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砚被住持牵着手走在山间小路上, 两人沉默不语,住持见惯了时砚沉默的样子, 丝毫不觉的奇怪。
指着前边儿一颗几人合抱的大树, 温声道:“阿砚,你还记得这颗树吗?你小时候跟着你父亲来寺庙看我,大伯就带你来这里玩儿, 你偷偷溜到树上那个大洞里睡着, 让我与你父亲一顿好找,你父亲急的差点儿报官。”
时砚心说:就是我不记得, 最近半年, 你每天说一遍, 我也要被你给洗脑了吧。
住持见时砚不出声, 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你还是不愿意开口唤人吗?我是你亲大伯, 是你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陛下让人将你送来这里, 想必也是有这层考量的,并不是让你跟着大伯出家当和尚,等将来边境安宁敌国不敢再犯之日, 或者你长大成人, 想要下山历练之时, 就能离开这里。
阿砚你是自由的, 你有的选择, 现在只需要每日快快乐乐长大。”
路过一个有成人膝盖深的溪流, 住持将时砚抱在怀里, 脚步轻松的跨过小溪,将时砚缓缓放在地上,不管自己早已湿透的裤腿, 继续牵着人往前走。
时砚完全不明白佛家秃头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往前走几十步,就有一座小拱桥搭在小溪之上,供行人通过,放着好好地桥不走,非要这般折腾,想不通。
住持接着絮絮叨叨:“你刚被人送到大伯身边时,夜里每每从梦中惊醒,困得额头点地,却不敢入眠,大伯整夜陪着你说话,过了整整半年,情况才稍微好转。”
说着便摸摸时砚光溜溜的小脑袋,紧接着传来一阵笑声:“你也是个倔脾气,和你父亲真像。情况好转后便拎着枕头要搬出去自己住,最近夜里睡的好吗?”
时砚心说:就算以前吃得饱睡得香,从今天起怕是不行了,我现在一想起和尚念经就头疼的厉害。
小甲轻嗤一声:“组长,做和尚就要实诚一点儿,难道道士就不念经吗?木鱼又不是只有和尚会敲,你当道士的时候,敲木鱼可是又脆又响,不少同门找你探讨过经验呢!”
时砚笑而不语,没提醒小甲,这些事按理说,现在的小甲是不应该知道的。
带着时砚在山里溜达了一圈儿,感受自然之力,用了大约一个时辰,看天色不早,作为住持的大伯每日有无数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于是牵着时砚的手往回走。
后山与佛寺的交界处,只隔着一扇小小的木门,门这这边儿是一派自然风光,湖光山色,翠鸟啼鸣。另一边儿却是人间盛景,来往不断的香客与烟火气息。
在要推开门的前夕,住持突然蹲下身对时砚道:“阿砚,待会儿去找你了悟师兄可好?”
看出时砚眼里的疑惑,住持大手在时砚光溜溜的小脑袋上揉揉:“外人不知道的咱们的关系,只道你是大伯外出从山下捡来的孩子。
这大半年大伯与你寸步不离,走哪儿都带着你,不仅寺里的僧人,就连寺外的许多香客,都以为你是大伯特意寻来的继承人。
当年大伯也是这个年纪被师父带回寺里的,所以他们才会有此误会,但你终究不属于这里,将来你要下山成亲,绵延子嗣,要历经红尘万般劫难,回到属于你的世界。
若是继续被人误解下去,对你在寺里生活不利,懂吗?”
时砚点头。
虽然都是念经,但道士念经与和尚念经,在他心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一个让他亲切万分,一个让他烦躁的想打人,不跟着住持才好呢。
何况寺庙里也不全是清静无为只会念经的大和尚,像膳堂,戒律堂,账房,巡查组,早晚课组织,武僧和普通僧人区别管理等等,每一项都有油水可沾。
尤其是万佛寺这种大寺庙,每天来往香客,光是添置的香油钱,一月下来不知凡几,别看僧人们整日足不出寺,像是没有地方花钱似的。
事实上,每日饮食,一年四季十几套新衣,僧人的月例银子,送给香客的赠礼,逢年过节去山下施粥,寺庙的维护翻修,扩建佛寺,以及给佛祖重塑金身,每一项开支都不是小数目。
尤其最直观的重塑金身,那么大个儿的佛祖全部用金子给重塑一遍,可想而知寺庙的富贵程度。
小寺庙也就是泥塑,只不过给佛祖装一个金心而已,万佛寺不同,说是金身,就是货真价实的金身,不掺假,丢不起那个人。
因此,成为住持的衣钵传人,并不是简单的佛法精深而已,同时还意味着继承了这座寺庙的一切,包括花不完的金钱。
刚开始几个月还好,最近时砚经常听到寺里僧人小声议论,觉得他于佛法上并无寸进,不配成为住持的亲传弟子。
这一世无亲无故,倒是继续修道的好时机,但在和尚庙里修道,怎么听都觉得怪怪的。
小甲毫无原则立场的撺掇时砚:“组长,反正都是出家,当和尚当道士也没甚差别,你实在受不了和尚的大光头,咱们改投道观也可以啊!反正都要天天听你敲木鱼念经,对我来说无所谓啦!”
