他们去那地方鬼混。
时砚将人送出铺子,像是根本没发现不远处畏手畏脚的那对儿老夫妻似的,进店后该干嘛干嘛。
依照他对那对儿夫妻的了解,窝里横的特征十分明显,在几个儿女跟前那是一等一的能耐人,孩子们必须听他们的话,不听就是对不起他们这些年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拉扯大的恩情,就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可到了外面,那是畏畏缩缩,能躲就躲,被人欺负到头上也放不出一个屁,人家打了左脸打右脸,他也敢怒不敢言,最多回家拉着几个孩子出出气。
就这样的人,不用想都知道没胆子在街上闹起来。
果然,一直等时砚关了店铺,坐上牛车,和刘二伯遛遛哒哒往回走,穿过热闹的街道,人流慢慢减少,周围逐渐安静下来,眼看着就要进苗家所在的巷子了,才听到颤颤巍巍喊老五的声音。
这两口子的形象过于有特色,男的瘸,女的瞎,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补丁摞补丁,每人手里拄着根儿木头棍子做拐杖,看得出来用了很长时间,棍子都包浆了。
能看出两人已经尽量想要体面了,可两人身上散发出的味道还是叫路过之人避之不及,二人互相依靠着,紧张又期待的看向牛车上的时砚。
得了,但凡知道一点儿许老五家事的人家,瞬间知道这两人是谁了。
这头时砚还没和他爹娘搭上话呢,便有好事之人撒丫子将消息告诉了苗家老太太。
老太太正准备收拾东西,带着两孩子去大女儿家瞧瞧呢,结果时砚腌的酸菜咸菜酱菜才将将摆出来,还没来得及装罐子,听到消息心下一慌,拉着两孙子便往外面跑。
健步如飞,风风火火的叮嘱两孩子:“记住,不能让你爹跟许家人回去,我才是你们奶奶,许家来的是外祖父和外祖母!
你爹要是带着你们回了许家,往后你们就得管那边的叫爷爷奶奶,和他们住在一起。十几人住在一间屋子里,雨天漏雨,阴天漏风,整日喝稀粥吃野菜,过年都见不到荤腥!为了一口吃的打的狗脑子都出来了!”
这话老太太不知说了多少次了,小宝被奶奶拖着,驾轻就熟的保证:“我会哭,抱着爹的大腿,不让他走。”
阿云也保证道:“我,我也哭,舍不得爹爹!”
苗老太闻言满意极了,觉得这段时间的拉拢卓有成效,孩子的心是向着她的,不至于让苗家的根断在这里,这便成了。
至于两孩子心里怎么想的,老太太是万万想不到。
祖孙三人一阵风似的刮过,让后面追出来的刘二婶直咂舌:“往后谁他娘的说这老太太腿脚不好,老娘撕了他的嘴!”
撕嘴?眼下许母恨不得她没多长两张嘴,万万想不通,老实听话的儿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陌生模样。
这般口若悬河,不将她放在眼里,穿的比老四还像个读书人,和周围人谈笑自若的老五,让她感觉特别陌生。
时砚好整以暇的看着许父许母,也不管周围很快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坐在牛车上没下来,慢悠悠道:“您说为了我好?家里穷拿不出随礼的银钱,不想叫我丢脸是吧?
那我四哥当年考上童生的时候,咱家就不穷了?穿的就不寒酸了?家里就能拿出招待客人的银钱儿了?
你们怎么不觉得那时候会给我四哥丢人,让他在外面不好做人。怎么不躲在家里不出去见人呢?
我记得那时候你们一个个可高兴了,和村长借了五两银子在村里摆宴席,事后咱们全家干了两年才将那笔钱儿给还上。
难道我这嫁出去的儿子的脸面,还能比考上童生的儿子脸面更要紧了?”
时砚换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看着下面二人,似笑非笑道:“可见,这丢不丢人,是不是为了我好,全看当爹娘的能偏心到何种程度罢了。
为了我四哥好,你们可以让全家人背上巨债。为了我好,就是在我妻走了后,连个面儿都不露,就为了省下那几文随礼的钱儿。
今儿我可真是见识了什么叫颠倒黑白!”
旁人觉得时砚日子过得不容易,先是许家这样一家子拖累,再是苗家那样的岳家,能有今天着实不简单。
许父许母却觉得这儿子终于还是被苗家给笼络走了,一心向着苗家,压根儿就不能理解做父母的苦心。
他们做的越是绝情,越是不跟这边联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给苗家一个态度,让苗家放心,他们许家将儿子招赘出去,就没打算再要回来,跟泼出去的闺女是一样的!这样一来,老五才能被苗家人接纳,才能过上好日子!
他们哪里有错?
但这事显然不能再说了,若是老五真恼了,他们的目的不知要拖到何时才能达成。
许母握着许父的手,艰难的找准时砚所在方向,一脸凄苦:“老五啊,娘知道你心里有怨,但不管你心里如何怨恨爹娘,娘还是那句话,我和你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娘今儿来没别的意思,不会缠着你不放,不会叫你在苗家难做人,你放心,啊!
就是特意来告诉你一声,家里你大嫂昨儿夜里生了个大胖小子,咱们许家有后喽!”
说完便等着时砚的反应,毕竟是许家第三代第一个孩子,意义不同,他们家再穷再难,还是给孩子娶妻生子,延绵后代了,对得起祖宗先人!