时砚没好气道:“别想了,皇帝亲自下令,让人将我安置在这里,说不得周围还有暗卫盯着,你觉得没有正当理由,没有更好的选择,我能轻易离开这里吗?
若是在外面让敌人将我怎么着了,皇帝的脸还要不要了?”
“算了,不就是在和尚庙里修道吗?我能行!”时砚说的信誓旦旦。
然后,所有雄心壮志在见到了悟师兄以及他身后跟着的人时萎了。
男主程长青,今年十五岁,长得一表人才,虽然脸型更多的是像极了他母亲二公主,但这张脸长在他身上,硬朗中夹杂几分俊秀,更加吸引小姑娘的目光。
程长青是知道时砚真实身份的,姑姑的独子,奉命在万佛寺避难。
自从时砚住进万佛寺后,父亲和母亲便经常借着烧香的借口,带他过来陪失去双亲的表弟玩耍,希望他能开心些。
时砚见到对方,还是保持沉默。
沉默,是他一贯的人设。
是失去双亲后,时砚身上的标签。
辞别了了悟师兄,看看附近没有外人,程长青笑眯眯的蹲下身,对时砚道:“表弟,我陪爹娘来山上烧香,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说着跟做贼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刚一打开,油汪汪,香喷喷的烧鸡就出现在时砚眼前,时砚没出息的咽了下口水。
时砚记得自己上次吃肉,还是半个月前,住持中午临时有事要处理,让寺庙里武僧代为照顾他,才跟着对方吃了一顿水煮肉,呸!味道就别提了!
他还是个正长身体的孩子呢!
程长青看时砚的小模样,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是绷着,但眼睛明显粘在烧鸡上挪不开了,当下也不多说,小心的动手将鸡肉撕成碎块儿,小口小口喂时砚吃了。
顺便碎碎念:“我爹说,你跟着住持吃住,什么都好,唯独这吃食上,肯定要顿顿跟着住持吃素,小孩子长身体不吃肉怎么行呢?
要是住持是个武僧还好,最起码武僧要强身健体,不忌食荤腥,好歹能吃几口肉不是?现在可好,真是好惨啊!
哎,你慢点儿吃,我这里还有呢,回头表哥每隔一天,悄悄让人给你送好吃的可好?地点就约在这里,你小心点过来,别让人发现了,知道吗?”
说着给时砚擦擦嘴角的油渍,小心将帕子藏起来,继续喂他:“哎,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
你住进我家,不管是随着我娘住公主府,还是随着我爹住他的将军府,或者过两年我成亲了,在外面另置了府邸,你与我一同住也可行,总比在寺庙里舒服吧?
我爹是你亲舅舅,还能虐待了你不成?最起码家里有人伺候,比在寺庙里当苦行僧强多了。”
说着动手摸摸时砚的小光头:“哎,多可惜啊!”
时砚本来非常有胃口,但被这一通碎碎念,从一开始的暴躁,到后来的疲乏,只不过经历了短短一盏茶时间而已。
时砚心说:单就这嘴碎的功夫,还真说不好是不是随了住持,一脉相传,难道这也能遗传?
时砚吃饱喝足,被程长青一通和尚念经,困得不行,跳下石凳,朝程长青摆摆手,径直迈着小短腿儿往后院厢房而去。
时砚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打从醒来耳边就没个消停,他感觉这具身体要扛不住了,尤其是身体里有他这么一个灵魂后,就更加难以坚持。
程长青看时砚这样也不生气,好脾气的小跑两步跟上时砚步伐,牵着他的手:“表哥送你回去,是不是困了?小孩子早上就应该多睡一会儿,与一群和尚一样早起做早课,又是何必呢?
住持是从小这种苦日子过习惯了,才没注意到这件事,你不习惯就大胆和住持说,他要是不同意,回头你跟表哥说,表哥让我爹去找住持讲理去!”
时砚被这一通念,困意更加汹涌,直接闭着眼睛被人扯着前进,意识开始陷入昏睡。
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怀抱,还听见和尚念经似的唠叨声:“就说这寺庙里不是小孩子该待的地方,实在太可怜了!”
时砚迷迷糊糊的想:这男主虽然烦人,但脑子看起来还挺正常的,怎么就能为了和女主在一起,搞出那么多破事儿呢?