原以为这样的事,对时砚这种招赘出去,不能有自己后代的人来说,更有意义,谁知时砚冷不丁来了句:“大哥有儿子,跟我一个嫁出去的儿子有何关系?”
两人听完心底不由不沉,许父暗中捏了一把许母的手,许母一咬牙,便对时砚道:“好好,老五你怨恨我们这没本事的爹娘,我们认了。
可我们做父母的不能看着你断后不管。
我们今儿来的意思呢,便是告诉你,爹娘和你大哥商量过了,往后你大哥若是再生个儿子,便过继给你,让他给你养老送终。
老五啊,你大哥为了你愿意做到这个份儿上,也只有一个要求,家里条件不好,你那大侄子一生下来便没喝上一口奶水,饿的嗷嗷哭。
你给些钱儿,我们在村里找个奶娘,将他养到十五岁上就行。
我和你爹今儿在米粉店外瞧了,你那店生意好着呢,养一个侄子对你来说不为难。
若是亲家母不同意,娘去跟她说!她苗家再是能耐,也不能看着你断子绝孙呀!”
这话出口,即便是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有几分动容,到底是时下的风气如此,入赘的男人跟嫁出去的闺女似的,孩子不跟自个儿姓,跟断子绝孙无异。
即便是时砚养着两个孩子,旁人还是会觉得他在给苗家养孩子。
有这一出,旁人认为这家子不管以往有多少龌龊不虞,往后也该散了。
知道内情的人不由摇头,人许老五哪里是没法儿有后代,分明是不愿意,要是想另娶,想让两孩子改姓还宗,都是抬抬手的事儿。
时砚不愿意和这两人在这方面扳扯,只说:“人都说挑猪崽子还得看母猪呢,我大哥大嫂那样的,你们敢过继,我也不敢要啊。
想让我一个招赘出去的儿子给你们养孙子,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可着整个县城的打听打听,谁家出嫁的闺女在娘家爹娘兄嫂建在的时候,帮着养娘家侄子的?”
说罢摆手道:“当初我没少想办法帮衬家里,今儿三文五文,明儿一钱半钱的,宁可自个儿在苗家被人看不起,也没少了给你们的供奉。
可我孩儿出生的时候,没得到他们外祖父外祖母一根线一双袜,我妻去世的时候,灵堂前硬生生少了一门亲戚。
我更是没得到爹娘兄嫂只言片语的关怀,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两家早就断亲了呢。既然自己做了这绝情的事,事到临头便不要惺惺作态,早就不吃你们这套了。”
许母闻言瞬间坐在地上抱着许父大哭:“可真是疼死个人喽!我们不上门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着让人少在背后说你几句闲话吗?
你当我做娘的不疼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吗?老天爷啊,老五啊,没你这样不讲良心的!”
周围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老太太不简单,打起精神看热闹,都觉得时砚要吃亏。
可时砚完全不吃这一套,慢悠悠的不知从哪儿抓了一把瓜子嗑着:“您啊还是省省吧,以前能被你们骗钱,那是我愿意被你们骗。
可您说说,不想叫人瞧了在背后嚼舌根子,完全可以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见面吧?三年愣是找不出这样一个地方?
不见面也行,你们进一趟县城不方便嘛,理解,那捎句话总行吧?没有!除了要钱儿,多余的一个字儿都没有!
那你们拿了我的钱儿,天冷了给我做身衣裳,天热了给我做双鞋袜,多少是个意思,说明你们不仅是念着我的钱,心里还有我这个人。结果还是没有!
行,这些费工夫,娘你做不了,我也能理解。地里收的不拘是大豆还是高粱,让人给我捎上几斤,叫我知道家有余粮的时候还能有个人想起我的存在。还是没有!”
时砚慢吞吞的磕开一个瓜子,慢吞吞的问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老人:“您啊,别演了,就直说吧,想要多少?说出来我先听听,要是合适我尽量满足您,要是不合适,您就算是哭死在我家门口也没用。”
许母没忍住打了个哭嗝儿,脑袋艰难的转到时砚所在方向,双手在空中摸索,哆哆嗦嗦的:“老五你便是为了两个孩子的名声,也不该这般说话!”
时砚彻底没忍住笑出了声:“我的好娘哎,自从我进这个家门这些年来,哪里还有名声这回事?孩子们打从有了我这个爹,便没想着有个好名声。
您若真念着两孩子,便不该当着外人的面儿闹腾!”
许母还想说什么,许父暗中捏了一把许母的手,许母会意,话一出口便换了方向:“成,既然老五你不想认我们乡下的穷爹娘,我们也不能厚着脸皮登你家的门惹你厌烦!
给你过继孩子的事还算数,你先给我们十两银子,让我们去买只山羊给你大侄子救命!”
时砚心说,一只奶羊二两银子,许家一大家子辛苦一年都赚不到十两银子,许老五在苗家好几年也就攒了十三两银子,这老太太的胃口倒是好,他是不想惯着的。
但话没出口,苗老太从人群中冲出来,朝那边扔下十两银子就招呼时砚赶紧回家,一副生怕被许家缠上的样子。
时砚:“……”
这才是要被缠上的架势好嘛!
可惜老太太一点儿不想时砚跟许母多说,两个孩子塞到时砚怀里,自个儿手脚利索的爬上牛车,招呼刘二伯:“回!快回!饭菜该凉了!”
跟后面有狼撵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